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客》：沉浸想象

以下内容原载自《城客》杂志，《城客》杂志授权本文在郑渊洁童话论坛发布：

文/李翔  图/郑亚旗



     不到十岁时，他因为上课走神而被老师叫到教室前面，对着全班同学说了100遍：“我是全班最没出息的学生。”

     十五岁，他成为一名士兵，对大家说自己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作家。

     二十四岁时，他在一家杂志上发表了第一篇童话。有人问他：“你看过安徒生童话吗？”他回答说没有，众人嗤之以鼻。

     三十岁时，他让一本杂志只刊登他的作品。当他开始想要这样做的时候，有人对他说：“你是童话看多了。”

     五十岁时，这个长大了的名叫郑渊洁的男人毫不羞愧地跟我开了一个关于自己知名度的玩笑：“现在35岁以下的年轻人，不知道郑渊洁和皮皮鲁的人，恐怕只有两个，一个是我儿子的女朋友，另外一个是我侄子的女朋友。让我比较得意的是：我成功地用联姻的方式填补了这个空白。”

     我和他联系到一起，是因为我也是生活在城市中的35岁以下的年轻人，小时候曾经热爱过两只聪明的老鼠舒克和贝塔、一个顽皮的小男孩皮皮鲁和他的妹妹鲁西西、罐头小人还有魔方大厦。

写作
     写作带给他荣誉和名利，这可以解释他坚持的原因，但是在开始的时候他为什么会选择写作呢？

     恢复高考之后，他身边的朋友们都去考大学。小学四年级的学历让他开始寻找不上大学也能够出人头地的方法。他认为写作可以带给自己想要的东西。另一个刺激他另寻出路的原因是女朋友的离开。当他20岁从军队复员回来之后，他在一家工厂当工人。具体工作是看水泵：按绿色按钮打开水泵抽水，按红色按钮关掉水泵。当时，工人被认为是一份崇高的职业。因此他能够找到女朋友，并且如果时代不发生变化还可以长久持续。

     但当“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国家领导者开始鼓励人们释放自己，追寻事业和梦想。一位看管水泵的工人的地位开始迅速从社会阶梯上下滑。时代开始鼓励人们追求实现自我的价值，而不这样做的人则会失去一些自己的东西——比如女朋友。他后来经常对人说是自己的险些成为“未来丈母娘”的人让他醒悟，开始写作。

     刚开始，他把自己定位为一名诗歌写作者，他认为写诗看上去比较容易。但他很快就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强项。他开始创作其它体裁的作品，直到开始写童话，他发现“终于，他们写不过我了”。

     为什么他会认为写作可以作为不上大学、不经商仍然能够为自己赢得名利的第三条道路呢？

     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他的一生的是小学时代的两篇作文。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他在一篇题为《为人民服务》的作文中写道，自己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掏粪工人——当时人们心目中的英雄是一名叫做时传祥的北京掏粪工人。这篇作文受到了老师的赞扬，并且被推荐到油印校刊上发表。这是郑渊洁第一次依靠写作取得的荣誉。另一篇作文则让他没能完成小学学业：他执意要把老师出的作文题目“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这句鼓励和赞美勤劳的古老谚语改成“早起的虫儿被鸟吃”。尽管在今天看来，后一句话表现出了更多的才华和独特思维方式，但这在习惯服从的年代里并不招人喜欢。这两篇作文和它们的“非凡影响力”让他认为自己可能，不，是肯定有写作才华。

     他父亲当时是部队宣传干事，而他通过一个士兵命运的变迁认识到“写作能够改变人的命运”——一位士兵把自己曾经发表过的文章做成小册子送到郑家，他真的就被调到宣传部门这一“地位较高”的工作了。杰克·伦敦在奥克兰公共图书馆中得到“写作能够改变人的命运”的这一观点，一个中国人通过另外一种方式领悟到了。

童话
     想象力丰富是他能够写这么多年童话的必要条件，但在他的生活中，想象力丰富并不只在童话中表现出来。1984年，他为十几家报刊杂志写连载童话。当他认为自己的作品让这些报刊发行量上升时，他要求这些报刊给他不同于其他作者的更多的稿费。这个要求很容易被拒绝，因为他难以拿出确切证据。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位作者都有权利提出同样的要求。他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开始幻想自己只给一家杂志写东西，用这个事实来嘲讽那些拒绝他的人。

     这个疯狂的想法被很多人嘲笑为“童话写多了”。但是他是认真的。

     这个孩子气的举动一直延续了20年。今天，他仍很得意，因为很多年轻人对他说：“你是我儿时的偶像。”如果说没有影响一代人的话，他至少影响了一代人的童年。

     今年６月，郑渊洁将满54岁，他的经历整齐地和他生活的国家保持着步调的一致：在国家鼓励人们以成为士兵和工人为荣时，他先后做过这两个职业；当国家开始鼓励人们自由致富时，他随之找到能为自己博取光荣和利益的职业。当他开始写作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里，有很多同样有才华的年轻人做着同样一个文学梦。一场巨大的社会运动落幕，往往会引发人们表达的冲动和热情。但是，他们中间很少有人能够成功，更少有人在活着的时候就能够像他这样为一代人所熟知，并被广泛阅读。

现实
     几乎所有采访他的人都沉浸在和童年偶像交流的快感中，并且给他们讲自己的过去和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这仿佛也是他制造童话的过程。有一个采访过郑渊洁的记者向我抱怨说，她根本不能分辨出郑渊洁所说的话，哪些是他真正的经历，哪些是这位想象力丰富的童话作家的臆想。尽管如此，她还是很享受和他的谈话。在我去见郑渊洁之前，她说：“你就当童话听好了。”

     成名后的郑渊洁比他的童话还要梦幻。他和自己的家人以及十八条大狼犬住在北京郊区十渡自己盖的房子里，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他写了20部长篇小说，压在箱底。这让人想起那位“麦田守望者”J.D.塞林格。不过他比塞林格更为开放，他会因为“同情差生”而接受一位记者的采访——因为他把“ 双硕士”理解为大学的留级生；他执意要记下一位采访过他的记者的车牌号，说下次他在路上飙车时，看到这个车牌号就不超车。但是他又喜欢堵车，堵车的时候他最有灵感，因此他的一个爱好就是听交通台广播，留意哪里堵车，然后欣喜若狂地赶往堵车的地方。他让儿子呆在家里，亲手给儿子编教材上课；而“由于小女儿表现出的对应试教育的痴迷”，他决定让女儿一气读到博士。作为一名童话作家，他说自己没有读完安徒生童话和J.K.罗琳的《哈里·波特》系列，因为实在看不下去。

     如果要给已经过去的五十年来个总结，他把自己视为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一切的人，他的成功所依靠的是自己的文字和努力。因此，尽管他说自己没能看下去安徒生和J.K.罗琳的作品，他却为他们感到高兴。200年前那个鞋匠的儿子安徒生仍然为人熟记；曾经穷得连床都买不起只能在咖啡馆里写作的J.K.罗琳如今备受欢迎；而他也从一个最没出息的小孩成为中国最知名的童话作家。成名后的郑渊洁深居简出。家也从北京市区迁到山里。他说是因为狗，市区不让养大狗的时候，他迁移到良乡；住了一阵子良乡也不让养了，干脆搬到山里。他早上起来开始写东西，每天3000字，写完开始遛狗。晚上他就上网跟他的“粉丝”们在网上交流，玩得很开心。

想象
     他总是跟人说自己有自闭症，并且是个幻想狂，所以能写童话。他说目前写作对他像机械运动，像吸毒上瘾。每天时辰一到，他就必须坐在电脑面前，否则干什么都没心思。他还说自己懒得改变现状，一切事情皆看心情。除非发生突发事件——如中风——这个状态可能会一直延续下去。

     一切沉浸在想象之中，这很好，他说。他也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他的作品，也不在意这些作品可能存在的盈利空间，毕竟他已经“超额完成了自己的目标 ”。他甚至不在乎自己是否影响了别人，当然他也不想让别人来影响他。

     他的生活本身就像一个没有结尾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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