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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你真是个孤独的怪人,是个有违常理的人,是个请你在演讲前小吃,吃了也不嘴软照样批判不留情面的人,是个举世皆醉而你独醒的人,是个在举世沉睡的暗夜独自打着火把寻找道路的人。你以生命所殉的理想,并不一定是一条正确的路,但你“只是往上走”,从不理会“冷笑和暗箭”。
鲁迅,你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你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否定这个现实世界而来,你忘记了现在这个时代人人都会背诵的格言: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也就必然存在。学者不再以生命作为自己学理的抗争,不再像哥白尼那样为了学术见解而牺牲生命;作家不再为理想而写作,写作只是快乐的游戏,快乐攀登物质享乐和名气地位阶梯。所谓的终极关怀、人文精神不过是书斋中的论题,或者索性是披给自己的神圣光环而已。谁还会像你“我以我血荐轩辕”呢?你原本是学矿路的,学理工科的,你发表了《中国地质略论》,很有前途的,偏偏你要转行学医,希望用医学来“促进国人对于维新的信仰”。还好手术刀是很赚钱的,偏偏你又痛感于国人的麻木,要医治国人的精神,弃医学文。于是,你痛苦,你徘徊,你愤怒,你抗争。你介绍达尔文进化论,希冀用西方科学救治国人;你沉浸于校勘古书,三坟五典,诸子百家,含英咀华,希望找到拯救国人灵魂的妙方。
当中国开始提倡新文化的时候,你和胡适、陈独秀等寥寥几人打着火把寻求光明。虽然面对的是几千年的文化传统,面对的是整个民族、全体国人,但你们代表着历史前进的方向,也代表着传统文化的革新与生成,于是形成了波澜壮阔的时代思潮,为已经僵硬僵死的传统文化输入了新鲜的血液,使传统文化获得了新的生命,掀开了新文化、新文学的历史开篇。后来,陈独秀去搞政治革命去了,开拓了政治领域的新世界;胡适则去搞考据做书斋中的学问,开拓了学院派的文人生活道路。只有你,坚韧地扛着天界那黑暗的闸门,将光明流泻到这片你深爱的土地!你是怎样的孤独啊!
我不敢断言,你在生命的后期所探索的道路就是正确的道路,但中国后来的发展,确实是延续着你的视界。功焉罪焉,要由后来的历史评说,我所能够指出的,是你在这个崇拜你的时代,供奉着你的香火的时代,更是孤独的、痛苦的。一切罪恶、丑恶,都以你的神圣名义施行着。新文学原本就不是一个人的行为,而是一个时代的思潮,虽然你确实是这个思潮的弄潮儿,是挺立潮头舞弄旗帜的旗手,现在,将你的所有的同盟者打倒在地,不论是你赞美的还是论争的(他们不知道,那些论争的对手,往往就是你最为钦佩的,你是暗自以他们为参照的,就象是苏东坡之反对柳永),为的是将你供奉起来,你也就成为了楚王庙堂中配享帝王的神龟,不再有人间烟火之气,不再是灵动的精神。一切的血肉之驱,都风化为埋葬千年的木乃伊,再粘贴上革命的标签,你是不必为这段历史负责的,虽然你是这段历史的原动力之一。
当历史的航船重新回到理性的航道,你的神像不可避免地被从神龛上取下,这是你重新走向真实、重新被世人认知的契机。虽然你不可避免地再次经历孤独,但你孤独了一个世纪,已经习惯了孤独,而且你的本意就是孤独,你并不企盼着伟大和不朽。不企盼伟大和不朽,所以你才真正能够达到伟大和不朽。这是现在这个世界的人所不能理解的,我们已经开始习惯于西方功利主义时代的思维方式,而不能理解你。从血管中流出的是血,从水管中流出的总是水,谁让我们是一个功利主义的时代呢?
今天和明天的中国,正是需要鲁迅批判精神的时代,然而,有谁肯象你一样的孤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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