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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的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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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1#
假牙扒手 发表于 11-10-21 04:17:48 |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西,世界第一。” 这是《多余的话》的结尾。《多余的话》是瞿秋白的绝响,千古绝唱。身陷囹圄,将赴刑场,他从容恬淡地写下这篇绝笔,以“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西,世界第一”戛然收住,让后人参悟了七十年,至今,还将不断的参悟下去。 我最心仪秋白先生。他写的不是舅舅的豆腐。而我每忆及《多余的话》,就想起舅舅,想起舅舅的豆腐;每想起舅舅的豆腐,辄忆及《多余的话》,也就更为心仪秋白先生。心仪他的从容,淡定。

我有两个舅舅。大舅,小舅。做豆腐的是大舅。我们家乡称做豆腐为“出豆腐”,大舅出了大半辈子的豆腐。从我记事的时候一直到他去世,总见他出豆腐,卖豆腐。 大舅的豆腐名满乡里,以“老”著称。我国北方的豆腐点得老,南方的豆腐点得嫩。豆腐的风格也有“白马秋风塞上,杏花春雨江南”的味道。周知堂等小品大家都写过豆腐,汪曾祺的《豆腐》写得最为什锦。汪老先生听说,张家口一个什么堡的豆腐点得最老,可以用秤钩钩起来,扛着秤杆走三里路。大舅的豆腐没有这么老,有人笑说掉到地下摔不烂,这我没有见过。但吃起来比别人的豆腐有嚼头,可以细细地咀嚼品味,不是入口即化的那一种。切豆腐时,有点挡刀的感觉。细细地切成豆腐条,慢慢地翻炒,火靠 得黄赖赖的,溢着满屋的香气,很少有断碎,竟至可以条分缕析。舅舅的豆腐点得老,豆腐里含浆极少。这老,像舅舅,实在,纯厚,没有水分。吃起来香而且出数,以故受到乡人的青睐。

出豆腐的活很累,工序也挺多, 挺麻烦。拣豆子,磨豆瓣,泡豆瓣,磨豆糊,烧开水,打豆糊,揉布袋,滤豆汁,烧汁子锅,点豆腐,压豆腐(把豆腐脑舀到豆腐笼里,包好,再压上大石头),等待成型。一道道工序秩序地排布于一天之中,后面的几道活全在夜间。大约凌晨两点左右起始,黎明方成。生火点炉子,拉风箱,看汁子锅,每道工序都需工夫。最见功夫的是点豆腐,用酸浆点。前一天准备下的酸浆,盛在酸浆瓮里,用棉絮焐着,保持适宜的酸度。汁子锅开了,不要说话,一点声响不要有。倘有喧哗,惊呼,汁子会全部跑出锅外,一点儿也不剩。一声不吭地用大葫芦瓢扬汤止沸,它便不再溢出。真有些神秘的色彩。用大瓢舀起酸浆,徐徐兑进豆汁。多少,浓淡,快慢,全凭感觉进行。慢慢地融结出豆脑,一片,一片,一片,最后结成一大团。出豆腐的功夫全在此时的掌握火候,真是一门奇特的民间艺术。大舅像是解牛的庖丁,张弛有度,疾徐有致,其动“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大舅那时夜间靠着看星星,听鸡叫断定时间,起床,打夜作。在鸡唱声中,踩着月霜,踏破暗夜去豆腐房。日日,月月,年年。

豆腐的质量与水的关系很大,必须选用优质的纯净甜水。大舅选用的水,是村西头封山下那口浅井中的,近似山泉水。挑水是做豆腐最重的活之一。大舅挑水的两只筲,一直刻在我的记忆中,硕大无比,又粗又高,容水量是一般水筲的两倍,大约有130斤以上吧。他的豆腐作坊在村南的场园里,离水井两里多路。每天,都要去封山下的井中挑水,大约要四五趟。下午, 夕阳红照。大舅挑着两大筲水,担杖向肩背煞进去。小路悠长,脚下踏起尘屑。 卖盐的喝淡汤,卖席的睡光炕”。大舅给生产队里出豆腐,那是人民公社时期。他做豆腐卖给别人,自己却吃不起豆腐,生产队的社员也难得吃一次豆腐。卖豆腐者曾流传一首歌谣,“羊肉膻气猪肉滑,吃了牛肉就塞牙,吃点鸡肉骨头多,不如吃碗豆腐渣”。道出了卖豆腐人的酸辛和无奈,还有自嘲。其实,豆腐渣也并非容易吃得到,出豆腐的必须把渣留给生产队喂牲口。

卖豆腐毋需吆喝,以敲梆子为标识。因之,梆子成了卖豆腐人的代言者,是卖豆腐人的心爱。豆腐梆子一般用桑木做就,据说,桑木做的梆子音色亮且传得远,又轻便,便宜。梆子因其木质不同,所用木块采自桑树的位段不同,桑木的年龄不同,以及凿空部分的构形不一,而致不同的梆响。或清脆,或高亢,或浑厚,或沙哑,多姿多态,不能尽摹。人们一听梆子,便知道卖豆腐的是哪一位,闻声而知其人。舅舅的梆子黑褐色里透一点枣红,梆子的两头光滑而有亮泽,梆槽的中间因敲击而凹进去,声音钝重而浑厚,“梆”,“梆”,“梆”……不疾不缓,不卑不亢,似断实连,流水行云。黎明之晨,在大街上,在深巷中,一声一声地悠远着,很是诱人。村南,村北,四关,城里,在晨风清泠中,在暮霭沉沉里,在骄阳炎炎里,在冰雪寒冽中,声声不断。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读小学。冬天上学的路上,碰见大舅卖豆腐。远远的,大舅压低声音叫我过去。他四面张顾一下,从怀中,从破袄里掏出一个渣窝窝头,塞给我。“赶快上学吧”!他低低地说。我看见破袄里露着他的胸膛。其时正是人人吃不上饭的饥荒年代,那个渣窝窝头比时下的麦当劳还要美味。 病魔常常欺负穷人。穷贫,劳累,使大舅得了肾病。少钱医治,舅舅依然天天出豆腐,竟至于不起。恢复高考后的1978年秋,做社员七年的我考上了大学。上学前去看望大舅,大舅躺在炕上已不能动,肚子圆圆的,凸得老高。我想,那是他一生的穷苦劳顿在里面作祟,我有点不敢直面。那天,大舅的精神很好,眼睛里放出光芒。跃跃地想坐起来。笑着说要带着我和表弟一块到大队里去游街。大舅没有文化,误把游行说成游街。那年,我的表弟他的次子,还有一个本村的亲戚,我们三个平时行止相从,一块参加高考,都在孙山的前面。恢复高考前,推荐上学没有我们的份。高考恢复,独独考中我们仨。大舅异样的兴奋,觉得他的辛苦没有白受,后人可以令他自豪,他想带领我仨到大街上昂然的走一回。 那次以后,再也见不到大舅了。
沙发 2#
舒克 发表于 12-10-5 10:15:26 | 只看该作者
我来看看!谢谢  
板凳 3#
打得真耐心 发表于 13-2-7 13:59:45 | 只看该作者
好啊,,不错、、、、  
马扎 4#
醉舞卿城 发表于 13-3-5 17:28:55 | 只看该作者
晕  不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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