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

最初的记忆是从那场分离开始的，天空里没有湛蓝的颜色，耳旁有风呼啸而过。你离开的时候没有挥手，我忘却了来时的路，独自走。
　　一、洛善。
　　我的族人在昆仑山下只生活了不足千年的时间，父亲的父亲曾经告诉我，洛儿，在那一场分离中我们的亲人各分东西，恋人本不到分手的时间，却不得不挥手再见。妈妈和祖母就是那样离开的，我都能想得起她们离去时的眼神，哀怨中透着迷离，可是我们，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动力。
　　我和倾城，也是这样分开的。
　　这是又一次的逃亡，我问过父亲，为什么祖先们一直在逆境中逃亡，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到中原去，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因为很多路已经不可能回头走，你太优秀，便不能存活。父亲带着我们穿过沙漠去到遥远的西方，我们离昆仑的山脉越来越远，我回头看，那里有我日思夜想的情人，我的倾城。
　　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对我挥手，因为我们不可能再相见。他们留在后面一路掩护我们，他们曾经发过誓，誓死保护国王王族和公主安全撤离，为我们的国民留得最后一点血脉。而我，就是他们的主人，洛善公主。
　　那时候我一路流着泪不肯走，我想去牵倾城的手。洛儿，父亲叫我，他是你的贴身侍卫是你的影，只有你安全离开他才会安心，你必须要让他安心。倾城一直无语，他连最后留得我回味的话语都没有，他越不想给我牵挂，我就越是不甘心。
　　倾城，不管你在哪里都要回来找我，我一直等你。
　　二、倾城。
　　我在这昆仑山已经几百年了，这里冬日冰雪覆盖偶尔风沙满天，掩盖了曾经繁华的大都，热闹的人群，以及美丽的身影。我还记得那个女子灿烂的笑脸，她说倾城，不管你在哪里，我一直等你。
　　可是我忘记了曾经她的影像，忘记了她在哪个地方。我以为我会找到她，可世间有很多事都是无能为力的，你越想，就越得不到，我懂得了这个道理便摒除了心中的杂念，化身为昆仑山神，一直守护着她消失的方向。我想也许她会回来，也许我们终究会在一起，我们会幸福开心。
　　这一年山中有人来开采玉石，是一男一女。那名男子年轻聪颖，会一些凡间的武功，他一路小心的呵护着他身边的人，那姿势让我想起了曾经我走在她身后提心吊胆，而她却欢笑连连。那时候我感觉那么满足，我想就这样一辈子也是幸福，远远的看着她，就是我的全部。
　　我一直看不清楚那个女子，她用白纱遮着脸，他叫她阿洛，说会用玉石为她磨一只玉镯，知道她喜欢。她微笑点头，阿飞，其实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玉镯，这里曾经有一些人让我怀念，也许他们早已消失不见。
　　这里，会有人吗？阿飞奇怪的看四周，终年都是雪的地方，只有夏天才能看清山上的翠松，这里，也能住人？
　　曾经的曾经，这里不是这样的。
　　曾经？是什么时候的曾经？
　　几百年前了吧。那名女子感叹。
　　我奇怪她怎么知道曾经的昆仑山，这里的终年积雪暴雨风沙都是我请来的，这里不属于这些凡俗的生灵，他们不能来破坏昆仑山曾经的繁华，这些美丽的山雾，只属于那个叫洛善的女子，我想她终究会知道。
　　三、阿飞。
　　阿洛是个很奇怪的女子，我在古都河畔救起她时她已奄奄一息，她身旁躺着位风浊残年满头白发的老人，他拉着我的手喘着粗气。救救洛儿，他轻声说。我将她抱回家调息，三天后她醒了过来，第一句话竟是问我：倾城呢？
　　倾城是谁？我很好奇，莫非是曾经躺在她身边的那位老人，于是我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告诉她，他已经离开了。
　　离开，他去了哪里？她眼神焦急。
　　就是说，死了。我继续为难的解释。
　　她很久没有回过神来，可是我不明白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阿洛的伤心就像是失去了她一生中最爱的恋人般，可是他们相差几倍的年龄，任谁也无法相信。
　　他说他没有走，他会一直在开始的地方等着你。这是我随口说出的一句话，是为了安慰她。她是个让人心生怜惜的女子，我不想让她尚失了生存的意志。后来我一直照顾着她，我会去到昆仑是因为山中的玉石，我家世代经商各行各业都有涉及，我偶尔听一位老人说昆仑的玉是这世间最纯的玉，便有了兴趣，探险和发掘宝贝是我从小就爱做的事，没想却发现了此生对我最重要的宝贝，这个眼神凄楚清冷的女子。
　　她终于被我哄得有了笑脸。那么，我们一起去昆仑山好不好？她提议。
　　我求之不得，但也严肃的问她：为什么去那？
　　因为那里是曾经开始的地方。
　　我时常被这个女子的言语和表情弄得莫名其妙，她就像几百年前沿袭下来的一个谜，她时常说一些不知所谓的话语，她近在眼前，心却远在天边。
　　四、鄯本。
　　我是我们几十个兄妹中年龄最大的一个，足足大洛儿四十岁。当年我的国土遭到外族威胁，年迈的父亲带领我们逃亡，其实我是打算留下来的，我和倾城一样不愿离开生养我的土地，况且年事已高我不想沿途奔波。父亲却是不同的，他是王，一国之主，守护他是每个臣民的义务。是洛儿定要拉着我离开，否则她死也不走。她就是这样倔强的孩子，她情愿和倾城一起死，我们谁都懂。
　　父亲很快便离开了我们，我将他的王位交给了弟弟，洛儿却一直不甘心，她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倾城，几十个兄弟轮番劝说都没有用，就将她关了起来。我们都不懂得如何让心和身体得到统一，所以那天她跳河逃离，我在她身后叹气。
　　如果当年让她去也许她才会安心，临死时我一直这样想。我们的国土在一个新的陌生地方重新建立，我们都还没有告诉洛儿她其实不姓洛不叫洛善，她姓鄯，叫鄯凝洛。可是这一切到我离去时都来不及提起。她不会游水竟也是奋不顾身的跳进河里，我只得随着她跳下去。那个叫倾城的男子在她的心里就像是一道光样灿烂无比，对我来说却是地狱，她在昏迷时还一直叫着他的名字，我早已筋疲力尽。
　　那么，我该如何随着她去到遥远的昆仑山上，去寻找也许早已消失无踪的男子倾城。那里的雪山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那是倾城的不甘心。
　　没有谁还能再沿承他们的爱情，阿飞救起我们时我就已懂得，这世间的许多人，都不如意。
　　五、鄯凝洛。
　　主人，其实你是姓鄯的。倾城告诉我。大王子临走时本想跟你说，可惜已经来不及，便托我转说。
　　这天夜里山风很急，阿飞在他的帐篷里睡得很熟，我遥遥的听到远处山谷有竹节敲击的声音，是曾经倾城弹起过的那首曲子，空灵蔓妙。我还随着这歌声跳起过舞，这些仿佛都还是昨天的事情。我爬起来沿着峭石走了很远的路才看到他，还是当年那样阳光灿烂的样子，微微笑着。主人，他低下身。
　　我冲过去站在他面前，浑身颤抖着许久许久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将手放入他手心里，只觉一股暖流顺着他的掌心传出，温暖如初。
　　你还是来了，我一直在等你，我们必须见这一面才能了结。
　　什么叫了结？我不懂，他怎么可以说了结？
　　主人，那次分别到现在，已经过了很多年，我们都已改变，已回不到从前。
　　不。我摇头。我坚持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我一直等一直不放弃，就是希望我们还能在一起，不是了结，是开始。我仿佛已经看到我们往后的幸福生活，男耕女织，快乐无边。
　　是。他将我拥在怀里深深叹气。是开始。
　　夜晚的第一缕月光照耀出来，晶莹皎洁。早听说月亮上有爱情的印证，有人在苦苦守候，有人在深深思念，一切都是婉惜黯然，没有相拥的甜美，和爱情的美满。
　　六、倾城。
　　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见她的念头，我想我这么长久的坚持就是为了这一天，为此即使灰飞烟灭也无所怨。也许爱情就是奋不顾身，如当年我为了保护她安全一样的勇敢。于是这天晚上，我自愿出现。
　　我知道她来到这里不是为了什么玉石，她不稀罕这些。曾经我爬到山顶采得最美丽的石头给她磨了一只玉镯，她满脸的不开心说不许我这样冒险，后来她一直很珍惜那只玉镯。可如今她的手腕上空空如野，那镯子早不知所踪。
　　我想我们总该有个了结，毕竟现在身份不同我不想彼此还如此的痴缠，我想爱情中两情相悦的时光早已过去，这世间充满了无可奈何的遗憾，才会让我们一直心念。可是当她站在我面前时我仍然情不自禁的将她拥入怀里，感觉她的脉搏她的呼吸。
　　洛儿。这是我一直都想叫的名字，从前我是她的贴身侍卫一直叫她主人，她一直都不高兴。有时候虚幻的感觉就该结束，我们不可能再如从前，你快离开，大雪很快就要封山。
　　可是你在这里，我如何走？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我曾经有这样想过，她可以化作山下的清泉，我们从此相依相伴守护着共有的家园。可是她还有更美好的人生爱情，我干预不得，于是我摇头。我即是昆仑山，我已不能离开。
　　那我也不离开，倾城，我知道几百年过去我们都已不再是曾经的少年，我们之所以会见面，是因为爱情，爱即是永恒。它没有消失，所以我们也不会消失。
　　原来她比我懂比我还坚持，我一度以为是自己的潜心修为才化作了山神，现在想来只是因为自己心里还有牵挂，还有爱情。
　　七、阿飞。
　　阿洛离开的时候我是知道的，我知道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寻找他们的曾经，曾经的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我很羡慕那个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可以让一个女人如此的义无反顾，也许他们真的心有灵犀。
　　从那以后阿洛再也没有回来过，我等了很久很久，我甚至幻想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牵起我的手，微笑着对我说。阿飞，我们走。
　　我爬到昆仑山顶采到了一块特别漂亮的玉石，我想拿回家去磨成一只玉镯永远珍藏，给它取名叫“凝洛”。我是突然想到这个名字的，觉得它很适合阿洛的冰清玉洁。
　　很久之后我下到昆仑山，遥遥的望上去感觉有空灵的歌声传出，还有似翩翩舞蹈样的七彩流动的云。也许阿洛真的找到了她心上的那个男子，他们从此可以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如此我也会安心。这个女子虽然是我得不到的憧憬，却是会永远留在我记忆里的美丽。
　　多年后我开始做玉石生意，这一年我亲自来到昆仑山采集玉石，可是我没有爬上去，山脚下无端的多了条清澈的山泉，我随身携带的那只玉镯掉进了泉水里，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阿洛，是不是你？
　　你来看我们了？
　　这么些年我一直很想你，你这样，是不是开心？
　　八、倾城。
　　所有的爱情故事都有个结局，我们的结局其实很简单，她当真化作了山泉。我以为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可惜原来不是。
　　我们从此只能遥遥的两两相望，却不能再拥抱亲吻，她每日每夜从我脚下穿流而过，她只能发出沉重或清脆的叹息声。倾城，原来如此的惩罚，才是人生最终的命运。
　　我该让你离开的，阿飞找到了曾经与我那只一模一样的玉镯，也许他才是能给你幸福的人。
　　可是谁知道，幸福是什么？爱是幸福的开始，也是它的归宿。倾城，哪怕这样千年万年又如何，我也无怨。
　　昆仑又要封山了，阿飞还在她的岸边寻找着那只玉镯，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意念，为此哪怕耗上一生的时间。
　　为什么不放过他？
　　也许他只想要个解脱。
　　倒不如给他一个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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