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的孩子

这个冬天我一直都很忙，每天起早贪黑地过日子，把一分钟掰成120秒来用。
我家门前是个菜市场，每天有很多跟我一样忙碌的人在那里叽叽喳喳地买菜卖菜，我没空理会他们，他们也没空理会我。
菜市场里有个小乞丐，我好像是上个星期才开始注意到他的，他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地方，也许比我在这里居住的日子还久，也许，也许，总之从我发现他开始，他便一直在那儿乞讨，他面前放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碗，沿上破了一个角，还有裂纹，大家都忙着买菜卖菜，没人注意到他，他的碗里也总是一无所有。
那次我身上正好带有零钱，我丢了一个一块钱的钢蹦儿在他碗里，发出清翠的撞击声，钢蹦儿转了好久才到碗底。
孩子于是抬起头看着我，那需要帮助的眼神像针一样扎着我，我搜了搜身上，还有张大团结，想了想没给他，我并不富裕，那是我两天的饭钱。
我正准备走开，孩子突然拉住我的衣角，先生……
我赶紧说，没了，没了。
孩子的眼神变得很黯淡，我也逃也似的走开了。
第二天的时候，孩子依然在那儿，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在一群躁动的人群中显得格外耀眼，我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又用渴求的眼光看着我，先生，我们能谈谈吗？
我觉得跟乞丐说话不是好事，我没兴趣，我猜想他肯定想用凄惨的身世去博得同情，但我的确没时间去听他诉说，我很忙。
我丢下一个钢蹦儿，然后走开了。

第三天他依旧在这儿，这让我有点不高兴，因为在我的印象中，真正的乞丐应该是四海为家的，哪能老赖着一个地方不走，这不是等着我给他发工资吗？我开始幻想他是受一个乞丐集团摆布的，每天都要向他们进贡。或者他是一个懒孩子，不想通过劳动来填饱自己。
第四天，我忙着赶路，甚至没有留意他是否还在那儿。
第五天的时候，我忙到很晚才回家，雪很大，幸亏我的衣服也挺厚，走过菜市场的时候，发现那儿居然堆了个小雪人，走近才发现原来是那个小乞丐，雪盖住了他的头发和眼睛，连他的小碗也被盖住了。

我把他身上的雪拍掉，把他的小碗从雪堆里掏出来，找了半天没找到钢蹦，于是我把那张大团结放进他的碗里，我说，好了，你可以回家了。
他并不是很高兴，他扬着头，有点怯怯的，半天才开口，先生，我们能谈谈吗？
我说很抱歉，很晚了，我得回家，我很忙。
我可是在这里一直等着你忙完了呢，从早晨一直到现在。
我说，对不起，明天我还要忙，得早起。
那后天呢。
后天也说不定。
孩子的眼睛里似乎有泪光在闪烁，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这个女人应该比较在行，我有时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哪有时间来照顾一个孩子，我只是一个劲地说，回家吧，回家就好了。
嗯，孩子点点头，“先生晚安。”慢慢地，他挪动着僵硬的脚步，直到瘦小的身影消失在纷飞的雪花中。
后天每天早上出门时，我都不会忘记身上带一个硬币，放到孩子的碗里，我猜想那个集团的头目一定是个没人性的家伙，就跟卖火柴的小女孩的老爸一样，没有赚到钱就不让他回家。
我也会在施舍中得到小小的满足感，我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也在做好事。
孩子的眼神一直充满着某种期待，他似乎总想跟我说话，但我知道，说话并不能改变什么，我能给他什么呢，给他一个家吗？供他读书吗？我没有这个能力，我只是个刚混完学校的穷学生，整天疲于奔命，挣扎在失业的边缘，我没有那个能力。他想要求我的我也不可能做得到。
这个冬天一直很漫长，风也越刮越冷，我的棉袄已经开始向它投降了，我不知道这个冬天什么时候会过去，也许永远都过不去。
我依旧很忙，又忙又累，没有人能帮助我，甚至没人能说句安慰的话，我真怕我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然而最终我还是失败了，我花了整个冬天来准备应聘的一份工作，生活真的很无情，有的时候就是要把人逼上绝路。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路上徘徊，天上依然是纷分的大雪，远处有快乐的孩子在嬉戏，只有对饥饿深怀恐惧的人才知道雪的寒冷，我因绝望而变得麻木，也不想在乎明天还有没有钱买饭吃，管他呢。我在雪地里转了好久才发现自已不知不觉地转回家了，孩子依旧站在那个地方，他向我招手，我走了过去。

你好，先生。他说。
你也好。我说。
我们能谈谈吗？
“好的，谈谈吧，谈什么都好。”我已经好久都没跟人谈过话了。
“噢……你，不冷吗？”我问
“冷，不……不冷。”
我把我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你从哪儿来的？我问
我离家出走的。
那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哪？
听到我这样问，他的身体一颤，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泪光，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孩子的眼睛充满充满着这么多的悲伤。
过了好大一会，他才说：我叫悲哀，是您的孩子，父亲。
那像雪花的声音一直刺进我的心里，我才知道我的心里缺失的东西，我看着孩子的小小的脸和悲伤的眼睛，我不知道那里承受了多么沉重的痛苦。
我低头瞧见了他的小碗，里面装满了硬币，夹杂着一张大团结。我才明白，那根本不是他需要的东西。
我就这样把他看着，直到我的眼泪流下来，我伸开双臂把他抱住，他跟我一样，都在寒冷的冬天里颤抖着。
回家吧，回家就好了。我轻轻地说。
然后他就这样缓缓地回到了我的身体里，我的心开始沉重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悲哀在漫延着，把所有的东西打得支离破碎，我开始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冷，刺骨的冷。
回到家里，迫不及待地打开电热器，抱了几个热水袋缩在被子里，还是好冷。
往事争先恐后地在脑海里翻腾，那些我曾经做过的错事，我伤害的人，我答应过但没有去做的承诺，还有为我一直受苦我却好久都没关心的父母，所有的事情都压迫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终于明白了孩子为什么要出走，这原本就不是一个孩子能承受得了的，而我却一直在逃避，一直忽略了去关心他。
我的心因为悲哀而变得异常的难受，那里如刀割一般。我简直就快要死掉了，但我知道这是我应该承受的东西，这是我应该去做的事情，我答应过孩子让他回家，我也不会再遗弃他。
这个晚上都在回忆，我在痛苦中坚持着，也在努力保持清醒。
整个冬天我都在忙碌，可都在忙些什么呢。又有什么事情，比关心那些被你伤害的人更为重要的呢。
以后我的生活开始有了规律，无论多么的忙碌，我都会听一下我心底的声音，做错的事情我会努力去改正，我也真心地忏悔让自己不再犯错，然后我才可以踏实地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这个冬天依旧很难过，但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茫然和麻木了。
春天终于到了，我知道他有时候来得很晚，但他一定会来的。
早上推开窗户的时候，看见两个穿着白衣服的孩子在草地上挽着手唱歌，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歌声，一个孩子叫悲哀，是我的孩子。
我叫快乐，是你另一个孩子。他说。
我于是跟他们挽着手，在这个明媚的早上，跟两个孩子一起唱着春天的歌。

[ 本帖最后由 caoxin1982 于 08-7-24 03:3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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