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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发觉自己身处陌生环境,这种情况发生在一般人身上一定是相当恐怖的,但在我则不然,反而有欣喜的成分,我是一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音乐工作者——这个称呼看上去不错,会让很多人引发无限浪漫的联想,然而对我则与乞丐这个名词没有任何差别,音乐工作者,不是音乐家,就像巨匠和小工匠的差别一样。
我五年前毕业于一个破烂的音乐学院,在入学之初就注定了我必然成不了音乐家,虽然我的父母对我成长为一个伟大的音乐家是坚定不移毫不怀疑的,他们几乎是砸锅卖铁支持我深造,遗憾的是幼时的天才闪光并非完全是将来万丈光芒的前奏,直到走出那个几乎可以称为山旮旯的小城市之后,我才真切地体会到人类拥有数十亿人口的含义,跟天上的星空一样,发光和折射光的星星不计其数,但持续闪光持续折射光能让人看到的的也就那么几千颗,还有不少是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的,而且小时候拥有天才闪光的人也不止我一个,莫扎特放在里边也不过是很平凡的一个,有个家伙据说五岁就登台表演柴一钢协,虽然我对此深表怀疑,那小手能够到八度吗?玩具钢琴?但我曾有幸——或许是不幸?——见识过那演奏家的表演,让我自卑自惭形秽得无地自容,他跟我的年龄差距并不大,而且还是我更大。
我之所以没自杀是因为我的周围还有许许多多不计其数俯首即拾跟我一个级别甚至比我还臭的同仁,是他们让我的生命之舟得以继续漂浮,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往下比是幸福之源,这一点我同意,但那里没有财源。
在认清了自己的地位之后,我既不能怨恨爹妈让我踏上这条路,也不能再有任何退路,也只好认命,换作我面对那个闪着天才光芒的小孩子,我也会毫不犹豫让他得到挖掘他天才的机会。
问题在于人是要吃饭的,吃饭需要付出劳动,我没有地来种,也不是面包店的老板,只能用我的才能去换果腹之物,可恨的是竞争者实在太多,僧多粥少,或者说饿狼多肥肉少更贴切,我的工作空间和内容一换再换,终于,我的生理年龄通知我的自尊再也不能这样漂浮下去的时候,我经过彻夜的分析,认定我只能靠我学习了十多年的东西来吃饭,第二天我滴了价值不菲的眼药水,把眼睛中的血丝镇压下去,穿戴整齐,鼓起勇气踏进了我犹豫了很久的那家号称全市最大的音乐俱乐部,去应聘作曲家的岗位。
一番考核,我击败了许多竞争者,进入了面试,我庆幸在学院时候的选择,鉴于我的演奏技能没有培育好,而且也没有继续培养的价值,我选择了学习音乐理论与作曲,这是我很久以来第一次为我的职业而自得,上一次忘记了,估计是在小学或者中学的时候。
面试时间是在下午六点,为了保持良好的仪表,我决定等回来在吃饭,饥饿对我来说几乎是家常便饭,倒也不觉辛苦。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和我的竞争者们感到愤懑,我们在豪华的大厅里等了近100分钟,考官迟迟不出现,终于有人忍受不住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有所表示,也许这是考核内容之一,可是我不知道究竟怎样做才是好的表现。
那些人的抗议奏效了,进来了一个衣冠楚楚的家伙,充满歉意地对我们说考官堵车了,要迟到了,为了弥补,请我们吃晚餐,对于这一点我比较欣赏。
然后又安排我们住宿,说改在明早面试,这样方便。说实话,我从来没住过这样豪华的房间,原来这个看上去并不怎么样的城市里居然还有这样优美的建筑,让我很是吃惊,然而我牢记我的目标,也许这也是测试内容之一,一切得谨慎行事。
在这样柔软舒适的床上我居然难以入眠,心潮澎湃激荡,不清楚是在嫉妒还是在愤怒还是什么,忽然闻到一阵扑鼻异香,我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被铃声惊醒了,洗漱完毕,跟那一伙竞争者吃了早餐,刚到大厅,又收到了不幸的消息,考官还是不能到场,面试改期,具体时间另行通知。
没办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怎么办呢?
我只有回去,连公交车费都想节省,用两只腿的力量完成了不短的旅程,回家后,说错了,不是家,是一个廉价但对我来说仍然不廉价的窝,我心情低落,倒在窝里就睡了过去,不知为何,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感觉困倦,也许就是所谓的闷上心头瞌睡多吧。
等我醒来,一切就进入了开篇所说的陌生环境中,是一片森林,我都没去意识究竟是否在梦中,我耳边回旋起了约翰斯特劳斯的伟大作品《维也纳森林的故事》的旋律,半晌才想起讨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音乐嘎然而止。
凭我对我的梦的只鳞片爪的了解,这完全是现实,并非做梦,刚才的音乐是我的幻觉,我的腿还在因步行过多而发胀,而且口渴,我漫无目的地在这陌生的地方逛了一会儿,循着泉水的声音而去,找到了一条小溪,那水清澈透明,我掬起一捧清泉,竟舍不得喝,那水倒印着我的面庞,一副很狼狈落魄的模样,直到水从我的指缝流尽之后,我才回过神来,我饱饮了一肚子水之后,又洗了一番,觉得面容整洁得令我满意了,才离开清泉。
我继续沿着那条泥土的小径往前走,主要是寻找野果,管它是什么地方,填报肚皮要紧,这是我多年来经验积累的心得,遗憾的是放眼皆绿,绿得让人疲乏。
这是一座小山丘,我很快爬上了山顶,这条路一直通到这里,就终止了,山顶是一片草坪,上面有五六个年轻的姑娘小伙在玩,唱歌跳舞,看见我都惊愕不已,他们的打扮都很古老,我仿佛是进入了桃花源一般。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我努力装作和蔼可亲的样子说话,怕他们认为我是坏蛋。
他们不说话,就惊慌地看着我,我看出了这尴尬的局面,虽说我的音乐学的不怎么样,但好歹还有一些,我知道音乐可以缓解尴尬,要不然为何车里要装CD播放器?
我慢慢靠近他们,努力微笑着,我凭感觉认为这微笑比起哭来好看不到哪里去,但还是不可缺少的。
我伸手示意离我最近的拿着一个仿佛是象牙制成的乐器,那模样很难形容,一端吹口,出来有两个分叉,呈人字形,分叉上有孔,类似于竖笛,我从没见过这样古怪造型的乐器,我试着吹,也并不难,他们看着我笨拙地吹着,也就渐渐放松了,笑着给我做示范。
由于我主攻作曲,所以吹拉弹敲的乐器我都接触过,虽然没有一样精通,但在这里也起了作用,立刻就掌握了演奏要领,吹这玩艺跟吹葫芦丝差不多,但是要复杂些,因为从大字组到小字一组的所有音都齐全,操作起来颇为费劲,这种管乐的音色类似于风笛,我操作熟练后就吹了一段苏格兰风笛舞曲,描写欢快的场面,他们笑着围成一圈在我周围,拍着巴掌为我打拍子,然后又随着旋律舞蹈起来。
我都惊讶我能将一件陌生的乐器演绎得如此精彩。
从他们的语言中我知道了他们的民族跟我所熟悉的都相去甚远,而且他们的服饰也很特别,仿佛中国南方少数民族跟西方十八世纪的服饰的混合体,鉴于我对服饰学没有研究过,就不敢妄做描述了。
我用我惨不忍闻的英语跟他们交谈,他们仍然跟听我说母语的反应一样,一片茫然,终于他们决定把我带到他们居住的的地方,这下我才踏实了些,总之不会让饿肚子的。也许有警察局民政部什么的。
这是一个不太大的镇子,有几百栋房子吧,都是我梦寐以求的漂亮别墅,我以为我进入了童话世界,还是西方童话。
居民们围着我,像看外星人,我能理解他们,关键的是我现在饿透了,史无前例的饥饿感,让我顾不上矜持,厚着脸皮向他们比划乞讨。
我很顺利地吃上了食物,顾不上研究那食物的成分,也顾不上调整吃相,待吃得差不多了,才发现他们友好地看着我笑,我的脸腾地红了,我发誓自从初中毕业以来我的脸第一次红,我才知道原来我的脸还是依然会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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