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一生一起走

陈子河是市二中初中部的一名老师，老婆玉芳在一家商场打工。三年前两人结婚了，当时因为手头钱不多，只顾讲究婚礼排场，就没买婚房，而是租了一间屋。陈子河是这样想的，婚礼一辈子就一次，不能留下遗憾，而房子年年在盖，钢筋水泥搭的，又不需要什么高科技，价不会涨哪里去，过两年等手头经济活络了，再买也不迟。
    谁知，他这想法错了。这两年城里的房子是越盖越多，可房价却坐上了火箭。陈子河和老婆挣的都是不多的死工资，又要养老，又要养小，再想买房就成了奢望了。为此老婆经常和他吵闹怄气。每当这个时候，陈子河就躲到一边不做声。他气短啊，当初要是一咬牙，听老婆的话，先把房子买下就好了。唉，世上没有后悔药。
    这天，陈子河家来了一个人，一看，原来是左天长。陈子河和左天长是好朋友，两人念高中时同座。高二时的一个夏天，天气炎热，两人背着老师，偷偷跑到学校附近的小河去游泳。游着游着，左天长突然腿抽筋，眼看就要沉到河底，是陈子河拼了命才把他救了上来。因为这件事，两人更是成了生死之交。只是后来高考，陈子河考上了师范大学，左天长却落榜了。
    好朋友多年没见，两人都很开心。陈子河买来酒，在家里支上桌子，这就喝上了。原来左天长当年没考上大学，背着铺盖卷也进了城，一开始是在工地上给人家做小工，后来凭着自己的聪明，也拉起了一个施工队，当上了小老板。这两年虽然一天到晚忙得屁都没工夫放，但钱也挣了一些。家里盖上了气派的小洋楼，也讨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
    一说起房子，玉芳就羡慕起来：“哟，还是老同学你有本事，小洋楼都盖上了。哪像我们，到现在连个窝都没有？”
    左天长不相信，指着这屋子说：“难道这、这房子不是你们的？”
    陈子河苦笑道：“不是，这是我们租的房。”
    左天长很吃惊：“房子可是大事啊，不能一辈子租房子啊！就不准备买套房？”
    陈子河怕说房子的事。他知道一说房子老婆就要生气，于是忙岔开话题：“喝酒，我们喝酒……”
    可是迟了，老婆不依不挠：“我说陈子河，你别打岔。老同学问你什么时候买房呢？你就表个态，咱也别想小洋楼了，只要个两室的小房就行了。”
    陈子河就红着脸，求着老婆道：“玉芳，今儿你就别闹了，我们老同学好多年没见，你就……”
    老婆把脸一沉，嗓门立刻就大了起来：“你说，我这就是叫闹？难道我没房子，说说都不行？我的命为什么就这么苦哟，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书呆子……”说着把饭碗一扔，哭着进了里屋，还把门摔得“咚咚”响。
    陈子河望着左天长，十分无奈的把手一摊：“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其实我老婆人是个好人，就是一说起房子，她就神经质。今天房东又跟她说了，房租从下个月开始要涨一百……”陈子河说时脸上尽量露着笑容，但在左天长眼里，老同学这笑真的比哭还难看。
    左天长叹道：“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不过，兄弟我还是要劝你，房子还是应该买一套，自己住，早买就是比迟买好！”
    陈子河沮丧道：“我哪不知道这道理！只是现在的房价实在是太贵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左天长劝道：“其实买房不见得手中要许多钱的，你去按揭，银行给你付大头……”
    陈子河说：“问题是首付最少也要十多万！就这我也拿不出来，不要说以后还本付息了。就这点死工资，房子是重要，但吃饭更重要啊！”
    “你当老师，可以带家教啊。听说现在城里有的老师，一个月家教收入就上万！”左天长说。
    陈子河苦笑道：“你说的老师是有，可我是教历史的，哪能带上家教？历史是不要学的，懂的人敢说，不懂的就戏说。唉，真后悔当初上师范，更后悔学的是历史！还不如考不上，跟你一块去做建筑呢！”
    左天长也笑了，但笑得有点儿勉强：“其实呀，干我们这行也难。这两年我是挣了一点钱，但更多的只是些帐上数字。人家差我的，我差人家的，一天到晚为债焦头烂额。这不，去年过年，我出去要债，去堵人家的门，可自己家的门也被要债的堵了。你说，这是什么事！……”
    这时，房间里玉芳的哭声越来越大。左天长悄悄捣了捣陈子河，说：“你还是进去劝劝老婆吧……”
    陈子河叹一声：“这时我去劝，肯定又要被她骂个狗血喷头！这样的生活已持续很长的日子了，习惯了，就让她发泄发泄吧。唉，说起来我是个老师，就是因为房子，斯文扫地啊！”说着说着陈子河的眼眶红了。
    酒没兴致再喝下去了，陈子河一个劲表示歉意。左天长走时，扳着陈子河的肩膀摇，说：“没来之前，我一直认为兄弟你肯定活得比我潇洒自在，没想到……这年头，唉，做个男人真他妈的累……”左天长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
    一星期后，陈子河突然接到左天长的电话，急齁齁的让他马上到老树茶楼去，他在那等他。这让陈子河感到很犹豫。陈子河现在不吃烟不喝酒，社交活动更是不愿参加，一分二分，攒着准备买房。但左天长警告他：一定要来，不来就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陈子河只好去了。左天长见到陈子河，显得特别高兴。陈子河问：“我说兄弟，你这么风风火火把我叫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左天长笑道：“其实没什么，就是把你喊出来，让你散散心。” 
    陈子河听了心头一热。左天长继续说：“还有，我想送你一个包。”说着他说把手里一个鼓囊囊的黑包递了过来。
    陈子河就接了包，看了看，笑道：“哟，还是名牌‘鳄鱼’的呢！也好，以后有机会出门，有这么一个包拎在手里，也能撑撑脸面。”说着随手把包往椅背上一挂。
    左天长见陈子河这么不经意，就提醒道：“你就不想打开看看？说不定还有更惊喜的呢！”
    “什么？还有更惊喜的？难道你在包里还放了一个腰带？”陈子河边说边把包拿到手中，可一打开，顿时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包里装满了百元大钞，一捆二捆……正好十捆！
    “你、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多钱，可不能乱来。”陈子河醒悟过来，忙把包往左天长手里塞。
    左天长不接。话说得很干脆：“这两天刚筹上手的，你拿去选套房。我知道不多，就算兄弟我给你交个首付。”
    陈子河听了，眼睛一下就红了：“兄弟，这钱说真的我不能要，也不忍心要。我知道你挣两个钱不容易啊，汗珠摔八瓣。不过你的心意我领了。这样吧，这钱还是你留着做生意周转，等你以后当上大老板了，我买房再请你支援不迟。”
    陈子河这么一说，可让左天长激动了：“兄弟，我一直敬佩你的为人，敬佩你的学问。可那天我在你家，看你活得那么窝囊，连老婆都轻看你，我的心在滴血啊！不就是一套房子吗！我们买是了！你不要担心我，只要我接到一笔像样的工程，十万块钱轻而易举就赚到手了。钱他妈的是什么东西？就是废纸。如果今天你不收下这钱，我就把它点了！”说着左天长掏出打火机，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就点。
    陈子河慌了，忙上去夺，但百元大钞还是烧了一个窟洞。陈子河心痛了，忙说：“好，好，你别犯傻了，钱我收下，算我借你的，我这就给你打借条。想不到，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固执！”
可陈子河写好的借条，左天长接过来看也不看就撕了。“我既然送给你，就不会要你还，再说，十年内你根本也还不了。我们是朋友，你不要不好意思，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我的命都是你给的呢！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就是回去不要跟老婆说，这钱是从我这儿拿的，就说是你自己挣的。”
    陈子河苦笑道：“我挣的？我一个教历史的，一下能挣十万块钱？打死她也不相信的。”
    左天长说：“我都给你想好了，就说你帮朋友淘了一件商周时的青铜器，一转手赚了几十万，朋友感激你，给了你十万作酬金。让她明白，自己的男人能挣大钱！”
    后来，陈子河把十万块钱拿回了家，玉芳见了眼放金光：“子河，你从哪弄来这么多钱？”
陈子河没撒谎，说：“这是老同学天长送给我，让我买房的。”
    “什么？送给你的？你是说，这么多钱，他竟不要你还了？”老婆吃惊道。
    “是的，我给他打借条，他却把它撕了……”还没等陈子河把话说完，老婆一下就扑上来，抱着他就亲：“老公，你真伟大！这下我们能买房了！”老婆欢天喜地。
    陈子河把老婆推开，说道：“拜托，老婆，不是你老公伟大，而是我的朋友伟大。我陈子河这辈子有了天长这样的朋友，真是我的幸运！”
    因为有了左天长赞助的十万块钱作首付，陈子河两口子通过按揭很快就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拿到钥匙，一走进房子，玉芳就躺到地上，把身体平摊成个“大”字，然后兴奋的大声喊：“子何，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了！”
                                 不幸在突然间降临
    搬进新房，玉芳高兴的对陈子河说：“你给你朋友天长打个电话，让他有空来家坐坐，我们要好好感谢人家。”陈子河就给左天长打电话。左天长接了电话也很高兴，答应星期天就过来，好好的喝两杯，祝贺老同学乔迁之喜。陈子河听了，高兴啊，特意买了一瓶五粮液。
    没想到，五粮液左天长却再也喝不上了。星期六的早上，左天长骑摩托回家，由于速度过快，再加是疲劳驾驶，不幸撞到路旁的大树上，当场气绝身亡……
    得知这一噩耗，陈子河和玉芳几乎一下子都惊呆了。陈子河匆忙赶到左天长家，左天长的老婆肖丽已经哭得死去活来。
    作为左天长的朋友，陈子河强忍着悲痛帮助左家给左天长火化安葬。事后整理左天长的遗物，这才发觉左天长差人家的债，要比人家差他的还要多出十多万！肖丽还哭着告诉他，家里除了一栋房子，连一分存款也没有，钱都让他填到工程里去了。
    陈子河感到非常吃惊。难道左天长这几年在城里做工程并没有赚上钱？没钱的他竟舍得一次送给他十万块钱买房？由于左天长死的突然，带走了所有的秘密。不过陈子河清楚，左天长送给他的十万块钱，左天长的老婆并不知情。
    要债的开始一批接一批的登门，这些人大都是跟着陈子河干活的民工。他们有半年没领到工钱了，担心左天长死了，他们的工钱打了水漂。这钱都是他们流血流汗挣的呀，虽然这时要债好像是落井下石，但都没办法，有的人就靠这钱来供孩子读书，有的人就等着这钱拿回去给老人看病……
    肖丽是个坚强的女人，她把丈夫留下的债务一平，发现差的就是民工这十来万块工钱。于是她抹干泪水，对前来要债的民工说道：“各位老少爷们，你们放心，人死债不烂。我丈夫欠你们的工钱，就在这两天，我会一分不少的付给你们的……”
    陈子河忙提醒肖丽，说：“肖丽，你别急糊涂了，你一下哪来这么多钱？……”
    肖丽凄然一笑：“天长不是还留下这房子吗？我这就把它卖了付民工的工钱，我不能让丈夫死后背上骂名……”
    陈子河急了：“房子卖了，你和孩子住哪里？”
    肖丽泪水哗哗的又开始流：“卖了楼房，我再随便找个地方搭个窝棚是了……”
    “肖丽，我对你说，房子你打死都不能卖！”还没等肖丽把话说完，陈子河就激动得喊了起来。他转过身，流着泪对前来讨债的民工们说：“各位老少爷们，我是左天长的好朋友，左天长欠你们的钱，也就是我欠你们的钱。你们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想法付清你们所有的工钱！我是一名老师，说话算数。不信，我可以在你们的工钱欠条上写上名字作担保！”
    这下轮到肖丽急了：“我说陈大哥，你不能干糊涂事！你哪来这么多钱帮我还债？”
    陈子河笑道：“你放心，我怎么可能干糊涂事呢！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我们必须把房子卖了
    陈子河回来后把自己在左天长家的所见所闻跟玉芳说了，玉芳听了也嘘吁不止。陈子河于是趁热打铁，小心的商量道：“玉芳，事到如今，看来我们必须把房子卖了，把左天长送给我们的十万块钱还给他老婆，让她还债……”
    玉芳听了一下就跳了起来：“什么？你要卖房？不！我绝不答应你把我们刚买的房子卖了！我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房子，这才住几天，你就忍心将它卖了？”说着说着玉芳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陈子河也是心如刀绞：“玉芳，你听我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这房子本来就是靠天长的援助才卖下的。现在他遭遇不幸，我们能袖手旁观？再说，如果我们不卖房，那他老婆就要卖房。你想，一个女人家，带个孩子，要是没房子住，那不是太悲惨了？何况，我们也只是把人家的钱还给人家……”
    “我不听！”还没等陈子河把话说完，玉芳就阻止道：“陈子河，实话对你说，我玉芳也不是无情无意的人！左天长这十万块钱我认！以后我就是累死累活，也一定会还给他们家的，但绝不是现在卖房！谁卖我的房，谁就是要我的命！”说完就拿上包裹，抱着孩子，气冲冲的回娘家去了。
    望着老婆远去的背影，陈子河绝望的瘫了下来，委屈的泪水哗哗的淌……
    一个星期后，玉芳实在是不放心，于是回来看看。家里所有的门窗紧闭，玉芳喊了几声都无人应，她感到很疑惑：陈子河不在家，人上哪儿去了？
    玉芳打开了门，进了卧室，这才发觉陈子河在家里，就躺在床上。玉芳生气了，大声吼道：“陈子河，你睡死啦，我喊门你干嘛不应？”
    陈子河还是不应。玉芳准备上来拖他，走近一看，可吓了她一跳：只见陈子河面色腊黄，嘴唇干裂，双眼凹陷，人已经处在昏迷状态。玉芳吓坏了，忙拔打120急救电话……
    原来，陈子河在老婆走后，就这么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七天里，竟滴水粒米未进……
    陈子河被抢救过来了。陈子河一醒来，玉芳就扑了上去，哭着喊：“陈子河，你怎这么傻呀！你说是人重要，还是房子重要？我这就答应你卖房是了，我这就答应你卖房是了……”老婆已经哭成了泪人。
    陈子河伸出手，无力的把老婆搂在怀里，大颗大颗的泪珠也滚滚而下：“老婆，我对不起你了……”
    一个月不到，陈子河信守承诺，果然带着十万块钱，还有那瓶五粮液来到左天长的家，兑现了左天长所欠的所有民工的工资。左天长的老婆肖丽激动得热泪盈眶，说：“陈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过请你放心，这辈子，我就是当牛做马，也会还上你这钱的……”
    陈子河忙说：“别、别，肖丽，实话跟你说吧，这钱本来就是左天长的，当初支援我买房的，只是现在我还给了你们……”
    不管陈子河怎么解释，肖丽就是不信：“这不可能呀！天长支援你这么多钱买房，他能不跟我言语一声？人家常说，亲兄弟还明算帐呢！”后来，肖丽就把丈夫的遗像紧紧抱在怀中，哭着说：“天长，你听到了吗？你就放心走吧，这辈子你交了子河这样的好朋友，你该心满意足了……”
    陈子河唏嘘不已。后来，他就一个人来到了左天长的坟前，从怀里掏出那瓶五粮液，喝一口倒一口在地上，就这么默默地坐着喝着……抬眼望去，不远处的荒山上，一个老汉在放着一群牛，老汉边放牛边听着收音机。这时，一阵风来，传来收音机里的音乐声，仔细听，是周华健的《朋友》：
    ……
    朋友一生一起走 
    那些日子不再有 
    一句话一辈子 
    一生情一杯酒 
    ……
    陈子河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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