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1+1. 1+1+1+1 持续胃病,周身疲倦,无法写作。家里的各种胃药已经吃光了,弹尽粮绝,明天一定要去看医生。 下午Z来看我。我们已经几年没见过面了,我必须拿出点精神来,几年前,我听说他出了事,心境潦倒,才三十出头的人,头发一下子全白了,并且胖起来。我们曾通过好几个电话。他依然不失幽默与顽皮,我问他是否可好,他便说非常好,每天读报纸从天气预报一直读到广告和寻人启事,目的是为了掌握阶级敌人新动向。然后把敌人的名字写在纸上,丢进便池,往上边大便。 下午四点钟,他驾驶着雪白埕亮的德国奔驰小汽车驶到,他一改从前的不修边幅习惯,身着挺阔的浅色西装,贵重光彩的羊绒大衣,脚下的名牌皮鞋无一丝尘埃。 Z是文人圈里最早投身商界,把文字与商品经济结合起来的作家之一。我听说了他以自己名字命名创办了一个大公司,但没想到这位当作家的董事长如此装束。 他一进门,我便笑起来。 Z说:“在公司里必须穿上这身狗皮。”他站在地毯上低下头,又说,“我不用换拖鞋吧,一脱皮鞋,我的破袜子可要露出来了。” 他进门只需一分钟,就可以把空气搅得轻松愉快起来。我说:“你一点没变,还那么嘻嘻哈哈的。” “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然后我们坐下来。 Z说:你瘦得都变样了。 “那时候,”他用眼睛指了指我的一张黑白特大照片,“我们刚认识,你光彩照人。就看着这张照片,让我去杀人我都干。” “那好,等我需要雇杀手的时候,就把这张照片送给你。” 我的话题主要是把商界里的优秀分子与文人圈里的人物相比较,我们取得不少同感。几年来风风雨雨,关于“友谊”这一概念眼睛众说纷纭了。实业界的人际,其实倒要比功利的文人圈里那种虚空,脆弱,冷漠的人际关系结实,忠实得多的,这当然是实业界中优秀分子。我们把作家――即是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他做为一个人的弱点与局限,都看得太清楚了。 女性之间,即是是最优秀的知识女性,建立深厚而持久的友谊应该说是天下最难的事。我曾经拥有果深挚且动情的同姓友谊,但都没有长久。这里边又一个彼此欣赏到妒忌的界限问题,这界限在女性这种性别里总是滑动不定的,特别是同行。所以她们的友谊是很难很难的。 男人之间似乎要比女人之间简单一些,成功与失败的外在因素对于他们本质的内在干扰,要比女人之间小得多。但Z说,也有比女人还女人的男人。 我们在谈到异性之间的关系时,Z不断把话题拉到我们自己身上,他惯有的那种戏谑调侃与真真假假之态,使我无法就此话题谈下去。 我停下来,不再说。 “不想谈了?”Z说。 我把头靠在沙发上,“我觉得累了.” “ 那我给你讲一个轻松的故事。”他向前探了探身子,“我儿子八岁了,有一次他们班考试,试卷上画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从自己的储蓄罐里往外倒钱币。老师要求学生针对这幅图造句。我儿子在试卷上写:小公对小母说,鸡年我们为老师买一个鸡吧。结果我儿子把最后一个字的口字旁落下了。本来一个错字应该扣一分,可是那年轻女老师把十分全都扣了,还说我儿子下流。我们家里从来不流行这个词,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你说是这老师下流还是我儿子下流?” “行了,我知道你会编故事。你就不会严肃正经一点?” “那,你是不是和你其他的朋友在一起时,总讨论十四大?” Z是聪明而幽默的。他已经到了再也不肖于把内心里的苦恼与空虚溢于言表的心理层次,其实这正是现代人最深的绝望。他的处世哲学是他做为一个成功男人最后的一层自我保护外衣。 送他下楼的时候,Z拉住我的手,难得一本正经地说:“你要去看医生。” 我点点头,“我明天就去做个胃镜检查。会好的。.” “知道我今天来看你想带什么给你吗?“ “不知道。” “一束鲜花和我的一张悲剧照,就是许云峰壮烈牺牲前的那种照片。” 我笑起来,“你这种人才不会酸溜溜地送我一束花活捉送我一张什么悲剧照呢。” “真的吗?你也觉得那不像我了,是吗?哎!” 我感到这是一个聪明,有力,成功的男人的手,这样的大手应该说是完全可以覆盖一个女人的全部生活的。但是,那样一种无可奈何的玩世之态,使我觉得多少年来这只手始终离我的心很远,很远。 Z的小卧车一溜烟似的滑走了,我站在楼下空荡的黄昏里似乎听到一个声音:你思想,所以你绝望;我懂得你,以为我也绝望;可是对不起,我要找寻轻松与浅薄,因为要活着。 我知道,那是现代人的呼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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