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老光棍拐子李最爱串门，邻居们最怕他上门。早不来，晚不来，正巧赶在吃饭的当口，他便一瘸一拐地来了，破门而入，不打招呼。
洛保耩了一上午地，眼看太阳笔直地晒到了头顶上，肚子里发空，收拾家伙，回家吃饭。他媳妇压好一簸萝捧子面掺榆皮面饸饹，水也烧滚了，只等他进门，再下锅不迟。
噼叭，噼叭，洛保摘下罩在头上的羊肚手巾，在院子里使劲掸掉身上的灰土，又在水桶里舀一瓢水，倒在瓦盆里，翻来覆去地洗手。屋里，洛保媳妇隔着窗棂见丈夫进门，急忙把一簸箩饸饹倒进锅里，用一双长筷子来回搅动。等洛保进屋上炕盘腿的时候，一大海碗饸饹已经端上炕桌，又摆上一碟盐面。那年头，日子清苦，填饱肚子就算不赖，哪有菜吃？不过，盐可少不得，嘴里寡淡，干活没劲哩。
洛保捧起海碗，拿筷子挑起一大捋饸饹呼噜到嘴里，只见他两片腮帮子一鼓一瘪，便咕嘟下肚了。正当他挑起第二筷子，还没来得及送到嘴边，只听得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了。
“洛保！”拐子李一脚跨进外屋，便大声喊起来，“洛保回屋了啵？”
“在哩在哩，拐叔，进来坐！”洛保连忙答应，同时咽下第二口饸饹。
“怎么，吃啦？”胖人是肚皮先进屋，拐子是一只肩膀先进屋。
“正吃哩，你吃了啵介？”
“没哩。”拐子两眼直盯住洛保碗里的东西，一屁股礅在炕沿上。
“顺便，就在这吃点儿啵！”
“不，咱是来你家借火，”拐子一边从腰带里抽出烟袋锅，搁在炕桌上，一边表白，“咱屋里火镰子找不着了，这烟瘾上来……”
洛保媳妇赶快从外屋拿来一个烂火柴盒，里边还剩几根火柴。拐子接过火柴，不得不慢吞吞地把烟叶捺进烟锅，捺了又捺，才点着火，巴哒巴哒地抽起来，一边抽烟，一边斜着半边身子，盯住洛保吃饸饹，那屁股像是牢牢地粘在了炕沿上。只见，洛保媳妇又捞一碗饸饹给她儿子小保。刚才小保呆在一边，早就急得咽吐沫了。
“啧啧。你媳妇手真巧！”拐子夸奖道，“看这饸饹，一根是一根……”
“吃点啵。”洛保知道，他不吃到嘴，是不会走的，心想，可怜的个人，说起来还是当家子叔叔辈哩，总不能叫他白走一趟。
“吃点？好，吃就吃点！”拐子乐得就坡下驴，不再装蒜了。
“小保他妈，快给拐叔盛一碗。”
“嗯！”媳妇在外屋答应着，却隔墙朝屋里做了个咒骂的脸相，心里老大不愿意。就这么一锅饸饹，经不住三捞两捞。第一个要保证丈夫吃饱，一家人就指望他哩。第二个是小保，正长个子哩，吃得挺凶。第三个是对面屋里小保的奶奶，整天价窝在炕上不下地，也在那边等着饸饹哩。剩下的一点，连汤带水，便是媳妇自己的吃食了。缸里的口粮，只能克扣着吃，不敢大意，恐怕熬不过春天，怎经得起外人来蹭嘴！可丈夫讲情义，要面子，说一不二，不能违拗。媳妇“嗯”了一声，立马捞起一碗，洒点盐面，搁上筷子，先端到对面屋里给小保的奶奶，然后又捞上半碗，在碗边上斜搁一双筷子，递给拐子李。
拐子大喜，接过碗，觉得不沉，便搭讪道：“唉，吃的不馋看的馋……”说着，一大叉子进了嘴，边嚼边咕哝，“让咱也尝尝侄儿媳妇的手艺。”
半碗饸饹，也就够他叉个三下子两下子的，拐子朝碗里一看，剩下不多了，便咂咂嘴，自语道：“味儿薄了些个。”说着，伸手捏了一撮盐摔进碗里，拌了拌，又尝了尝，紧接着缩脖子，耸肩膀，闭眼睛，伸舌头，叫道：“咳呀，盐搁多了，咸死人了！”随手把碗摆在炕沿上。
洛保会意，拱了拱下巴，支使媳妇再给拐子加点饸饹，好把那咸味冲淡，同时自己也放慢了吃的速度。他知道锅里所剩无多了。媳妇鼓嘟着嘴，一把抓过炕沿上的碗，转身外出。拐子看在眼里，又听见外屋勺子刮锅，响声特大，只当不见不闻，只顾装傻充愣。这时，媳妇端进来一碗稀里汪汤的饸饹，重重地搁在小炕桌上。
拐子一看，笑了，说：“正好，带点汤，喝了热乎。”捧起碗就是一大口，吸进去差不多半碗，接着又捏了把盐面丢了汤里，拿筷子在碗里绕圈。
媳妇在一边责怪道：“拐叔，你又放这么多盐！”
拐子就等她这句话，便端碗舔了舔汤水，作出懊恼的模样：“可不是，咸得要命！唉，人老了，手底下没分寸了。快，给咱再兑点淡的。”
“等着！”媳妇看了丈夫一眼，旋即跑到外屋，将大锅端了进来，把锅里剩下的一点饸饹汤统统倒在拐子的碗里，不多不少，满满一碗。拐子只好弯下身腰，把嘴凑到碗边，大声稀溜起来。不一刻，进去一半，又端起来，一仰脖子，碗便空了。
锅空碗空，没了想头，拐子不再罗皂，拍拍屁股就走。出得大门，只见门外静悄悄地，各家各户都进屋吃饭去了。他们眼瞅着拐子李进了洛保家大门，才放心大胆地回去吃安身饭，总算躲过了今天。明天拐子光顾哪一家，到明天再说。
洛保把拐叔送到大门口，转身进屋。媳妇靠在炕头上正在抹眼泪，地上仍然蹲着那口大空锅。洛保心里不是滋味。便拎起那锅，走向外屋，软声软气地说：“别恼，咱给你再做点吃的，好日子在后头哩。”
媳妇“嗤”了一声，把脸别向墙角，挖苦道：“做梦吧！”
二十年后，洛保的话应了，媳妇承认，那年头是“梦”，而今，成了真的。
可惜，拐叔没赶上。村里人不怕他来串门了，他却再也不串门了。
|
|
迪士尼
皮皮鲁
肖小笑
狗仔卡
收藏
转播
我顶
我踩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显身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