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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沉重的笔触，搅起了一个已经沉淀的故事。
故事那一头源于上世纪中页，共和国成立的礼炮响过之后，神州大地风雷涌动，数万万中国老百姓在那位伟人的号召下，一场轰轰烈烈的向剥削阶级清算的大革命在这古老的土地上卷起了巨澜——土改开始了。
饱受苦难的中国人民成了这场运动的主力军。无数苦大仇深、充满斗争精神的青年自此走向了辉煌的道路。吴希恩便是其中一员。由于出身贫寒，斗争中敢于冲锋陷阵，聪明好学、思想进步加之英俊洒脱，18岁便出任豫西某县一个大乡——城关乡的乡长。几十年后当地的老年人回忆起来，还记忆犹新：“他呀！腰别盒子炮，身披解放装，雷厉风行、英姿飒爽……”
是的！吴希恩当时的确是那一带赫赫有名的人物。恶霸地主闻风丧胆，因为其生杀大权掌握在这些红色革命者手中，他们也更是老百姓眼中的救星和青天了。
吴希恩凭着对革命的满腔热情和旺盛的青春活力，废寝忘食地为党和群众工作着，是人们公认的好干部。
那年，在乡政府设立的临时监狱里，关押着许多顽固不化的土豪劣绅、地主老财及家庭主要成员。其中有一个姓卜的老头儿，解放前家里有良田数十亩，城里有爿杂货铺，算是所在村里有名的“舒坦户”了。
汉字在推动历史前进的同时复杂的地域口音有时也会给人们带来啼笑皆非的灾难。在那穷人翻身作主人的时代，由于贫苦农民几乎都不识字，卜老头儿的名字的谐音，使他在新旧社会交替的特定时期吃尽了苦头……
那天，农会组织的审问团突击审讯卜老头儿。他是从二十里外的乡下押来的，轮到审他时，和其他同类一样，两杆枪押着反绑的他，按部就班的被推倒、爬起、再艰难地爬上桌子跪下接受严审。审问者厉声喝道：“叫啥？”“卜志道！”“妈那个×！还敢犟！”“嗵！”一枪托砸下，老头儿一头栽到桌子下面……，头破血流的他又被架跪在桌子上。“说！叫啥？”“卜、志、道！”卜老头儿一字一板吃力地回答。以为刚才哆嗦的答话人家没有听清，结果又是一枪托砸下，他惨叫了一声，昏死过去……
“这狗地主！真犟！”人们愤怒极了。半桶冷水泼向卜老头儿，待他醒来，又接着审问、回答、挨打……
这个“特顽固”的老地主的“事迹”最终传到了吴希恩乡长那里，他决定亲自审问如此“不屈”的不法地主。带到堂上的老头被吴乡长一眼认了出来，原来是本村的财主卜志道。
吴乡长强忍笑意，严肃地告诉那几个农会会员：“你们也真是太没文化了，又不细心，他姓卜，叫志道，而不是什么‘不知道’”。事后他又严厉地批评了那几个当事人。
当晚，在吴乡长审问时，卜志道老实的坦白了他埋葬在自家祖坟地里的400多块大洋和细软家私。同时也画出了具体的埋藏方位。
第二天一早，人们押着卜志道到他家祖坟地里去“掘宝”，但大家挖地三尺也没找到一块儿大洋。被激怒的人们哪能善罢甘休，当时便一路打斗，将其押回大牢。在日后不计其数的严刑之下，卜志道不得不承认那是被逼不过而瞎编的谎言。
随着土改运动的结束，在那一带留下了老少皆知的“你叫啥？”“不知道”的典故，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一段笑料。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大江东去捎走了该去的人们。卜老头儿作古之后，其家族子孙兴旺。他的儿子孙子都从事教育工作，儿子多年前从教育口儿上退休后闲赋在家，安享晚年。
一个偶然的机会，当我与酷爱书法的卜老师闲聊时，问起他家当年是否真有一批大洋和细软，卜老师平淡地说：“据家父讲那些东西真的埋到坟地里了，并作了记号，只是觉得太奇怪了，竟然会不翼而飞。真是稀罕哪！家父晚年曾多次提及此事并为此感到蹊跷。”老人露出了一脸的不屑和无奈。
那位曾经呼风唤雨的吴希恩先生，历经运动的洗礼，被批的体无完肤，“土改”时同情地主也是他的罪状之一。后曾下放到一个采石场进行改造，一次哑炮事故后，他失去了左眼。岁月的沧桑又给他留下了一双走路一拐一拐的“罗圈腿”。当年的雄姿也荡然无存，多年前被平反，恢复了党籍、公职，在一个乡公路站干些修桥补路的工作。退休后在乡下的一农机厂任门卫之职。工作认真负责，任劳任怨，博得一致好评。
谁都知道，暴风骤雨的变革岁月，陶冶了那一代人的耿直性格。吴希恩依然率真、倔强，操守着革命本色，他真正是爱厂如家，吃住在那一间昏暗的门卫小屋里，保持了一个共产党人的优良传统。其子女也在他的熏陶下，个个勤奋好学，且小有成就，在各自的岗位上恪尽职守，口碑颇好。
吴老呢，讲起话来依旧滔滔不绝，引经据典，显现着当年的辉煌、风流和不俗。那犀利的谈锋和敏捷的思维，无不流露出一个资深老革命不变的本质。
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与老吴聊起家常，提起人们时下关注的“通货膨胀”问题，他无奈地摇着头：“一月一千多块，和老伴儿也够用了，贴补一下孙辈也未尝不可，但最近物价上涨工资老觉着不够用，原来的积蓄也借给亲朋了，不好意思向子女开口。”说着他扳起指头历数：“某某借去了8000元、某某借1300元、某某借700元……，对了！我本家兄弟吴希贤还拿我6000多元，都好些年了也不说还我，而且最近人影也不见他的。唉！人心难测呀！”他不无感慨地说着，转而问我：“哎！老弟，现在我手头有点紧，你看宽余先借我千把元急用，等我工资补发以后马上还你。”我答应着：“好！下午吧！”心里想：这年头，好人难当啊！像老吴这样的人，真是的，已风烛残年，自身难顾，还经常“资助”别人，而被帮助者也太不自觉了，怎么也得替人家想想啊！
那年春节，吴希贤先生从福建做生意回家过年。闲暇与他聊天时，我不经意地想起了吴希恩借给他6000多元钱的事。随动恻隐之心，想为他们调解一下，以缓解吴希恩的燃眉之急。便问道“老吴，这几年，你做生意也赚了不少，人家希恩现在手头紧，身体也不好，你借他的6000多元能否先还些给他，都是一家子的……”“唉！别急，这事你可不知道呀！”没等我说完，他便打断我的话：“谁借他钱了，那是多年前我到福建跑生意，他托我将他保存的400多块大洋捎去卖个高价。咱也没干过，一到福建，便被辑私队查住了，大洋被没收不说，还罚了我一万多元，要不是有熟人帮忙，我还非进去不可！这事他也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他那现洋还不是土改时坑人家的……，嗯，谁的呢，其实本来就有我的份！这人真独吞，真黑！都这么多年了，没听他说过什么，咋现在背后撒我的馅呢。”
吴希贤一口气讲出这许多话之后，中间那短暂的停顿，使我心头猛然一震，那件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的“现大洋不翼而飞”的悬案终于昭然若揭了。
一桩疑案被诠释后，一个“人物”也随之訇然倒下了。
当我无意之中将这断续的往事和不经意的“采访”串将起来。又看着那些从风风雨雨中走过来的蹒跚老人，也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刘青山、张之善、陈希同、成克杰等一代代、一批批的功勋官员们……四百多块大洋当然算不了什么。可是，我又将一个十七、八岁的年青乡长，一个因为没有交出自己积攒的钱财而被打得死去活来的老头儿、一群刚获新生后的殷切期望得到土改果实的贫苦农民、一位退休老师一脸不屑的表情和一个冒险走私而被罚没的行商以及那位睁着一只昏花老眼、走路左右摇晃的老革命、老门卫系在一起时，只觉得心里涩涩的，不是滋味……
如今，时过境迁，物换星移，江流滔滔，沙金俱下，这几位主人公全都作古，我在不经意里破了一桩已沉淀的悬疑。几十年沧桑过后，曾经的伤痕终于凝结成一块掀揭不得的疤痕……，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啊！让岁月的和风细雨去滋润钙化它，使其自然脱落，平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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