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在黑夜里微笑

第一次走进父亲家时，我六岁。那一年，母亲去世了。

父亲的家很大很漂亮，装饰奢华。所有人都在客厅等着父亲和我。但我知道，我在这里并不讨人喜欢。

我首先看到的是女主人和姐姐仇恨的目光，然后是管家和佣人对私生女嘲讽鄙视的笑容。我在这尖刻般的氛围中几乎就要窒息了。

父亲没有理会我，他需要安抚女主人愤怒的情绪。

一个小男孩走到我面前。他说：“我叫尤里，八岁。你呢？”

他的声音是那样和善。尽管他还是个孩子，我仍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我说：“阿猫，六岁。”

半夜，我下楼找水喝。路过父亲的房门时，我隐隐约约听到女主人，那个我应该称作“妈妈”的女人说：“她妈妈就是个狐媚子。她和她妈妈一样。你看她那双眼睛，也带着一种邪气，将来也是会勾男人的魂的……”

我没有再听下去，转身跑回了卧房。

第二天早餐时，大家都低着头，没有人说话。

我想是因为我的缘故，气氛才会如此紧张。

饭后，父亲要我叫那个女人“妈妈”。

我站在那里，没有叫。

父亲瞪大了眼睛，女人转身离去，所有人都埋怨我不懂事：我在这里更不受欢迎了。

只有一个人对我好――尤里――我的小哥哥。

夏天很快到了，女主人的外甥来这座大房子里度假。

有一天，他和姐姐在父亲的书房玩，不小心打碎了父亲最喜爱的一只花瓶。

正巧我路过，姐姐说：“尤拉，你过来一下。”

尤拉，是父亲给我取的名字。但我还是喜欢别人叫我阿猫。猫有九条命。

我疑惑着走进父亲的书房。当我看到一地花瓶碎片时，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姐姐大声喊：“快来人呀，尤拉把爸爸的花瓶打碎了。”

几乎所有人都赶来了。

大家都幸灾乐祸地看着花瓶的碎片和站在碎片中的我。只有一个人，目光中充满关切，询问和深深的担忧。

我知道，那是我的小哥哥，尤里。

父亲分开人群，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看到最心爱的花瓶被打碎，父亲默默地走到书桌旁。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是如此可怕。

突然，父亲将一本书向我砸来。我没有防备，书重重砸在我的肩上。我后退几步，跌坐在墙角。书，烟缸，手杖……一切父亲能触及的东西。

我像猫一样，蜷缩在墙角，用双臂抱住脑袋，没有辩解，没有流泪。我知道，一切解释都是徒劳的，而我的哭声，也许只会使围观的人更加兴奋。

终于，父亲累了。他拨开人群，愤愤地走了。人群也渐渐散开。

有一个人轻轻走到我身边，那是小哥哥。

他轻轻抚摩我的肩，我的背，小心翼翼地分开我还在抱着头的手臂，看着我的眼睛。

我再也忍不住，扑到小哥哥怀中，嚎啕大哭。

后来，我上小学了。

起初，我很兴奋，以为会有许多新朋友，会看到许多天真纯洁的眼睛，就像小哥哥的眼睛。

但是我错了。

同学们都不愿意和我玩。他们眼中充满不屑与厌恶，甚至有人当着我的面说：“我妈妈不让我和她玩。妈妈说，她妈妈就是一个专门抢别人老公的坏女人，她也不会是什么好坯子。”

我愤怒了。他们可以欺负我，但绝不可以辱骂妈妈。

妈妈是个好女人。温柔体贴，说话和声细语，妈妈的眼睛是那样美丽，灿烂夺目，如两颗夜明珠闪耀着光芒。而且，妈妈爱的，只是父亲。她不是一个坏女人。

我吼叫着，朝那个同学扑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惊恐的同学们叫来了老师。老师分开我们，问是谁先动手的。同学们无一例外全都指着我。

放学后，老师来做家访。劝走老师后，父亲向我走来。

我睁大眼睛看着父亲，没有逃避。这样的场景我已经习惯了。

猫有九条命，我绝不会低头。

就在父亲的手杖快要落下那一瞬间，小哥哥挡在了我的面前，父亲的手停住了。

“你让开。”

小哥哥抱住父亲，恳求道：“爸爸，饶了妹妹这次吧，她知错了。”

父亲看着我：“你知错了吗？”

小哥哥也回过头看着我，眼中满是心疼与乞求。

哥哥的目光让我难过，我轻轻地说：“我知错了。”

父亲转身走进书房。围观的人各自散开，一脸失望，仿佛是被人抢走了蛋糕的孩子。

我就在这样个环境中像野草一样生长，越来越孤僻。所有人大家都当我是不存在的，如空气一般，只是每天给我提供水和食物罢了。

十四岁那一年，我已能显出几分美丽。特别是我的眼睛，像母亲。大大的眸子中透着朦胧的邪恶，眼角微微上挑，有一种勾人的妖媚。

我疯狂地喜欢猫，猫有九条命，我也一样。

在那一年，我和一个刚认识的男人进了一家酒吧。当桌上摆满了空酒瓶时，他凑到我身边。吻我，我没有拒绝。

他在我耳边含糊地说：“你真是个小妖精……”

我没有回答，眼前突然浮现出小哥哥的目光，满是心疼与担忧。

我推开那个男人，逃出了那间酒吧。

路上，我看到小巷里黑色的野猫。“我也是一只野猫。”我这样想。

回到家，所有人都睡了。没人在乎我在哪里。

我蹓进盥洗室。镜子上映出我的脸，面如桃花，眼睛如猫一样透着邪气，却勾人魂魄。

我把头浸在水中，再抬起。镜中的那个人，脸上湿漉漉的，清水混着眼泪。

不知何时，我看到了小哥哥的身影。

我揉揉眼睛，又擦擦镜子。没错，是小哥哥。

小哥哥拉起我，看着我，眼中满是心疼与担忧。

我一阵心如刀绞般的痛，却装作漫不经心。

突然，小哥哥甩我一记耳光，然后抱着我，如孩子一般嘤嘤哭泣。

我心里一阵放松，情绪如决堤的江水，刹那间泪流满面。

渐渐地，小哥哥止住了眼泪。他定定地看着我：“阿猫，答应我，别再作践自己了，好吗？”

我看着小哥哥满是心疼与担忧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尤拉还是一只猫，但不再是一只野猫。为了小哥哥，我愿作一只乖巧可人的家猫。

六年后，小哥哥大学毕业，帮父亲打理在南方的生意。

暑假，我迫不及待地飞去小哥哥的城市，找到了小哥哥。我就住在小哥哥家里，无比幸福的感觉。

可是，有一天，小哥哥带回了一个女孩。

“阿猫，她是小芝，我的女朋友。小芝，这是我的妹妹，尤拉。”小哥哥兴奋地介绍。

“你好，尤拉。”小芝微笑着，伸出右手。手指修长。

我阴沉着脸，用力握住那只纤长的手。看到小芝俊俏的脸上痛楚的表情，我心中一丝酸涩的快感。我若无其事地瞪着小芝，如猫的眼中充满邪恶的仇恨。

晚饭后，三人在客厅看电视。我心里盘算着如何赶走小芝。

不巧，却在这时下起雨来。哥哥挽留小芝住在这里，小芝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或许是我的错觉吧，小芝似乎瞥了我一眼，眼中满是挑衅。

哥哥和小芝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哥哥的卧房，房门紧闭，留下我在客厅看电视屏幕闪烁。

我冷笑着。每隔几分钟，我都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去砸小哥哥的房门。

当我第七次砸开小哥哥的房门时，我看到了小哥哥和小芝愤怒的表情。

“尤拉，你闹够没有！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是这样任性！”然后，小哥哥“砰”地关上房门。

我站在门外，听小芝不满地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妹？你还是让她走吧。”

“可她是我妹妹，你让她去哪儿呢？”

“我不管，有她没我，你看着办吧。”

小哥哥犹豫了：“这……你别生气，我明天和她再谈谈。”

小芝冷冷地说：“我早就听人说她和她妈妈一样会勾人，果然不错。你看她那双眼睛，邪着呢。也是个狐媚子……”

我没有再听下去，只是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行李，离开了小哥哥的家。

夜里，路上行人很少。

走过一条昏暗的小巷，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是一只黑色的野猫。

猫在黑夜里微笑，而我，却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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