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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oxin1982 发表于 08-7-24 03:41:57 |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再一次见到张婷婷,是大三的暑假。
那时我帮爸爸所在的米厂干活,我用抗战时留下来的小斗车运了两袋大米从街下往街上走。
大街上建筑依旧,只是每年悬挂在路上的标语起了变化。什么要想富多种树再苦不能苦孩子之类的。再就是市里的哪个高中热烈庆祝高考时在自已哪个项目上取得了第一。对于我这种奔30的人来说,这些都毫无意义。
我和老妈的任务就是把这一斗车粮食送到街那头的米厂里去,爸爸交待下来的,我是苦力,老妈是督军。我一路上高唱着“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一边拉着车前进,忽然老妈说,那不是张婷婷吗?
我心里一颤,抬头朝前面看过去,一个有些胖的女人穿着几乎是布条编成的衣服在对面走过来。那真的是她吗?
毫无疑问,张是我童年时代最好的异性朋友。
她是转校生,是从另外一个镇转到我们这里来读书的。我记得那时是小学三年级。我当时是班长兼大队长。每天处理国家事务外还得担任回家领队扛大旗的任务,我当时最大的爱好是读故事书。那时资源很匮乏,我想尽一切办法弄书,还经常跑到街上的废品回收站淘书看,同时还积极向班上同学要书看,他们每个人家里我都扫荡过多次有多少书什么书我知道得比他们还清楚。
那天是下午,上课铃响后,老师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后面跟了个满面春风扎羊角辫背小红书包的小女生。然后老师介绍:这是张婷婷。是刚转校到我们班的,请大家欢迎。我们开始拼命地拍巴掌。在老师示意下,我们安静了下来。她大大方方地走上讲台,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说:我叫张婷婷,以后和大家一直学习,希望大家能帮助我。我们接着拼命拍巴掌。
她被安排在教室的一个空位坐了下来,然后我们例行上课,课间的时候,一群同学围到她跟前叽叽喳喳地问长问短。我是班长自然要带好头,这种场合哪少得了我。我问她的第一句话是:你家里有书看吗?
她说有。
我说那我放学了到你家去看书去,她说好。
就这样,正处于书荒期的我犹如碰到了救星。我迫不及待地等到了放学,按程序在校门口排好队,我扛着大旗带着一队人马回家。我嘱吒张婷婷,到了她家就叫我一声。
她家住在政府里,在学校和我家中间的那块,到那儿时,我把扛大旗的神圣使命交给另一个弟兄,被张婷婷领到了她的家。
她妈妈在家里,张婷婷开始介绍:这是我们班班长,还是大队长,成绩很好的。
“了不起,了不起。”她妈妈连声称赞,热情地招呼我,倒茶倒水的。我受宠若惊,第一次体会到了当官的好处。
跟她妈妈寒喧了几句,我小心地戳了戳她,书在哪儿?
她把我带进了她的房间,打开个大抽屉,满满一抽屉花花绿绿的书,一看封面就知道是我喜欢看的那种。
我像是发现了金矿一般,兴奋之情难以言表,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那儿一本本研究起来。
我那时看书很虔诚,一拿起故事书就像被勾了魂一样,身临其境地在兔子老虎和泡泡糖的王国里游荡。
放下书的时候看外面天都黑了,房间里的灯也亮了,我准备拿本书到床上看,找了半天没找着床的位置,我这才意识到我是在别人的房间里读书。
于是我开始请辞,太晚了,得回去了。
她坚持要送我回家,下了楼,把我送到政府的门口,我第一次注意到政府的大铁门上有几个大大的五角星。在门前50瓦的电灯炮照耀特别有气势。
明天我还过来看书,我说。
好的。她说。
然后我就回去了,走了会儿,我回头看的时候,她还在那儿看着我,我挥挥手示意让她也回去。
回到家里,老爸老妈正急成一团,他们四处找我未果,得知我是因在同学家里看书忘了神,仍免不了骂我一顿。
后来那几天下午放学我都要跑到她家里呆上一两个小时,每次回家时她都站在政府的大门那儿送我。她妈妈对我特别好,每次总少不了塞我糖果什么的。当然,每次回家都少不了一顿骂。
她作文写得不错,但相对我这这种泰山北斗极的大师傅还是差了点,所以她很佩服我,每次写了作文都把我的作文本要去看,看到了经典的词和句子还要追问我这些句子是从哪儿来的。
是我看到一本格言上这样写的。
哇,你看了多少遍记住的?
看了一遍,有个印象,然后我再编了点。我向她透露秘诀。
哇……她只剩下惊讶了。
我们小学时代就两门课,语文数学。她语文很好,数学很糟糕。不象我这样全面发展。她少不了要我数学题目,我也很耐心地给她讲,不过一个简单的问题往往要讲很多遍她才懂,觉得她天生在数学上少一根筋。但这不影响我们成为好朋友,我们都喜欢看书,我也把我收藏的书借给她看。
在一个星期的连续扫荡中,她收藏的书被我看完了,不过革命友谊长存。每天上学时,我都要先到她家里去叫上她一起上学。然后跟她聊一些至今无论如何我也回忆不起来是什么内容的有趣的话。她妈妈会蒸一些又甜又香的大红薯来招待我。
后来有一天,老妈对我说:你经常往那个同学家跑的是叫张婷婷是吧。
我说是的。
她爸爸是我们乡的乡长。
乡长似乎是个很大的官,不过我不怵他,我是班长兼大队长,比他还大一级。而且我也见过她爸爸,是个很可亲的人,戴厚厚的眼镜,很有文化的样子。张婷婷有次还告诉我,她的羊角辫还是爸爸给织的。
我相信能织那么好看的羊角辫的人肯定是个好人。不过我不知道老妈为什么要提起这个事情。
不知不觉间,两小无猜天真无邪的童年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小学四年纪是人生的转折期,我渐渐地知道了男女有别一个未婚男人整天呆在一个姑娘家是种影响很不好的事情,特别是班上的那些家伙,整天拿我开涮,说我跟张在谈恋爱,那年头,早恋是很严重的罪行,几乎跟反革命差不多了。考虑到种种因素,我于是不再常往她家里跑了。
一般来说,女孩子比男孩子早熟,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也不会有事没事拉我去她家去玩,但在学校里,她还是喜欢找我说话,还是喜欢找我开玩笑,还是喜欢翻我的作文本。她每次买了新书总是第一个借给我看。
那时班长兼管纪检委的工作,要管理好班上一切老师不在的时候的纪律。那个时候电视里正在热播第一代包青天,我对包青天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他不畏权贵刚正不阿而且皮肤象我一样黑。我在纪律管理过程中充分发挥了包青天的精神,我有个小本,每天都要记录不守纪律的同学然后每个星期都要向班主任一五一十地报告,不管多好的朋友,犯了纪律就要受到惩罚。张婷婷是班上的活跃份子,上课的时候总爱跟别人交头接耳好像整天有说不完的话,因为这个,她没少上我的黑名单,但她从来都没怪我,而且好像没记性一样,每次被老师批评的时候像泄了气的皮球,但老师一走又立刻恢复本性。她不像别的同学,一上了我的黑名单对我像仇人一样,她对我还是那样,把我当好朋友。
夏天开始午休了,我们那时候条件艰苦,午休时间都要到教室趴在桌子上面睡觉。老师把神圣而光荣的维持午休纪律的任务交给了我。我则会到镇上的书店租一本武学著作,一边督察纪律一边研究武学的博大精深。有天午休的纪律很糟糕,午休铃都响十几分钟了,有几个同学还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还有几个人满场跑着说话。我照惯例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不守纪律的同学有:打个冒号,然后扫视全场,一些人被我镇住了,不敢再有小动作,另一些人则说在兴头上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愤怒了,决定杀鸡儆猴。我看张婷婷转过头跟后排的同学聊得正欢,于是毫不犹豫地把她的名字写在黑板上,写得又大又工整。然后在其他同学的提醒下,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名字被我记上了黑板。她扭过头来,呆呆地看着我,眼神里好像有一丝的疑惑和悲哀,然后她乖乖地睡觉了,其他的同学再不敢以身试法。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午休结束后,班主任来上课,看到黑板上的记录,自然又狠狠地把张婷婷批评了一顿。
事前事后一直认为我做的是对的,换了包青天估计也会这么干,只是我一直忘不了她那时的眼神,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那么多午休说话的同学中,我为什么单单只记下了她的名字,或许是我潜意识里知道,她是不会怪我的,或许是认为她好欺负一些,或许是什么,我至今也不知道,但如果再让我选择的话,我再也不当班长兼纪检委了,不会再傻乎乎地当老师的情报人员,更不会让选拔自己的好朋友被老师欺负。但那时为什么就那么傻呢,还真以为自己是包青天了。
那天过去好久,张婷婷都变得老实多了,上课时老老实实听讲,下课了也不象个疯丫头跟别人满教室打闹,有时她会捧一本我不知道名字的书一个人在那儿读,她再也没有主动地把看过的新书借给我了。
我觉得很失落,但也仅仅是失落而已。
我上学的时候,经过政府的大门口,现在我不上她家里去等她一起上学了,不过我每次经过政府门口的时候总有往里看看,看她出来了没,但每次都很失望。
那天我习惯性地往门里看了下,里面习惯性的没有人,然后我继续走路,约摸走了一分钟。
“曹新。”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是张婷婷特有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她跑得呼赤呼赤地从后面追过来。
她追上来了,我觉得心里跳得很厉害,但很兴奋。
然后她塞给我一块糖,依然是她们家独有的好吃的糖。然后我们又开始说话,很开心,我只记得那时心跳得很厉害,很刺激,很有意思。
后来我们的关系一直纯洁地保持到了小学六年纪的结束。那年我考初中成绩很好,在死缠硬磨下,老妈要奖励我一本故事书,拿回来我三下五除二就翻完了,然后我想把书拿去给张婷婷看,她肯定很喜欢。
然后我跑到政府大院里去找她,她说她现在不看书了。我说为什么?她说她眼睛近视了,不能多看书。我觉得遗憾极了,那是本写得很好的故事书。
小学时代就这样结束了,初中时我们在一所学校,但没有在一个班,那时没有QQ没有网络,在学校里上学放学很少能碰到面,碰到面也是她主动地跟我说话。再后来我就没看到她了,后来听她们同班的人说她爸爸调到市里去了,她也去市里上学去了。
我想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作为回忆的方式,每次我经过政府门口,还是要往里面看看,以后她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里面溜出来。
沙发 2#
 楼主| caoxin1982 发表于 08-7-24 03:42:04 | 只看该作者
初二的一个星期六,我正在街上走,经过一个小巷子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从街口晃过去,凭直觉我知道是她,于是一路追过去,真的是她,我叫着她的名字,追上了她,她不再梳羊角辫了,穿着城里人时髦的衣服,很好看。我的心里卟通卟通地跳着,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满大街追着一个女生跑。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找女生说话。她见了我也很高兴,她说她这次是回来看亲戚,明天就要回市里。然后我们又聊了会,聊了些现在被我遗忘的事情。
第二天她回去了,我没有送她,我坐在家门口看着一辆辆呼啸而过的开往市里的公共汽车,不知道她坐的是哪一辆。看了半天,我回到了家里小院,葡萄长得很兴旺,已经爬满整个院子了,我在一本书上看的,如果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吃两片树叶子,就能见到对方了。我于是扯下两片葡萄叶,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然后就是拉肚子,拉了一堆正在形成中的大便。
后来我很长时间没见过她。高中我是去市里念的,高二的暑假里,一次无意中,老妈说张婷婷又回镇上来了。
真的?我问。她爸爸也回来了吗?
她爸爸还在市里,她成绩不好,初中读完了,她爸爸就在镇上的财政局给她找了份工作。一个保姆负责照顾她,现在都工作一两年了,一个月能拿一千多块钱。
按照当时的生活水平,那时的一千多算是很高的工资。也只有政府单位才发得出这样的工资。
我脑海中浮现出她扎羊角辫第一次来到我们教室里的情景,不知道为什么,越久远的年代记忆得越清楚,我反而不记得最后见她那次她穿好看的衣服的样子了。我有种很想去见她的冲动,不过我再想想,见了说什么好呢,似乎找不出什么可以说的了,人家都工作了,工资都能拿一千多,我还是读书的小屁孩。这境界差太远了。于是便打消了这念头。
高中完了,没考上大学,复读一年,考上了大学,大三暑假,我一边渡假一边给老爸所在的米厂当苦力,在那次的拉米的任务中,我再次碰见了张婷婷。
我已经认不出她了,不是老妈提醒我即使我跟她擦肩而过也很难记起来这是我曾经为之吃了两片葡萄叶的扎羊角辫的女孩。她变得比我姐姐还要胖,头发是盘起来的,身上缠着几块布围成的不知道能不能叫衣服的玩意,过去我只有在葫芦娃里面才能看到那种造型,在这穷乡破镇上亲眼看到了,还是觉得不太适应。
“张婷婷。”我冲她叫道。
“曹新。”她也叫出了我的名字。
“有空到我们家来玩,”我说,“我们家就住在供销社里面。”
“好的,”她说,“有空也去我家玩,我家住在财政局里。
“好的。”我说。
我们很平静地正式寒喧完了,然后她继续往街上走,我继续往街下走。
虽然这一天我见到了差不我有六年都没有见到的童年最好的朋友,但这一天没有什么改变。
第二天,我蹬起自行车蹬到街下面的财政局,想去见她。那个单位似乎很破旧,门口的牌子都破破烂烂几年都没有修过了,市场经济真是害死人呀。我蹬着车子一边围着一个花坛转圈圈一边想如果我现在到她家里去该说些什么话,想半天也想不出来,特别是我一想起她穿的那身衣服,就觉得我们之间已经很难再谈出什么了,于是我又把车子蹬了回去。
她也始终没到我家来玩,或许是像我一样在门口转悠了半天又转回去了或许压根都没来过。
后来我听老妈说她上网聊天和一个深圳的打工仔聊出了感情,后来不顾家人的反对结了婚,生了孩子,后来丈夫出去打工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就没有后来了。
使我永远能记住的,就是她扎的羊角辫和她的名字还有我第一次心跳的感觉。其他的一切都只是在刻舟求剑而已。
板凳 3#
 楼主| caoxin1982 发表于 08-7-24 03:43:4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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