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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干枯的手推开菜地的藤蔓编织的栅栏小门，蹒跚着走进去。 那两株她亲手培植的月季，又到了开花的时节。满枝的红骨朵儿，看着就让人喜欢。有几朵已经绽放开了，粉红的，红得真好看啊。 她的脸上荡漾开了笑容，她采下一朵花来，别在自己梳理整齐的花白的发髻上。 菜园很小，只有几拢小丘，几步路就走完了。这么小的地方却种着好多种蔬菜呢，菜苗儿们长得劲头正旺，娇嫩欲滴。 她弯着腰，一手提起自己长长的灰色裙摆，露出她的光着的脚来——她很喜欢赤着脚在自己的地里慢慢地走，不管一年四季，都喜欢光脚走路——感觉到脚下的泥有些硌脚，她皱皱眉：“唔。。。有些干了啊。。。” 她转身拿起挂在土径旁大水缸一侧的大水瓢，舀水浇灌那些绿苗们。水缸里的水在这露天里放置了好几天了，水面上浮起了一层细细的绿苔。 她很仔细地一边浇水一边视察着菜苗们的生长情形，一个羞答答地结在角落里被大叶子盖住的南瓜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笑呵呵地摘了下来捧在怀里。 “想躲着我呐？再长大一点我就抱不动你啰。。。”她小声笑着，向屋子里走来。 她的房间，干净整洁，桌布、窗帘、坐垫、床单都是一样的，淡淡的暖黄色斜纹，柔软的棉麻质地。房间里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户，阳光从那里斜斜地射进来，照得整个屋子暖暖的。窗帘合拢在一边，柔柔地垂在地上，有些发旧的毛毛的花边，在地上散落，那里是她的猫咪最喜欢打盹的地方。 她拿起方几上的老花眼镜戴上，继续坐在她的老藤椅里做针线。她把那块厚厚的格子布的棉绒垫铺在膝上，开始仔细地钩织手里的那顶米色的毛线帽。 “就差收边啦。。。”她总是喜欢这样小声地自言自语，语调轻柔缓慢。 房间里安静极了，她的小屋本来就远离城镇，四周没有车流，没有人群，除了壁橱里的老式时钟滴答作响，藤椅旁的小暖壶在哧哧地冒着热气，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响声了。 她放在腿上的毛线团，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地上。脚边的猫咪玩得兴起，不一会儿就把自己五花大绑了。 “做好喽！”她完工了，输了口气，开心地站起身来，把那顶新帽子戴在头上，站在镜子前细细端详。 村里邀请她在视察团到来的时候，作为村里长寿老人的代表，出席大会，还要她讲话呢。 “讲什么呢？。。。98岁了。。。98岁啦。。。”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嘀咕着。 那顶新钩的钩花小帽，戴在头上不大不小正合适，侧头一看，还能露出发髻上的那朵漂亮的花儿来。 “唔。。。太夸张了。。。”她皱皱眉，这样的打扮，做年轻媳妇的时候都没有过呢，大会上那么多人，肯定会笑她老不正经。她赶紧把那朵红花拿下来，拢了拢鬓角散落的一缕白发，再正了正帽子，对着镜子满意地笑了。 “还是戴着花好看！”一个细细的声音从房间一角传来。 “还是不戴好！”另一个更尖的声音。 只觉得屋角灶台那边唧唧喳喳的闹开了。 谁啊？ 她转过身来，猫着腰，睁大了眼睛，像在寻找跟自己捉迷藏的小孙女。 灶台上站着一群黑漆漆的小人，它们只有手指大小，圆头圆脑，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全身黑黑的，像从煤窝里爬出来的一样，看着脏兮兮的。它们有的站着，有的坐在灶台边上，小脚悬空晃啊晃。 “你们来啦！”她看到了它们，向着灶台这边走过来。 “立正！”小人群里不知谁抬着尖嗓子喊了一声。那群小人就立马笔直地站队排好了，目光炯炯地齐刷刷望向她。 她的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 “报数！”那声音虽然不大，倒是尖细有力。 于是那群小个子就在那里一个个喊开啦。 1、2、3、4。。。 数完了，一共16个。 她摘下架在鼻子上的老花镜，眼里透着诧异：“咦？今天怎么多了几个呢？”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两个小家伙神情紧张地望着她，其中一个的小脸皱成一团，看起来都要哭了。 “我是从刘家来的。。。”那个鼻子上尽是烟灰的小人擦了擦鼻子低低地说。 “我。。。我是赵家的。”那个脸皱起的小家伙抬起小脸看着她。 “哦。。。”她点了点头，“他们家的老灶台，也都要废掉了吗？” “是啊是啊。。。”旁边一个热情的家伙抢着答，“也都要用新的气灶了呢！” “这样啊。。。”她转过身去，慢慢地踱到她的老藤椅边坐下来，那藤椅真的老了，每碰一下都会发出吱呀的声音。 那群小人纷纷跳下了灶台，也跟着她滴溜溜地围到这边，有的趴在地毯上，有的坐在茶几上，有的勾在老藤椅上，它们天真的目光毫无保留的望着她，像一群听老师讲童话故事的小孩子。 “唔。。。现在看看，全村的灶灰小人差不多都到我家里来了呢！”她充满怜爱的目光细细地打量着一张张黑黑的小脸蛋。这些小家伙离了灶台，就会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 “看看你们一个个都黑成这样啦，肯定饿坏了吧？”她起身去，从烤箱边的木柜里端出一叠小点心来，“快来尝尝我今天新烤的杏仁饼，香着呢！你们一定爱吃！” 小家伙们看着杏仁饼，就把什么不高兴的事情都忘了，高兴得聚成一团，吭哧吭哧地吃起来。 “老灶台都废掉了可怎么行呢。。。”她有些难过地看着自己的灶台，灶台又有好多天没有打扫了，上面的黑灰都落了厚厚一层。越来越容易忘事了，她责怪起自己来。这个灶台已经陪伴她好多年了，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总爱坐在这灶台后面，贴心地为辛劳的母亲添柴烧火，她还喜欢偷偷地在灶灰里烤吃的，番薯啊，鸡蛋啊，橘子啊，什么都烤过，总觉得用灶火烤过的食物，有一种特殊的香味。这样的习惯从那时就有了，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变，想一想，老灶台确实没有气灶那么方便，又容易弄脏屋子，又还要天天出去捡柴，自己年纪越来越大了，是不是也要考虑图方便呢。。。“但是，我的孩子们，最爱吃的香喷喷的锅巴饭，还是只有用这老灶台，用这样的柴火，才能烧得出来呢！”想到这里，她开心地笑了，回头看看那些灶灰小人们，它们又吃又跳，聚在一起多开心呀。 “再说，你们也不能没有家啊。。。”她重新走过来，靠在藤椅里，默默地看着那些灶灰小人们吃喝玩耍，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觉得周身温暖。 灶灰小人们吃完了点心，它们的黑黑的小身体慢慢地变白了，渐渐地变得干干净净的，像刚洗了澡。它们轻飘飘地飞起来，欢笑着绕着她打圈儿，感激地轮着亲吻她的脸颊，然后就向着灶台里飞去，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她收拾起空了的点心盘，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脸焕发了青春的光彩，孩子们的亲吻让她觉得快乐极了，那种由内而外的快乐的感觉，像一股清泉滋润了她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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