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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回家上坟的一件奇事一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那天的天气很好,走在去祖坟的路上,置身一片绿野和花草丛中,徐徐的微风轻拂着,麦浪滚滚,又悄无声息。在这远离村庄的宁静的野外,给我一种奇幻的感觉,我好像是在走向阴阳之隔的边界,稍前一步就是先祖们静静生活的那边了,敲一敲门他们就会笑吟吟地走过来,像以前我每次回家和我打招呼一样。脑海中浮现起先辈们的面容,一举一动好似昨天。虽然我知道我们已经阴阳相隔了,但总感觉我来给他们虔诚的祭拜他们定会看得清楚,内心也一定会有所慰藉的。
祖坟祭拜完毕,其他人都往回走,大姐叫住我说还有一处要去。到了一看,原来是一处孤坟。哦,我猛然想起来了。我还在上高中时,有一年过年,在一个天色朦胧的傍晚,爹爹带着我在雾气很重的田间走了很远的路,把所有的祖坟都祭拜了一遍。到了这座坟前时,爹爹显得很伤感,“这也是你的奶奶”。我当时没太在意,因为奶奶辈的人很多,老爹爹那一辈分家后,分居三个村庄,到爹爹这一辈已经是人丁兴旺,我与另两个村的打交道很少,加上到城里上学也不常见面,有些关系对于十几岁的我来说显得有些复杂了。因此也没多问。
“这是爹爹娶的第一位奶奶,后来生病没治好,刚刚20岁就死了。爹爹非常喜欢她,一辈子都没忘掉。”原来如此,我此刻才明白几十年前那个傍晚爹爹带我来的心意了,我和父亲都是单传,他是希望我能记住这个地方,逢年过节能来烧些纸钱。心里有点难过,对不起了爹爹,不是今天重新来,我竟忘记这个地方了。
大姐接着问:“你不记得爹爹临死前说的话了吗?”
“没听清啊,当时他气息微弱,只模模糊糊听到几个字‘你们都憨了’,也不知什么意思。”
“他想说的就是这件事”大姐已经是眼含泪水了。爹爹在世时如果在家生气了就会到大姐那儿去,有什么话都会和大姐说。那时不像长辈,倒像是个委屈的孩子了。其中就说过死后不想进老陵。而临去世时几乎说不出话了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可是当时没人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们都没听懂他的话,我懂。”大姐说,“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啊,我爷就不可能同意,还有要是那样做,我奶奶的娘家人还不闹翻天?”
我没想到爹爹这个平时沉默的庄稼人内心竟有这样大的伤痛,而为此伤痛了一生的最后一个弥补的愿望也注定是以遗憾而告终。
我想到了我奶奶去世后送下地的那天早上,亲戚们都陆续走了。屋里很安静。忽然听到了有人放声痛哭。跑过去一看竟然是爹爹。我一辈子第一次看到他哭,奶奶去世几天来他没流一滴泪。怎么会突然哭得如此伤心?他一个人侧身躺在床上,涕泪四流,声音低沉压抑,那一定是压抑很久的爆发,在场的人无人不在抽泣。大姐走过去劝慰他:“爹爹不要哭了,您想开点,奶奶走了就不受罪了。”
他边哭边用颤抖的声音说着一些模糊的话:“我……哪是……哭她……,她早该死了。她不死……把你娘……就拖死了。”
奶奶70多岁时患上了老年痴呆,可惜一个本来那么自尊,那么爱干净的人,最后却失去了活着的尊严。全由母亲服侍着。
“我是想到……这好好的一个家,走的走了…… 死的死了…… 马上就要散了……”
他说的是我的几个姐妹相继出嫁,先前最多时家里有十一口人,而现在家里只剩他和我父母三口人了。
难道他真的不为奶奶的去世伤心吗?
他们不合我是清楚的。从我记事起,他们就一直分居,关系如同针尖对麦芒,当时晚辈们都戏称他们是“对头钉”,总是冷脸相对,从来没见过在一起温和地说过话,偶有搭腔必定是带有火药味的。只是后来家里人渐渐少了,奶奶又得了病,思维渐渐不太清楚,怕夜里出事,他们才住在了一屋,但仍是分开睡。
因为对长辈的避讳,我们平时从不谈论他们的过去,也无从知道一些事。我现在明白了,横亘在他们感情中间的大概就是这位没见过面的奶奶吧。
我不知生前不愿同居一室的爹爹奶奶,合葬在一起还会不会有人世间的恩怨?人说人死不带病,这感情上的伤痛也一样会消失了吧。但愿在过奈何桥时,这一切都忘了吧,毕竟在一家生活了一辈子啊,爹爹奶奶。
大姐说,爹爹在世时,每年都会来这里上坟,是自己偷偷地来。爹爹去世后这几年就再也没人了,这位奶奶的娘家人据说早已没人了。
“快过节了,给您送点钱花,平时也没个人给您送钱,收好吧。别让别人抢去了。”姐姐边烧纸钱边叨咕着,同时在坟前划了一个圈。就在此时,奇事发生了,坟前忽然穴起一股旋风,带动了近处的枯枝干草急速升到半空,旋转着直奔西南方而去,那边是爹爹的坟墓。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道真有灵?”
“你说你不信吧,这平地里怎么会有穴风?一定是爹爹跟着来了,看到我们上坟了高兴呢。”大姐一脸恐慌,声调都有点变了。
我倒希望这世上真能有因果报应,这世上真能有来生,给爱以再续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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