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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胜滩是菲律宾最著名的旅游景点,但对我这个年过半百之人却无诱惑力,因为游百胜滩最大的乐趣是溯溪。
“溯溪”是从登山独立出来的运动项目,是借助良好的装备,运用攀岩、游泳、野外求生等技能,徒步逆溪而上,直达溪流源头。其过程可涉水,亦可在“猿声啼不住”的两岸攀爬,战胜急流浅滩等障碍,展逢山开路之意志与能力,享风光无限的乐趣和满足。
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溯溪又发展出一种逆水行舟的方式,即在水层浅、落差大、蜿转曲折的溪流中,以舟代步,逆水漂流,使整个过程更具有挑战性。
百胜滩流急水浅溪长,不仅具有后一种溯溪自然条件,而且沿途还保留着原生态景物,两岸尽皆悬崖峭壁,崖上浓荫蔽日,谷内恐怖阴森,水中怪石当道,让人胆战心惊。由此,在这项运动兴起之初,就成为全世界溯溪者的乐园。
在出国前温习菲律宾情况时,我觉得这里已不是我这个知天命者的涉足之地,所以决定放弃去百胜滩的活动。不料进入菲律宾后,火辣辣的气温和旅行的兴奋,竟使我变得忘乎所以,头脑膨胀。只要一提及百胜滩,就想起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而且每当念及“老夫聊发少年狂……鬓微霜,又何妨”就热血沸腾,就对在百胜滩“聊发少年狂”跃跃欲试。
百胜滩距马尼拉100多公里,是拉古纳省的一个小镇,因城镇位于两条河分叉点而得名,在菲律宾语中有“分支”之意。
抵达百胜滩后走下大巴,眼前有如垂挂着花繁叶茂的风景画,椰林漫山遍野,棕榈婀娜婆娑,头上绿荫如盖,风中荡漾着菲律宾独有的糖甜酒香。
在小河渡口,人们开始做溯溪准备,存放东西,更换行头,穿上救生衣,戴上安全帽。此刻,我的选择并不艰难,因为我看到小河与传说的情景大相径庭。河水懒散缓慢地向远处流出,像为打发时间而逛街的女人,正在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根本无惊险可言。
与我同感的还有一些年轻人,不过他们遗憾的是没有找到预期的刺激,而我则庆幸此行既无惊无险,还可以“沽名钓誉”,回国后在老友面前大大地吹嘘一番。
问题是我们都想错了。
在百胜滩溯溪乘坐的是一种独木小舟,当地人称“帮卡”。这种船长而窄,每排只容得一人,像我这种胖人穿上救生衣后塞进船里便再无活动余地。小船约四五米长,两端尖尖,高高翘起,比身边的船舷高出许多。初见此船,我以为造船者受菲律宾盛产水果影响,特意将船儿造成香蕉状。但后来才知道香蕉船极其科学,两端高翘是为了冲上浅滩,船体窄窄是为减少逆流而上的阻力,同时也便于控制其绕过一块块横在水中的巨石和隐藏在水下的暗礁。
我与一友同舟,另有两位船工,一个年轻,另一位长他几岁,两人看上去都黑黑瘦瘦,代表着菲律宾人的“国色”和“国格”。
小船离岸后划向一艘带引擎的拖船,随后便被缆绳连在众多香蕉船结成的船队中。一会儿,拖船发动起引擎,拖着一串香蕉船向上游进发。此刻,我以为这里溯溪就是靠拖船拉动,又稳又快,于是便更加得意,也有了欣赏景致的心情。
不久,香蕉船队进入峡谷,顾后瞻前,船工与驴友个个身着橘红色救生衣,排成长长一串,与绿水青山相映,分外耀眼壮观,煞是好看。然而举目远望,发现船队正在向一只唢呐的喇叭口里进发,水面与头上蓝天越来越窄,两岸千仞壁立,且有向溪流上方倾倒之势,在远处汇于一体,横亘于河流尽头。继续前行,原本风平浪静的水面开始变得湍急,拖船的响声也越来越大,而且在峡谷间与回声有唱有和地响个不停,“突突突”的让人心悸。此刻,船队前行的航道距岸上峭壁近在咫尺,有时居然要钻进突出的岩石下面,只有将脖子缩得短短,身子俯得低低,才不致撞在岩石上。
船队在一个水面较宽,水流稍缓的地方停下解体,这时我方知百胜滩溯溪从这里才真正开始,但既已上“贼船”,一切已身不由己。
船队解体后,一条条香蕉船改由船工操纵,百胜滩也露出狰狞面容,对溯溪爱好者来说叫渐入佳境。前行的航道上,溪流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隐忽现,忽分忽合,有时还未看到水流,就被劈头盖脑泼了一身,防不胜防。起初还躲躲闪闪,但在知道迟早会成为落汤鸡之后,就索性由它。
在溯溪过程中,真不知溪流什么状态才算理想,河道宽的地方,溪水总是潜在河底,水就像宝贵的润滑剂,仅能将石头溅湿,让船工推着尖尖翘起的香蕉船在乱石上前行。好歹盼来小船能飘起的地段,河道又必定狭窄,且弯多流急。这时,船工不仅要有良好的体能,还要有娴熟的技术。溪流上的小船一条条相距不远,但见所有的船工都灵巧得像猴子一样,亦如中国功夫练就的飞檐走壁一般,一会儿跳到左舷,推开眼见就要撞到头上的巨石。一会跳到右侧,以防小船被打翻,或被冲得调转船头,飘回下游。
在前行的路上,小船还要跨越几个小瀑布组合,这时,船工只好费力地推着香蕉船,像上楼梯一样一级级攀登,而我却开始觉得这种活动不参加也罢。
逆水行舟近一个小时,其间船工手中的浆很少使用,多数时间都紧张地跳上跳下,搞得我亦十分紧张,但因溪水清澈见底,便觉得即使翻进水中,也不过没及膝盖,绝无溺水危险,但头破血流是注定的。
当耳边越来越清楚地听到轰隆隆的巨响时,小溪的源头终于到了。随后,一条落差百余米的大瀑布呈现在眼前。巨大的水流飞泻而下,一块块巨石凸现于瀑布间,将水流撞得四处飞溅。这就是百胜滩的源头,瀑布下面的天坑和刚才穿越的峡谷,都是这股水流千百万年冲刷而成的。
越接近瀑布,越觉得潮湿凉爽,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竟达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程度。突然,我发现从瀑布里钻出一只竹筏,上面载着同我穿着相同的游客。导游告诉我们,这条瀑布后面有个山洞,洞内外水面高度相等,游客可乘竹筏穿越瀑布水帘,到洞中游览。
我在国内去过黄果树,并且钻过黄果树瀑布后面的山洞。但黄果树瀑布与百胜滩的区别是进出洞口皆无须穿越水帘,此外,由于黄果树瀑布跨度大,所以水流并不汹涌。但在百胜滩穿越瀑布,不知有多少水会砸在头上,也不知竹筏是否会被打翻,据说水帘下的深坑经长年冲刷,深不可测。
这显然是更大的挑战,就在我犹豫不决时,“老夫聊发少年狂”之音又在耳边回响,于是我决心干一把玩命的勾当。
进水帘洞要换乘竹筏,并将自己用安全带捆于筏上,竹筏一端的绳索在洞中,有工作人员拉着,另一端留在外面,这样,游客就可以被两端的绳索拉进拉出。
我乘坐的竹筏被绳索拉向瀑布,未到瀑布下,就已觉得在瓢泼大雨中穿行,而且耳边还响起沉闷的雷声。随后,眼前突然变成白茫茫一片,呼吸也被迫停止下来。这时,我所能作的只有按住头上的安全帽,以防被水流或夹带的泥石砸伤。好在只十几秒,竹筏便被拉过水帘,进入洞中。回首向洞外望去,发现瀑布水流极度清澈,犹如一面被风微微吹动的玻璃窗,向洞内投射着万缕银光,而且在注入水面时,竟然让天坑绽放出无数美丽的莲花。以银色水流为屏,由万朵莲花相伴,这一切让我突然觉得此处必定是哪位神仙修行的洞府。而此情此景,只有进入水帘洞才能体味。
重复进洞一般的“遭遇”,我被拉出山洞。当时,我又有些得意忘形,自以为实现了此生一大壮举。不料回程的顺水漂流比溯溪还要惊险,香蕉船飞驰急下,船工闪转腾挪,小船上下颠簸,左右摇晃。在经过一道道小瀑布时船工并不减速,让小船就像在乱石尖上飞行。此刻,峡谷中不时传来女游客惊恐的尖叫,让人觉得生命已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回国不久,我听到一位韩国女游客在百胜滩遇难的消息,这时,我找来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想为自己的行为找点理论依据,不料其结果却让我“痛恨”。原来苏轼出任密州太守时仅39岁,在写这首词时刚刚40岁,根本谈不上“老夫”。我痛恨自己读书不精,并未理解词人的“老夫”既有年龄,也有地位的涵义。更痛恨自己居然轻信“酒酣胸坦尚开张”的酒徒狂言,险些铸成大错。
看来诗词并不可信,诗词作者尤不可信。同样,我与我写的东西亦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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