(一)
“你是棵桃树吧”当桃花树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听见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注意到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滩水。
“嗯,你是?”桃花树问。
我是桃花潭。
噢,那我就是桃花潭树。桃花树说。
呵,那我是桃花潭树潭。桃花潭说。
……
于是它们成了好朋友,桃花潭像镜子一样可以让桃花树看到自己的样子,一面镜子对一颗爱美的大树是不可缺少的。桃花树伸长着自己的枝叶为桃花潭遮风挡雨。
许多年过去了,桃花树长大了,大得桃花潭里几乎看不全它的一片叶子,而桃花树仍然为桃花潭遮风挡雨,即使现在它只用一片叶子也可以轻松地做到。
又过了许多年,从远处来了群有手有脚的生物,他们拿着铁锹锄头想要挖掘一条气势恢宏的运河,运河要从桃花树下经过。
看来我得走了,桃花潭说。
走?
是的,这条运河经过这儿,我会被其他的水带走的,尽管我也不想。
那还会回来吗?
我决定了,如果我活着,我一定会回来。
我也决定了……桃花树还没说完,汹涌的水流已经把桃花潭卷走了。
我也决定了,桃花树望着被卷走的桃花潭,喃喃地说。
(二)
二十岁的某天,在同学聚会上大开杀戒,回来后就睡不着了,我估计是喝了那瓶变了质的酒的原因,奇怪的是一连几天都这样,而且每天居然还过得很精神,我按照别人的建议吃安眠药,安眠药就像咖啡糖一样,越吃越香,我觉得自己得了怪病,求助了无数心理生理医生,未见好转。
后来我豁然开朗,一个人不用睡觉又能正常活着,不就等于延长了自己的生命吗?我真是傻,居然想法设法地想要折寿。
我开始利用这上天赐给我的额外的生命,白天工作,晚上看电影,看小说,打台球,吃夜宵过得不亦乐乎。
忽然有一天,我觉得自己身体里好像上了锈一般,越来越不对劲,去检查才知道,原来是骨头癌晚期。
那年我五十岁,我不觉得奇怪,我一向是把一天当两天用的,活到五十岁,按正常人的年龄算是九十岁了,不错,我已经大大超出了我曾经的期望值,我年少时曾经许愿活到六十岁被汽车撞死。
医生说我还有两个星期可以活,自从我年轻时那场怪病治疗未果后,我便一直对医生失去了信心,这次也是一样,我在医院里闭目养神老老实实地躺了十四天,然后护士小姐准备给我盖上白纱布时,我忽发奇想,想检察一下自己的说话功能十否正常,冲着护士小姐就来一句
用不用盖个国旗玩玩。
这小姐当时就高升进了医院的精神科。
后来我被赶出了医院住院部,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了精神,居然能一个人走路了,大概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回光返照,我冥冥中觉得这辈子过得真蹊翘,该睡的时候睡不着,该死的时候死不了,我好像觉得有些事还没有做完。
于是我提着大包小包开始旅行,日夜兼程,乐此不彼,大概到我六十岁的时候,我来到了一个一条运河边上。
我坐着一条龙舟和一大堆长得像龙一样的男人女人从那棵桃树下经过的时候,直觉这颗树有话要对我说。
这棵树真是高大,无数枝叶龙距虎盘耀武扬威。用一手遮天来形容它不为过。
“你好,你想说什么?”我下了船,凑在这棵树上问。
“我快要死了。”它说。
“看得出来。”我说,大家都是快要死的人,要什么话简洁明了。
于是他给我讲了它的故事。
我很感概,但无言以对。
然后它带着恬静的心态离去。倾刻间,天上乌云密布风起云涌,一道闪光劈来,桃花潭树熊熊燃烧化为乌有。
这叫天葬,够档次。
过后,很多人围在这儿小闹了一阵,然后又走了。
我一直守在这颗树的遗核旁,直到下一年的春天,这里新长出来一颗桃花苗,小得可怜,像一片凋落的小叶子。
我看着它,不知怎的,觉得心里很悲伤。
于是我在桃花苗旁挖了个小坑,我的几滴眼泪掉到这个坑里。
接着我觉得好困,好欣慰。
在弥留之际,我又听到了那似曾相识的对话。
我是桃花潭。
噢,那我就是桃花潭树
呵,那我是桃花潭树潭
我也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