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那年那月”之:练家子
[打印本页]
作者:
罂粟公主
时间:
11-9-6 04:20
标题:
“那年那月”之:练家子
听爷爷辈的老年人说,我们村当年可是英雄了得,有两件事足可证明之。
这第一件事是说我们村原有几家大地主,家业大的让盘踞在八十多里外的大马子(响马)很垂涎,他们先后五六次来我村抢掠都没能占一丁点便宜,有一回居然还吃了大亏,他们的二当家也不知是三当家给我们逮到了,五花大绑的绑了见官,官府验明正身后随即就砍了。原因都知道,我们村祖祖辈辈有尚武的传统,练家子一抓一大把,历史上还曾出过一名武举。大马子里面也有能人,见硬的不行就寻思坏主意,他们花重金买通一家地主的某位不肖子孙做内应,绑走了另一家地主的千金,扬言三天内拿不出天价赎金就撕票。结果赎金尚未筹齐,肉票已经给撕了。我村的三老四少一个个义愤填膺,除了给予叛徒一家应有的严惩(开除村籍,世世代代不许再踏入村子一步,如有违背人人可得而诛之)外,敦促并出资出人助官府扫荡了大马子的大本营,一直把大马子赶得再没见过踪影。
这第二件事更具传奇色彩。上世纪初,义和团被取缔之后,直隶山东等处的拳民们四处奔逃躲避官府和洋人的捕杀,有不少德州人顺着大运河一路南下投到荒凉偏僻的南阳湖畔落下了脚。那时的拳民饥寒交迫、丧魂失魄早没了当日杀洋鬼子的英雄气概,为了生存,个别竟做起了偷盗抢劫的勾当,成了名副其实的“拳匪”。拳民的势力以南阳湖为中心迅速向西蔓延开了,眼看要波及我们村,村长告诫大家,那些拳民既然是西北县过来的就不可能是我们的朋友,既然非亲非故见了他们就没必要客气,必要的时候可以先下手为强。村长发了话,谁敢当儿戏!有位老哥扛着撅头去村东北地里砍高粱,出村不远,迎面碰到一个西北口音的男人问路,这位老哥立马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得知对方就是拳民时再没犹豫,一撅头下去,那拳民登时呜呼哀哉了。村里惹了祸,拳民不罢休,两边各执棍棒铁锨木叉子拉开阵势一场血战,绝对惊天地泣鬼神。两边都伤了人,谁也没取得战场上的优势更谈不上胜利。邻近村子有人头冒死站出来说和,双方这才罢战。因为有杀人之仇,拳民不肯讲和,村长就当场发下重誓:老死不相往来。此后若干年,双方之间的武力冲突隔不上三年五载就会爆发一次。一百多年过去了,一直到如今,尽管我们相距咫尺鸡犬可闻,却无一家通婚结亲的。
到了新社会,打打杀杀的事没了,尚武精神反更得到了发扬光大。有一位姓牛的中年武师到我们村教场子来了,村里几位会拳脚的不是太服气,与牛师傅比量了几个回合之后,拱拱手,佩服!佩服!原来这牛师傅是我们这一带大名鼎鼎的武术宗师“铁臂膊”的开门弟子。
牛师傅教场子不收学费,只是轮流管饭。好几十个半大孩子投到了牛师傅门下学武术,没多久,至少十几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也凑热闹非拜牛师傅为师不可。牛师傅很谦虚,说年龄差不了几岁,称师傅有点受不了,不如这样吧,咱们都称师兄弟,我就算是代师收徒。小伙子们没意见,就称呼牛师傅为大师兄,幸运的成了“铁臂膊”的徒弟了。
“铁臂膊”后来很爽快的认了这几个徒弟,并且专程到我们村举行了收徒仪式,同时正式委任牛师傅代师授徒。收徒仪式结束后,一众人央求师父露两手。“铁臂膊”已有八分酒意并不推让,叫一声取鞭来。牛师傅早已准备好了师父的绳鞭,递过去。“铁臂膊”右手执鞭,屏气凝神,喝一声“走嘞”,那鞭带着哨音笔直的“挺”起,在空中凝滞了足有五六秒。“铁臂膊”身形晃动(双脚未动),那鞭声就喧嚣起来,或尖厉、或缠绵、或如壮士断喝、或如婴孩夜哭……那鞭影则如数条灵蛇在他的身周盘旋飞舞,鞭锋随意南北倏忽东西,周遭观者瞬息之间即觉要害之处被袭不下十数次。正惊骇间,又听“铁臂膊”一声“收嘞”,那鞭竟笔直地重又竖起在他的手上,数秒之后,倏然落下。全场掌声雷动,“铁臂膊”面色不改,气不发喘,抱抱拳。几位徒弟招呼他坐下喝茶,不料想“铁臂膊”豪兴未尽,又要当众表演他的成名绝技“铁臂当石磙”。牛师傅打住他,说你老六十多岁的人了,这一手就甭露了。“铁臂膊”不依他,好说歹说,才作罢了。
过了一些日子,“铁臂膊”又到了我们村,这回他还领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交代大徒弟说,这是他收的关门徒弟,资质不错,这里学武的环境好,干脆也代师授艺得了。牛师傅没什么商量的,那小师弟就入了我们村的伙。
牛师傅的“武馆”生意格外火爆,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孩子跟进来,牛师傅就安排他的那位关门师弟带这帮孩子们。那小家伙虽说年小还真是个练家子,成天带着小儿郎们练踢腿、拔筋、打旋子、翻筋斗等,也练套路,一招一式颇有大家风范。可惜没多久,小家伙走了,再后来听牛师傅说,他的那位关门师弟给师父推荐到省体工队去了,那小子还真有出息。
学了徒手学器械,练了套路练对打,刀对枪、刀对棍、单刀对双刀、一对二、一对三……乒乒嚓嚓、刀光剑影,到处都是练功场。
女孩子也眼热了,在背地里也练,虽是野路子,也觉着挺过瘾挺有成就感。
连三五岁的小屁孩也跟着练上了。邻家的大婶子至今还常说起我那时的笑话,还有她儿子,比我还小半岁,都不如八仙桌子高,成天嚷着耍刀弄棒。邻家大叔给我们两个削了两把桃木大刀,我两个当场就对打了一个不亦乐乎。先是刀对刀大砍一阵,然后就是就地十八滚。大人们乐的这个拍掌、那个叫好,还有的在一旁大声数着“一个”“两个”,忽然听见他们乱喊:“行了!行了!粪坑!”我两个就爬起来,天旋地转啊,站不稳,也活该丢人现世,“噗通”“噗通”先后栽进了恶水坑。大婶奋不顾身把我两个捞起来,我记得很清楚我是豪饮了两口恶水,一身夹裤夹袄湿的透透的。
全村的大孩小孩都成了练家子了,走着路都要晃几晃膀子,谁要是看谁不顺眼,立马就是一场真刀实枪的对打。受当时社会大气候的影响,男孩子们以村中的东西大道为界,分为路南路北两派打坷垃仗,每次都是十几分钟“炮火准备”之后一通肉搏,肉搏的时候学到的那些“活儿”还是很能派上用场的。
后来,牛师傅回老家了也没再回来,武术热渐渐冷下来。
过了好几年,该是分了地之后。某一天,村里放电影《少林小子》,大家看的正起劲,忽然有人叫道:“那么眼熟啊!这不是小师弟吗?”
很多人都说:“像他。肯定是他!”大伙一边看电影一边高兴地嚷嚷,那高兴劲就好像是自己在演电影一样。末了看演员表,真是的。
小师弟成了大明星,师兄弟、小徒弟们脸上自然光鲜多了,甚至有口出狂言的,当年师父要是把我送到了省里,我也肯定能行!
没几天,牛师傅又神秘的出现在村里了。几个师弟给他治了个酒场,并说起小师弟演电影的事。牛师傅满面红光:“这小子还是有良心的,前些日子秘密的回来过一趟,专门给我捎来两瓶酒呢。”大家就央求牛师傅别走,接着教场子吧。牛师傅说正有此意。于是,又一批八九岁到十一二岁的孩子开始跟牛师傅练踢腿翻筋斗。不过,牛师傅教场子不再免费,每个孩子好像是要交给牛师傅一百斤还是多少斤小麦。这学武术的热度就不如前几年高。
恰在此时有一个“高手”也进入了大众的视野。此人不属“铁臂膊”系,却也师出“名门”。他就是我们村小学的民办教师老阮,这老阮说,他是梁山泊水军头领阮小二的第多少世嫡孙,阮小二给他的后世子孙留下了一部武术秘籍,偶尔给他翻到了。按照秘籍上传下的招数,老阮自称练就了一套霍元甲似的迷踪拳。而且这迷踪拳还有个功能可治轻微的跌打类外伤、扭伤。有个小学生也证实,有一回崴了脚,让老阮去治,就见老阮眯了眼,用掌在扭伤处发了一阵功,问小学生:“感到热了吗?”小学生回答有点,老阮就笑嘻嘻地道:“好了,玩去吧。”那小学生爬起来就跑,崴了的脚再没事了。
神乎其神吧?还有神的。学生们反映,老阮上课也练功,端一杯茶,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半闭着双眼,下边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瞪圆了眼睛:“再不老实,我就发功了。”学生就噤若寒蝉起来。老阮也练套路,哼哼嗨嗨非常的有声势,引得不少学生围观,老阮就选了十来个“苗子”着意培养,没成想倒给小学弄了个“体育特色学校”的镜框,这些苗子还在乡运动会开幕式上露过一回脸,很长了我们小学的脸。不久,阮老师被提拔为阮校长。
老阮的“徒弟”也会治伤,不过因为他们的道业还不高听说效果都不太好。
老阮还真治大发了。乡教办把他调到了乡里搞成教,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教阮氏迷踪拳,学徒很是寥寥。这老阮也真有能耐,独自去了一趟京城,在一家什么杂志上发表了他祖传的迷踪拳和治伤术,再回到乡里,这老阮就成了武术名家,前来投师学武的络绎不绝,七站八所的不少大小头目都拜在了老阮门下。
在家的几位“铁臂膊”系传人看见老阮如此风光无限很有些不解,有一回,他们对大师兄说:“几十年没见老阮练过把式啊,咋就一夜成了高手了。真的假的?”牛师傅一本正经的说:“不要乱讲。这还有假?”有个就说:“师兄你本事大,有机会找老阮比划比划去,见个高低。”牛师傅摆摆手:“走过两趟子,不分彼此。绝对是练家子——该不下二十年功力吧。”
教了一期,牛师傅说:“师弟(铁臂膊的儿子)也刚创办了武校,请我去当教练,我得去架架势吧。愿意接着学武的就跟我到武校去吧。”都说路子远,不学了。
自此,社会上的武校遍地开花,我们村的尚武精神却日渐式微,练家子也越来越少了。
作者:
大手冰冰凉
时间:
11-9-6 14:37
文笔婉约。好文。赏读!
作者:
茶水粉晶
时间:
11-11-25 21:48
支持一下吧
作者:
谁能帮帮我门
时间:
12-1-9 12:52
不错,感谢楼主
作者:
江河之行
时间:
12-2-22 15:12
必须顶
作者:
肖小笑
时间:
12-4-6 11:27
谢谢分享了!
作者:
太史公在此
时间:
12-4-27 20:29
哈哈,顶你了哦.
作者:
贝塔
时间:
12-8-13 14:57
我在努力中
作者:
瞌睡虫的枕头
时间:
13-3-9 16:33
说的真有道理啊!
欢迎光临 (http://tonghuar.com/)
Powered by Discuz! X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