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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末,只在夜里,偶作着凄冷的大风。倘若关紧着窗户,紧闭着房门,你听不到任何丝丝的风动。光秃的树梢零星地挂着几片飘黄,回家已是三天,阴霾的乡里从未被放晴过。小树儿刚失去虽是斑黄却还可以保暖的叶,我愁苦着无事可做却也是期待着有所操业,而晓天,都这般了,你为何没有丝毫的放晴,让我等触触阳光、瞻仰瞻仰蓝天的迹象。
中午,刚从睡梦中醒来,只听到门外悉数的大人小孩正在嚷嚷着不同色的话语。有些嘈杂,本来白日里睡觉头就会作痛,现在更是作痛,像磨盘中的玉米,又有磨盘被转动时那般旋转的感觉。我没想也没敢打正门出去,而是踱着慢步,从小门溜到了屋后的公路上。
乡里的公路与城市的马路不同,站在城市宽直的马路上没有站在乡间曲窄的公路上让人感觉轻松。在乡间的公路上,偶尔才会有那么一两辆不起眼的汽车从你身边驶过,而在城市的马路上,你的眼睛就是比二郎神的眼睛还多出一个,四只眼,你也是很难地去数清打你身边飞过的车辆,一秒钟里到底会有多少!乡间的公路对于汽车只有两个方向可以行驶,而城市里不知有多少个方向!幸好我在城市里待着累了,否则哪有机会站在这乡间的公路上,站在这车辆行驶的轨道上还能有如此轻松的安全感。
这公路旁的家是我的新家,我们从新家对面,隔着河与新家相对的旧家搬来刚快一年。每次回家,我都会一个人,辫着双手在背后,踱着轻轻的但在我看来却是脚肿的步伐,一个人回到旧房子,来到我生活了近二十一年的土房子附近转转看看。
走到横跨小河两岸的水泥拱桥上,疲惫的双眼突然被那旧房子前的柿子树全尽地给套住了,柿子树上,稀稀疏疏的小红灯笼瞬间调出了我那久违的又涩又甜的口水。我稍微的放快了步伐,打水泥公路踏上了黄泥小径。小径上,不是偶尔,每一步我的脚下都有像是迸发着青春与充满着活力的落叶垫上。来到旧房子,我定地站在这土墙石板屋前,看着散满蜘蛛网的我熟悉的木门,我顿时地感到了阵阵的温馨,像是孩童见着了久违的母亲,哭了泪了,泪水划过脸颊能感觉到温热,那种可以感觉到的温度是一种爱的温馨。
看着木门,望着木窗,我的手不禁地向兜里缩去,想是要拿出这旧家门上的钥匙,想是要打开门进去看看。看看自个儿躺了十几年的床铺是否还在,看看现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那透过木窗散射进来的阳光是否还有当年的味道?没有,我清楚的知道没有,就如我知道,在我的兜里,这木门的钥匙我也是没有一般。温馨支出的小小动作使我感到阵阵的怀念,怀念至我又感到阵阵的凄凉。
我没敢在旧房子前多些停留,像是逃避,逃避我抛弃了它的事实,逃避我已经察觉将会在我脸颊上感觉到的,即将淌出的泪水的温度。转过身,踏上一节石头台阶,步履一段石板小道,再踏上一节石头台阶,最后,我仰着头,站在了柿子树下,站在黄泥小院里。树真高呀!只在柿子树的顶端,稀稀疏疏地挂着火红的的小灯笼。我紧抱着枝丫,像电视里的猴子般,瞬时便攀援到了树的中央。到树中央,我停下了,不是歇息,是我感到了害怕,害怕什么?怕我刚才在攀援中的小心翼翼,看清脚下的枝丫,看清头上的枝丫,想好脚将踩的枝丫,想好手将抓的枝丫,计划好攀援的路线。悲哀,我何时变得如此谨慎、小胆儿!想小时候,我何曾这般地仔细,实是浪费精力地想着怎样安全的攀援到红柿子面前。
秋末,还能高挂在树梢上的柿子最香,经过霜降打炼,被新到西风抚摸,柿子少了多余的水分,皮厚实了多许,也甜了许多,放在嘴里更不少那股佬舌的嚼劲儿。经过磨练,未同叶一起下落,仍然高高地挂在树梢上的柿子很少有带虫的,掰开皮,果肉肉红肉红,还能分出很多的肉丝来,甜美无与伦比!
紧抱着年老的柿子树干,我环顾着大院子里的房屋,在我的眼里...不,应该说是在这照片里,一片破败萧条,就如我身上紧沾的这柿子树褪去的皮,苍翠枯干,没有一丝的生气,像是那圣人眼中所看到的令他绝望的景象一般!我不忍也是不好意思再趴在这坚强的老柿子树上,看看脚下的路,我缓缓地爬到了地面。
新家本是在旧家屋后不远处的小山沟口,早些年父母就在山沟口整好了房基。因为那时家里经济一直不好,所以做好了房基却没能将房子盖起。真后悔当时房子没能在山沟口盖起,那里安静,门前又有溪水流过,冬天里还有八九个小时的阳光照射。宝地呀宝地,就为后来想到的交通不便和赶热闹,这风水宝地...现在却是无人问津!
山沟口的房基有三棵樱桃树,这是我当年为新家栽种的,还有一棵狸米树,一棵苹果树和一棵野桃树,这都是我当年为新家栽种的。所以每次回家,我也都会一个人去山沟口的房基看看它们。
离开柿子树待的小院,我踩着枯黄的落叶,沿着旧家屋后的小路向山沟口走去。刚到旧家屋后,具体是以前我家的厨房后,我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这就是年月呀,这就是现在的农村人,被他们抛弃的,以前赖以吃饭的灶舍,那灶舍的屋顶现在竟破出了几个锅一般大小的洞。这灶舍是前些年重修的,撤去石板重新铺上青瓦的,现在塌了,青瓦也都碎了,露出的黄泥墙上还可以看见条条的雨水磨损过的细沟线。接着灶舍的是三间石板土屋,屋顶的石板上也可见条条的雨水印,比着破损的灶舍,在我看来,这三间不大的石板屋,此刻却让我突然地感觉到了它们的坚强!我没敢在这儿多些守望,毕竟这灶舍的破败也有我的份儿。我有的是时间和能力修补它,而我却没有那么地去做...
还未到山沟口,远远的,一棵小土包上的樱桃树便映入了我的眼帘,繁密的树梢上还有着好多不肯落下的斑黄,紧紧地,飘飘晃晃地守在枝头。再走走,在做了田的房基上有一个人,那是一个我熟知的老人,他正弯着腰,背着背篓,在田里采挖着什么。这位老人年过七十,因为儿女不孝,所以自个儿便变得很是小气!儿女个个在公路旁都盖了楼房,自个儿却搬到了这没有人家的沟口土屋里住。每看到他,我的内心就作着阵阵的酸凉。
走近,只见老人用刀子在田里采摘着野菜。见我来,老人忙的直起已经直不起,驼了背的腰板。憨笑着问道:“孩子,几点了?你妈给你做饭了没有?”
话毕,老人又弯下腰,用刀子割着脚下的一株野菜。
我稍低了低身子,微笑着说道:“姑父爷,你这采的是苦麻菜?”
老人又直起早已不能再直起的驼了背的腰板,将手里已经采起的野菜颤抖着放进了背后的背篓,转过脸,稍地像是喘了口气,笑的有些苦涩和害羞地对我大声说道:“哎...,我娃好个子!嗯,爷采的就是苦麻菜!好久不见,娃长这么高了,哎...”
话毕,老人向前晃悠着走了几步,又弯下腰,用刀子割着脚下的一株野菜。
看着老人,我笑着说道:“我小时候也在山上采过...”
我的这笑有些做作,更确切的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善意地、同情怜悯地虚伪的苦笑!算是应和与表示尊重,还带有某种慰藉的笑。
老人又忙地直起早已不能直起的驼了背的腰板,边放起手中的野菜往背后的背篓,边转过头笑着对我说道:“哎...,苦麻菜香,好吃!不过现在人都不吃了!你也采过苦麻菜?哎...,几点了?”
我忙地笑着回答道:“大概一点多,我刚睡醒...”
老人抢着话的笑着说道:“哎...,我看不止,得有三点了。你还才睡醒...,哎...”
老人又向前晃悠着踱了几步,弯下腰,用刀子割着身前的几株野菜。
是呀!现在是有三点了,这野菜是什么味儿,我回想不起了!见老人弯着腰采野菜,我也弯下了腰,看着老人采的野菜的模样,我也寻了几珠野菜采挖着。本想给自己也采回一点儿下午做着吃,但看看老人的样儿,我欣然地将手中的野菜放进了老人的背篓。接下来,我徒着手,高兴地帮老人在田里采挖这久违了的,被我早已遗忘的,但是现在看起来却是非常重要的苦麻菜。
田里的野菜算是采挖尽了,老人又晃悠着去了下一片田地。我拍打拍打手中的泥土,没有随着过去,而是慢慢地,踱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小土包上的樱桃树旁。伸出手,在微风中深情而又静默地抚摸着快将新出的树皮,看看梢头的嫩芽,有些苍创,但可见新苞已在这枯黄还未全谢的时候,在这枝的端部已经孕育。
我种下的小树,现在已经能够在微风掠过的时候唤出阵阵响来。
离开山沟口,我向新家走着。走到一处院里,一只小猫静静地卧在木头棒上,见我过去,心想着它会跑掉,没想到它非但没跑,反而起身松了松懒腰,径直地向我蹭了过来。顿时,我的内心感到出奇的温馨,同时也显出着黯然的愁殇。小猫的主人全都常年在外,只有家中失了明的老人陪伴。想是常年没人在家,小猫也感到了孤独,见有人来便是欣喜。我抱起小猫,慢慢地坐在木棒上,双手不停地抚摸着小猫喜欢被抚摸的地方。同情怜悯、孤独感此时更加的被深化,我感到自己的脸颊有了温度,不想有眼泪出来,于是我忙不舍地放下小猫准备逃脱。走到房角,我回过头想看看小猫,想是它也会不舍地看看我。但是坐在木棒上的小猫没有看我,而是似是满不在乎地舔着自个儿的爪子。我笑了笑,转身慢慢地走了。
走到院子路口,只听到身后有东西跟来,回过头又是一只像小猫一般家庭状况的小狗。我知道它会一直跟着我,我们毕竟是相识的,但我却不想如它所愿,我知道它跟着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能给它带去食物!还有,它也如我现在一般,所以我凶起脸,吓走了它。在我的内心里,对于赶走这小狗的做法,其实在我的内心里是充满着矛盾的。
回到家,我站在门前的水泥院儿里,一个人静默地看着对面,看着我曾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院子,我突然感觉到,刚才它是那么的大,而现在处在它之外看着它的我,此刻在我的眼中,在我的心里,它为何又变得那般渺小!像只有一张手掌大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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