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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天好像阴了一段时间又变晴了,佘方下班回家的路上对坐在干嘣硬吱置作响的自行车后座上的林小漠说,你最近大概又有些发福了。你是不是今天喝酒了,林晓漠怏怏不乐。没有啊,事情是这样的,昨天佘方下班回家恰好遇到江飞,就是他很久很久以前的女朋友,不过那个时候,他们还在念书,好像才小学七年级,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时候他就是他妈的迷她,迷得什么都忘了,有一次为了弄清江飞中午到底有没有和她念大学的表哥一起吃麦当劳,他竟顾不得人有三急,一路跟踪,遗憾的是最终以失败告终,刚到半路就打破了自己惊人的忍受力,现在想想那次确实英勇,随便找了间厕所,眯着玩游戏玩得高度近视的眼睛仔仔细细的瞥了好几眼厕所门口的字,慌慌张张地边解裤带跑进去,没想到正撞上提着裤子准备出来的林晓漠。林晓漠一脸茫然,气愤地骂一句“不要脸”,当时他哪里还顾得要不要脸,扒了裤子,没想到林晓漠竟然不骂了,也没跑出去,仅仅是背对着他,有条不紊的系好裤子,然后拉上拉链,本来很细小的活动却足足用了他从生不如死到酣畅淋漓的时间。林晓漠的举动让他迷惑不已,但是事后他十分感激林晓漠——至于为什么,他到现在都没能弄明白。他只是记得那天他跟在林晓漠身后学着她的样子慢条斯理地从容典雅地走出了厕所,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但是出来的时候他还是自信的看了看厕所门边的牌子,他突然惊讶于自己最初的判断,原来那块白色的牌子上歪歪斜斜的扭着几个外国字,那时候大概是因为年纪太小,他还不懂那两个字母中间就是右下角的地方是有一个小点点的,叫什么分隔号,并不是他们学过的两个汉语拼音字母,他有些气愤,提起脚哗啦一声就把那牌子卸了下来,接着他瞧了瞧发现四周空无一人,顺理成章将牌子揣进书包然后伸不知鬼不觉地将它埋在了他们家后院,之所以埋在后院是因为后院经常不会有人去,足够的时间能让那牌子彻彻底底的腐烂掉。但是后来,他发现他失败了,夜里往往睡不着觉,林晓漠那东西总在他耳边喃喃的诉说那句“不要脸”,像厕所边上那些蠕动的蛆虫一样爬呀爬得,即使狠劲踩一脚它们也不会有任何反应,他清楚长期恶劣的自然条件已经磨练了它们的意志培养了它们坚韧而蓬勃向上的生命力。晚上,他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终于忍无可忍,龇了龇牙狠狠骂道“他妈的,全是他妈的江飞给弄得”,并且在经过漫长而周延的斟酌后,他发了毒誓“再见江飞就让我骂我爸撞车去死”,这是他当时所能想到的最毒的誓言了,他可是从许许多多誓言例如“让我不得好死”、“被老师罚站”、 “让妈妈生病没人做饭”等,让他不得好死,本来是他的首选,而且以他的经验,电视上的人发誓都是这么说的,可是后来考虑再三,他还是下不了这样的狠心,你想想啊,他爸妈就他那么一个宝贝,要是他真死了,他们还不要痛不欲生,基于长远考虑,他爸妈还指望他养老披麻戴孝呢,他要先死了,这些事情谁替他去干呢,他这样做是充分意识到善良家父的必要注意义务的,他可不愿爸妈为他落泪,要是他爸妈遭遇了不幸,他自己又没做过饭,又没有哪位相好的朋友愿意为他两肋插刀解救他于纯粹的经济危机,你想想他妈他爸要是没了,其实简直就等于他的完全完蛋,所以当他发完誓后,翻了几百次身,他终于安心得闭上了眼睛,夜里竟不知不觉打起沉沉的鼾,以至于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妈妈就叫醒了他,问他晚上睡觉怎么像猪一样,他愣愣的瞅着母亲,他猛然发现他妈涂满粉的脸上生出许多脓包像黄豆一般从粉堆里探着头。有时候人还是要相信点什么东西的,理想、信念、缘分、命运……就是别信别人的眼睛,别人对你讲过的话。是不是?林晓漠吃完饭吩咐佘方洗碗,说着这句不知从哪里抄来的哲理,自己进卧室换衣服去了,说是晚上她晚上要参加同学的婚礼没时间在家收拾而且如果新郎要长得很帅的话,她就在那玩通宵,到明天凌晨三点去中关村科技园188号接她回来上班。佘方哈哈大笑,爽快地来了句“成啊”。但刚刚说完,他禁不住小声嘀咕:“我他妈犯贱”,那个捏在手里准备洗的盘子哧溜一声啪的掉在地上,顷刻间摔得粉碎。林晓漠仿佛听见了破碎声。提着穿了一半的裙子,一手还拿着镜子,急急忙忙地冲进厨房,问道“怎么了?”佘方看了林晓漠一眼,微微一笑“这件衣服什么时候买的,怎么以前从没见你穿过,真漂亮,显得更可爱更年轻了”。然后缓缓地蹲在地上慢慢得捡破碎的渣滓。林晓漠冷冷得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又进卧室去了。反正时间还早,佘方索性蹲坐在地上,这盘子摔碎了渣滓可真他妈的多,操。可是还是得忍着捡起来不是。所以佘方从这次罹难中总结出一条教训:在你生气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切不要累及无辜,以免造成更大的损失。就在佘方思考相关对策的时候,林晓漠背着包出了门,留下一句“晚上给我留门。”佘方象征性地朝林晓漠的背影看了一眼,哼了两声,算是应答。他妈的,还没收拾完。
林晓漠穿着那双和她结婚的那位同学一块儿买的尖底高跟鞋出了房门,不巧的是碰见正买菜回来的邻居张二奶奶,两人并没有和和气气的打招呼,倒是林晓漠实在忍不住了,轻轻的哼了一声,昂起头来迈着坚定的步子朝车站走去,张二奶奶龇了龇牙“妖精”。正一切正在厨房收拾破盘子碎片的佘方听得清清楚楚,他也知道那个臭老太婆骂她,明白林晓漠是他佘方的女人,可是他连个屁都没放,不是不敢,反正就是不愿意,仿佛林晓漠与他毫不相干似的。
后来,他又仔仔细细的捉摸了半天 “不教训教训她老太婆她可能还以为林晓漠的男人死了呢”,他终于走出来了。
“刚刚睡醒啊?”
张二奶奶笑着迎上来问。
还没等他回答。
她又问道:“怎么,又跟媳妇闹矛盾了?”
佘方被问的莫名其妙,愣愣的瞅着张二奶奶手里的活蹦乱跳的带鱼,蹦出一句“今天星期天,儿子带儿媳回来看您老人家啊?”
“可不?每个星期这是惯例。瞅瞅我这鱼,大吧?给儿子改善改善生活。”
“这还得爬上十一楼呢?歇歇再走吧。”佘方脸迈向一边,故意不去看张二奶奶的长满皱纹的老脸,不过从那张历经沧桑的脸上,他能够推定她年轻时一定是有几分姿色的,正是靠了那点姿色她勾引了她的丈夫,也就是她儿子的爹,那位从抗美援朝战场上回来的民族英雄,一个长得倒斯斯文文因公受伤的结巴加瘸子。他的话里充满了嘲讽,“你不也老了么?还笑话别人。吃自己的米操人家的闲心。”
正说着,张二奶奶的儿子回来了,一幅垂头丧气的样子,跟谁偷了他老婆似的。
张二奶奶大概也觉得形势不太对,赶忙上去问:“咋整的,儿子,翠香呢?”
儿子白了他一眼,“妈,昨天你哪来的钱给张笑?”
母亲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顿时从红萝卜变成了白开水。像是犯了什么错似的,垂着头滴溜溜的走了,儿子站在我家门口愣愣地瞅着我半晌,问道:“这是自己家吗?”
我朝他妈溜去的方向望了希望,竟然清晰地发现,他妈的背影竟是那样像我早已见了阎王好几年的老爸,简直就是一根憔悴了的木棍,而且很可能是槐木,长满刺,我恍恍惚惚的回答,好像是说:“当然是了。”可是刚刚说完我又后悔了,但是后来证明我的后悔是多余的。因为张二奶奶的儿子没有太高的智商,他甚至没有问我一句——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还衿着围裙,没吃饭?最好的是他应该问问我你老婆去哪了,都这么晚了还加班呢?后来我当然什么都没说,他什么都没问就怏怏走了。他妈的,佘方,怎么就这么变态。可是你知道么?明天凌晨某个时候,我真的得去接林晓漠,还得给她戴上她的那条不知什么时候跟谁出去买的围巾据说是法国产的粉红色的什么东西,还有我得时刻开着那款单位给我配的手机随时听她的命令,他会说“方啊,新郎可帅了,我累死了,想回家,你赶快过来,最好能把车开来,姐妹们几个想出去玩玩,KTV。”我呢 ?我就叫佘方,她林晓漠的男人。我突然像调进了黑洞一般,穿过一条时间隧道好几年前我很不情愿又不得不和我的老婆林晓漠结了婚,那个时候我刚刚北京大学经济学硕士毕业,还算年轻本盼着毕业了就可以不听老妈的话去广东闯闯,可是我老婆就是当时还在中国的某个大学读研究生的林晓漠在我去他所在的那座城市玩儿的时候已不留神遇见了我,然后顺理成章的我得邀请她吃饭,毕竟是老同学而且她又像是有暴露症似的对我讲了我们分别这些年的经历,我清晰地记得,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格外冷静、平和,例如,她说就在她考研的前一天,她的前任男友,也就是她的初恋情人,被一辆大卡车撞死了,撞车的时候她就在距他三米远的路对面,她看见他望着她笑,然后就闭上了眼睛,说完林晓漠微微一笑。你知道吗?那天我竟然没流一滴眼泪,想哭,就是哭不出来,我们两个人从大学一年级军训的时候认识,好了四年了,我们学校那些好老师的课都是得占座位的,可是我从来不用早早起床,冬天天冷,大家都感冒了,我却不用和他们去挤校医院,他会提前买预防感冒的药,你可是相信人有预兆。林晓漠停了下来,一口气喝干了桌上一大杯二锅头,我不知道他想问我什么,狠劲地摇了摇头。她又是微微一笑,就在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我面前的前天晚上,他说林晓漠阿,我他妈的想死。我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仔细回想了一整天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早晨六点一块去吃早点,然后去上自习,看了三章民法学的内容,正好中午十一点,就一块去吃饭,我忘记带钱,是他买单,然后我们有回去看书,一路上他都是开开心心的,而且我们在一块四年,他从来没跟我发过火。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当然那个时候我也根本没想去劝他什么,就说“藏龙飞啊。快睡吧,睡一觉什么都过去了,我困了,明天还要复习呢。”结果第二天一早他就打电话给我,说要来给我送早点,他妈妈亲手做的,但是我始终没能吃到,全被他的血染了,我要吃,我妈妈说林晓漠啊,你要吃人血吗?我看见妈妈的眼里渗着悲伤,于是只能放弃了。那天你知道么,我真的没哭,藏龙飞确实是那天就死了的,我还记得,他妈妈就是那个整天只会涂脂抹粉的老女人对我吼:“你这个狐狸精,就是为了你我儿子才死的,就是你就是你还死了他。”你知道么,那时候我真想哭出来,好想哭出来,恨不得把眼泪苦干,藏飞龙那个混蛋却是死了,就死在我面前,满脸是血,临死的时候他自行车的后座上还有他给我带的早点,但是我就是哭不出来,谁他妈让他给我带早点了,我也不缺吃那顿早点,你说,佘方,老同学,你评评理啊,少了一顿早饭,我这样的人能饿死吗?佘方愣愣的瞅着林晓漠,她一边说一边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东西,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说谁啊?林晓漠突然怔怔地问。我不知所以,摇了摇头,为了表示我是真心实意地不知所以然,我苦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吃我的烤牛排,以前每当我考试不及格时,被语文老师或数学老师罚站,我妈总是会让邻居家的小妹妹给我送烤牛排,为此我的同学们吃惊不已,他们感慨地讲到“堂堂的贫农子弟,怎么可能在考试不及格的时候还能吃上牛排,可见平时你们家的生活水平多高啊,我们要向上级领导反映,我们要反映你们的资产阶级生活作风。”每一次我都被他们骂地够难为情,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了,便对他们说“要不你们把它吃了吧!”出乎我的预料,他们都很高兴,很快将牛排消灭干净,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住的舔着嘴唇,喋喋不休“真好吃,真好吃。”还嘱咐我“佘方阿,以后你如果能尽量靠不及格,我们就能一个月吃到一次烤牛排了”,虽然我很生气但我什么意见都不能表示,回家我问我妈,但现在想使起来好像是责备她,我说“张惠珍你为什么总是在我被老师罚站的时候送我牛排,你平时干什么去了。”那个被我称作张惠珍的人,也就是我妈,愣住了,然后一记响亮的耳光打了下来,再后来我就看见她躲在厨房的角落里哭,但是她只是哭的声音很大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桌上的牛排很快被我席卷一空,林晓漠递给我一方手帕,我没有接。她问“你说,你愿不愿意请我再看场电影”。我还是低着头。林晓漠哗地站起来,接着椅子倒下了,接着我听到有女人嘤嘤的哭声。其他桌的人似乎在窃窃私语,我又不知该怎么办了,“行”。那天我和她去了一家郊区的电影院,据说那家电影院的票价要比市区的便宜三毛钱,对此我很满意,虽然我们两个在路上走了足足半个小时,脚上起了两个很大的包。我现在还记得电影的名字,《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林晓漠边看边哭,手帕纸全塞在我手里。林晓漠说“你看,你们男人都是坏东西吧?冷冷得抛弃了女人,连孩子也不要了,不负责任。你以后会这么对我么?”我被问的一头雾水,怎么问起我这个,我是他什么人吗?见我不回答,他引导似的问:“你不记得了,那年你追江飞,结果弄得差点尿裤子,匆匆忙忙跑进厕所,我正好在厕所里。”佘方盯着屏幕,没答言。“你可是什么都看见了啊!” 说完,她站起身在我脸上狠狠地吻了一下,旁若无人的大声说“佘方我走了,这可是你对不起我,以后你不要来找我。让我自生自灭好了。”黑暗中我听见各色各样鄙夷的声音。在社会舆论的压力下,我终于勇敢的追了出去。从那以后,我就断定林晓漠肯定早已不是处女了,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她肯定和那个叫藏龙飞的男人有了他们的孩子,所以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这也是后来我一直追问她是不是真得很喜欢藏龙飞的原因,这个问题就像是台湾问题一样一直被提上议程但总不会解决,即使不断的搞冷战弄军事演习。我们结婚以后一直也没有人说想要个小孩子,我坚定地相信,林晓漠不干,她害怕,我也不想让我老婆知道她真实的情况,更不想让她再提说是我不负责任。为了我们的家,我什么都不让她干,甚至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买给她的。我尽可能得让她高兴,为了让她高兴,佘方他爸我都不管了,我推辞说“你年纪那么大了,总是不住地咳嗽,老吐痰,我们家刚刚装修完。等我毕业了,我就买桃大房子给你,接你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后来我爸冥顽不花就是想跟我和林晓漠住一起,林晓漠就和我商量给我爸一点照顾,每次我们吃完饭,就急急忙忙地去上班,回来出访早已被佘方他爸打扫干净,老爸有时还为我们准备晚饭。佘方有一时后悔了,跟林晓漠写了一份协议,约定以后再不能欺负老头子。但是这一番话是在他们一起看一部关于婚外恋的电视剧时说的,第二天一早,我拿出写着黑字的协议书时,林晓漠生气了,问“你要我还是要你爸,你说吧!”那次我是铁了心,人不能没有良心啊,老头子养了我那么些年,我就不能养他几年吗?况且我一生就这么一个爸。那次我鼓起勇气摔门出去上班了,等我下班回来时,佘方的爸已经不在了。后来一隔就是十年,老头子病了,得了胃癌,也没跟我说,直到有一天林晓漠突然兴高采烈的在吃饭的时候告诉我“佘方,告诉你一件事,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我嘴里含着剩下的鱼骨头,问“怎么了?”佘方他爸没了。她说的很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我愣了一下,鱼骨头随着急促停止的呼吸进入我的喉管,第一次我明白原来我的喉管和我爸的一样吃饭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被东西塞住,脸会不断的抽搐。林晓漠问“佘方,你怎么了。”我说难受。
林晓漠笑了一下,难受也得好好吃饭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医生说老头子就是因为不好好吃饭才得的什么胃癌,你要小心啊。林晓漠见我脸上挂着眼泪,就安慰我说,你不要再哭了,三十大几的人了,还小孩子似的,动不动就哭。我说林晓漠我爸死了。林晓漠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仿佛带着威胁的口气“你不吃我就收拾了,中午在车间饿了,你可别哭啊。”佘方停止了哭泣,用袖子摸了一把眼泪,狠劲地点点头。还有,林晓漠突然说,你知道吧,明天是你爸的葬礼,你爸的意思是把他的骨灰撒到大西洋去,说是想像周恩来、邓小平一样,死后自由自在的,可是你知道咱们这儿离大西洋太远了,我们就把他的骨灰撒到黄河去吧,在还有就是明天我们还得请半天假,去温馨律师事务所咨询咨询,我听你爸的邻居唐大奶奶说你爸爸所有遗产都给她了。佘方正在悲伤听了后面的一句竟然不由得又哭起来。林晓漠,你说是不是爸爸真的生咱们的气了?林晓漠冷笑道“你还看不出来,中国现在都兴黄昏恋,你爸老不正经,肯定是和唐大奶奶……她诡秘的眼睛里透出一丝丝鄙夷的神情,我们千万不能让唐二奶奶得逞,她那个傻儿子都三十八了还娶不上婆姨,咱爸那几十万足够他娶个婊子了。我惊奇于林晓漠竟然会叫爸,我对林晓漠的怀疑一下子没了,甚至很感激她,对佘方的爸爸林晓漠是那样了解,而作为他的儿子我竟一点都不知道。我真的不曾想过佘方的爸爸竟然和另外一个女人会有那么一段被他的儿媳洞悉的完完全全的风花雪月之事。我只是听爸爸说有一段时间他说他很想念死去的我的妈妈,就是那个经常给我做牛排的女人,爸爸有一次感叹地说你妈可真漂亮啊就是命不好跟着我十几年没吃过一顿饱饭三十四岁就走了我对不起她。爸爸说这些话的时候断断续续的,又加上喝了很多掺着酒精的假酒就是那种两块钱一平还送一个打火机的那种,那个时候他似乎喝醉了,我一直以为他是在发酒疯,就没在意,而现在,凭着林晓漠告诉我的一切我执著的相信爸爸是爱妈妈的,这些事情我从来不知道。我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林晓漠听,林晓漠仿佛很不耐烦,半开玩笑“骗鬼的吧!你爸要是爱你妈,我猜你就会爱我了;第二你爸要是爱你妈,你爸还能把钱全给唐二奶奶。佘方,你仔细回忆回忆,你妈为什么年轻的时候总和你爸吵架,是不是?”她顿了顿,一本正经又不无惊慌得问:“是不是,你爸和唐二奶奶是?陆永平是你?难道说陆永平是你弟弟,同父异母,他是你爸的私生子?”我大吼到:“林晓漠,你住口。”嘴却在不断颤抖。还有什么我不知道,我发誓我一定得把他弄清楚。他是我佘方的爸爸,不是他陆永平的!现在不是都有亲子鉴定吗?我可以弄清楚地,可是后来有一个医生告诉我得有我爸的基因才行,我爸早已经被我们火化了。我当时就火了,什么叫“我要有我爸的基因”,我没有我爸的基因,难道别人有我爸的基因不成?!怎么,你没有兄弟姐妹啊?一声惊奇的问。然后他长叹一声,现在人家献血的人要是能献够400CC他家人在医院用血就不用花钱了,看来现在你要想用免费的血,只能自己好好吃饭,然后自己献给医院血才能用了。我说谢谢你啊,谢医生!佘方 明白了。没有兄弟姐妹的事情确实挺难的,连献血都得亲历亲为。而且那医生还说现在的世道似乎有些变化,人们都是人亲戚朋友的,尤其是自己的亲兄弟姐妹。可是你知道的,佘方的爸爸是从抗美援朝战场上下来的。他十六岁就跟着那个叫彭德怀的司令员赫赫然出国了,还振振有辞的唱着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值得起牙的什么《中国人民志愿军军歌》。然后从战场上下来就变成了瘸子,再然后在国家的号召下我那个年轻又漂亮的母亲就嫁给了这个战斗英雄这个瘸子,最后就生下了我,正好国家提倡计划生育只生一个,我爸跟我妈商量了一下,于是他们
响应国家号召就生了我一个,连个妹妹也没给我留下。当我爸这些陈年往事告诉那个医生时,医生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真的吗?你父亲还是战斗英雄呢?!据说唐奶奶也是从抗美援朝战场上下来的,她也是战斗英雄呢!看来大家说的决不是谣言,原来是英雄惜英雄啊!陆永平看来就是你亲弟弟,亲子鉴定既然没法做就算了,我看呢,你爸跟陆永平长得挺像,反正你也没有亲兄弟姐妹,就认了他算了,再加上你现在爸爸妈妈都没了多难受啊,认了陆永平你就又有妈妈了,以后你就可以难受的时候或是被人欺负的时候哭着去找妈妈了。佘方眼睛闪着金光静静的瞅着谢医生光秃秃的前额,狠劲地点着头,连连带着崇敬的语气说是呀是呀。正在谢医生站起来伸懒腰的时候,林晓漠进来了,她朝谢医生笑了一下,好久不见阿!谢医生连连让座,还给她用一次性的纸杯倒了一杯水。不是吧?怎么给我也要用一次性水杯吗?林晓漠还是笑着,脸上像开了的向日葵花。这是哪的话,老同学一场,用不着这么损我吧!谢医生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朝我摆了按摆手,似乎是示意让我坐到他身边去。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佘方,我的病人,得那个病好些年了,整天吃药都不管用,最后弄得老婆都跟别人私奔了还生了别人的种,真可怜,还留给他了,你说一个大男人带着老婆和别人省的孩子多难啊,现在的人真不讲精神文明呀,后来他实在走投无路了就来找我结果不到一个月吃了我三副要就好了。谢医生侃侃而谈,林晓漠只是抿着嘴笑,低着头喝那杯碧螺春。你看他现在像是有病的人吗?谢医生转过头对我说。佘先生今天我有客人,你先回去吧,改天咱们再谈。我站起来准备走,林晓漠突然开了口“佘方,你回去替我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洗一洗吧!停电了,我没法洗了。”谢医生愕然,连连向我道歉,行啊,佘方竟然瞒着我,我给你把病治好了,娶了我老同学,连个喜糖都没给我吃!我苦笑了一下,但是我觉得我笑的幅度实在不大,大概他们没有人看得出来。那天谢医生硬留我和林晓漠在他们医院食堂吃饭,说是全是免费的。但是我坚持要走,我好歹是个男人,不能那么任人摆布!林晓漠不走,她说老同学好不容易见面一定得好好聚一聚。我说林晓漠你不是说你不缺那一顿早饭吗?林晓漠疑惑地点点头。好啊,佘方你还记得。我说林晓漠啊你是我老婆你得听我的。林晓漠淡淡一笑,谢医生那我和我先生就先走了,回去还得做饭洗衣服呢!迎着落日的黄昏,我们走在乡间的林荫大道上,看着那些溜狗回家的人们,领着他们的小孩子。一个咿咿呀呀学语的小孩兴奋的嚷嚷着“爸爸”或是“妈妈”扑向半蹲着的年轻父母张开的怀抱,他们的笑是那样骄傲、那样幸福,然后那位被孩子称作“爸爸”的年轻人会一把抱起孩子,将他(她)抛得老高,在孩子的咯咯的笑声中,你和父母渐渐离他们越来越远,你的爸爸妈妈或许会相互一笑,轻轻问对方“那孩子是不是很可爱”。佘方猛然想起《许三关卖血记》来,想起以前和妈妈在一块的一些事情,他不由得想说些什么,但是嘴唇动了动,像是被什么牵扯着,始终没能说出一个字来。但是他望了望天便即将陨落的阳光坚定地想,有些事情我是能够让自己弄明白的一定能够。很小的时候就听妈妈说过,在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上,有一种草叫“含羞草”,亲爱的朋友,你不觉得我们全都是含羞草吗?我们总是把善良隐藏在心底,一脸冷漠,所以慢慢地我们骗自己说自己被生活麻木了,我们慢慢地远离了那些陪我们的人,而仅仅与我们身边的人,不亦乐乎?我们说自己空虚、寂寞、没有人能理解,是吗?可是我们早忘了,也许别人正等着我们的回音,正在向我们微笑。就是这些事情吗?就是。我他妈都三十大几了,还没弄明白,我到底是不是个人。昨天火化我爸的时候,我还在家里赫林晓漠吵架,她非不让我去送我爸。她说佘方啊,你想想今天陆永平肯定也会去送你爸爸的,还有唐二奶奶,她肯定会哭着把你爸写的遗书拿出来当着众人的面说很多话,那时候你多为难啊!你应该清楚其实陆永平就是你爸的私生子。我哭了,林晓漠,可是现在我爸死了,而且他是个瘸子。林晓漠抚摸着我的头,佘方阿,我知道咱爸死了你心里难受,我又何尝不是呢,死只鸡死只鸭咱们还得挖个坑把它埋了呢,何况那是咱们的爸,养了咱们三十年,可是现在有人要和咱们分咱爸的东西,你好好想想那些东西可是咱把积攒了一辈子的东西,甚至连那条腿都搭进去了,你难道就忍心?于是那天林晓漠由她的那个刚刚准备结婚的朋友领着去参加了佘方他爸的葬礼,然后不知道把他的那点骨灰撒到了那条河里。后来;林晓漠说其实你爸的骨灰是不能撒在河里的,人家环保的人要查,查出来得罚款,我就跟她们哭,他们把握一个女人又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说就让你爸和新中国第一任总理兼外交部长周恩来和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一样把骨灰喂鱼吧。佘方看着林晓漠,那你为什么不把爸爸的骨灰带回来啊既然人家环保部门不让洒河里,咱留着想跟爸爸说话的时候还能方便点,现在倒好,什么都没了,林晓漠啊,你以前不是没哭过吗?可是人家说要罚款啊。
我爸爸就这样没了。
现在江飞就这样在我收拾破碎的盘子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佘方,你好。
是你啊,好久不见阿,都混得好?
没啥,卖包子呢,一天能挣十几块钱,前年单位不景气下岗了,和我男人开了家饭馆,刚转了十几万,人家跟一个外地来我家店里打工的女的走了,嘿嘿,就生我跟小林子了,正好。
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多不方便啊?
没啥,这两年还不这样过来了么?
你呢?
还在单位和林晓漠混着,等那天干不动了就该退休了。
攒点钱。给孩子留着,明年他就该上小学一年级了,再过六年就读初中,再过三年就该读大学了,我那个孩子挺有志气,说将来长大了一定要比他爸强,要读研究生出国呢!佘方,你说出国是不是要花很多钱啊?
我点点头。看着江飞那双长满疥疮的黑手包好包子。
十个,两块钱。
佘方从包里掏出五块钱递给江飞,江飞看了一眼扔进身边的钱篓里,抿着嘴对我笑了一下。这笑让我想起许多许多,很多人,很多事,很多想说却没能说过的话,很多应该坚持到底去做却始终没能并且以后再也不能去做的事。
那你先忙着,老同学。
是啊,忙着。
然后我像逃离人间地狱一般远离了那间被烟熏得黝黑的棚屋,远远的我听见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妈妈,你刚才怎么没给那位叔叔找钱啊?”接着小男孩快乐的拍着手叫“妈妈跟叔叔好,妈妈跟叔叔好”。
江飞朝着对面的街道大骂:“你们这些挨千刀的,睡了我不说,还有脸给郑拐子的傻儿子教学坏。”
“嗨,郑大嫂子,你们家郑拐子有那样的福气睡一个带一个,我们家那口子祖上可没籍那样好的德啊!以后说话可留着点儿路才好,大家都街坊邻居的。”不只是哪里传来这么一句冗长的应答。
佘方看什么呢,就知道你在这儿呢!
我转身一看竟然是林晓漠。
我就知道你是天天来这儿买包子的。
你怎么知道?
还用说,我以前的包子都是从这儿买回去的。
十个两块钱?
不是,十个五块钱。
她每次都把账算差?!
我每次都跟她说你不用找钱了,就当我给孩子的吧!
林晓漠,你?
佘方,就当陆永平时你弟弟吧。
其实怎样都好……
反正我爸都没了。
你还记得藏飞龙吧?
早忘了。
忘了?
我跟你说过的,他是我男朋友。
忘了。
还是记得吧!
那你也记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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