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祭

古往今来，几乎世界上任何一个曾经或正在活着的人都会接触到一个超凡脱俗而又高深莫测的朋友。这位朋友和人类古代历史上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同姓，和《圣经》中挪亚乘坐过的大船同名。人们大概已经能够猜出来这位朋友到底是谁了吧。对了，他就是惹得无数世人为之朝思暮想以致失魂落魄的大名鼎鼎的——孔方。其实在他刚出道的那一阵子，由于是刚开始和人们认识并打交道，所以还能够称得上是一个谦虚谨慎的君子。可是随着交往时间的延长，自己与人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密切。自己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渐渐地巩固了，甚至被提升到了一种极其尊贵的地位。这样一来他就变得有些飘飘然，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显得越来越狂妄自大了。

仔细推算起来，这位叫做孔方的朋友自从修炼得道混迹人间至今已经有好几千年的漫长岁月了，谁也说不清楚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据史书上记载，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人类自己刚刚从原始蒙昧的状态里摆脱出来不久，他才刚刚出道。由于道行尚浅，所以暂时就只好以贝壳、石子一类面目出现。待修行的功力稍稍提高一点之后，他就又显现为不同形状的铜或是别的金属的样子。再后来他又集中精神潜心修炼，渐渐地开始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终于修炼成了旷世尊贵惹人欣羡的不坏之身。从此以后无论他在哪里出现，自身所放射出来的金色的光芒永远是那么的灿烂耀眼，绚丽夺目。惹得无数的凡俗之子为之欣喜赞叹、情迷痴狂，深深陷入其中而难以自拔。甚至有少数人为了他而甘愿牺牲自己的一切，在所不惜。很多时候，这位孔方朋友也会耍弄一点小小的聪明，玩弄一些小小的花样。显现为银子或是珠宝或是其他看上去颇不寻常的东西。可是这种捉迷藏的游戏怎么也逃不过人们锐利的眼睛。天长日久，他发现自己虽然漂亮，尊贵，惹得无数的世人喜爱，然而在这个人世间，仍然免不了要终日漂泊流浪居无定所，身心受尽苦难饱尝辛酸，那种滋味是驻留于心很难表达的。于是他就发奋努力继续修炼，终于在许多年之后功力大有进展，修炼成了一种玄奥绝伦的移魂大法，可以用意念来驱遣一部分纸张来当他的替身。这些纸张代替他东奔西走，他自己就又重新过上了舒服自在的日子。听说到了人类历史上的二十世纪后期，他竟然又修炼成了另一种深不可测的隐身大法。据说他可以借助一种叫做什么电子的东西在一个看不见的世界里行走如飞，眨眼之间就可以到达世界上的任何想去的地方，不仅如此，据说他还可以把自己隐藏在一种什么卡片里，在必要的时候仅凭着这张小小的卡片和一种特殊的数字咒语就可以现身，这可真是神奇极了。如今的他可真是随心所欲、极大自在啊！人们为之赞叹不已、神往不止。

真是万万想不到这位孔方朋友竟然有着如此千变万化的功法，翻江倒海的手段。为此他总是沾沾自喜，以之为荣。有的时候，他自言自语地说：“可怜的人们啊，你们仔细想想吧，在这个世界上有哪一位大师或是伟人能像我这么长寿？能像我有着这么过人的本领！”终于有一天，他站在高高的山顶上，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放声高喊：“伟大的我，不朽的我！啊！我就是全体宇宙最高的统领，所有生命唯一的法王。天上的日月星辰都要向我问礼，地下的九州万民都要向我敬拜！”于是他又继续施展法力，就真的使很多人慕名前来拜倒在他的脚下，听任他的差遣，把自己完全的交给了他。

可是正当他沉浸在一种春风得意万事顺心的美妙感觉之间时，却在无意之间看到一本没有签上名字的百元纸币的手记。这本手记写在一个小小的本子上，字迹有点潦草难认，内容有点芜杂散乱，语言有点颠三倒四。可不管怎么样还是能大致看明白。他看了之后，心中异常惊讶，眼睛望着天空好半天也不见转动一下，表情呆呆的，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

今天，对于我来说，是个盛大无比的节日，是和以往的平常日子绝不一样的一天，是在我的生命历程里有着特殊纪念意义的一天。因为就是在今天，我悄悄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睁开睡意尚浓的眼睛，我惊喜地看到了这个人间世界的样子，并且还认识了几个和我同一天出生的兄弟。我的心情十分激动，觉得心里面有好多好多感想如同烧开的水一样翻滚沸腾着，想要把它表达出来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好。总之一句话：今天，是我将永远铭记在心的一天。

早晨，在经过机器一番亲切的爱抚、精心的装扮之后，我终于和众位兄弟们一起以成品纸币的名义正式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对着自己左看右看，正看反看，怎么看觉得怎么完美。青春常驻的脸上焕发着生命的勃勃生机，给自己以无尽的希冀。无论站在哪里，自己都显得挺拔坚毅，英姿飒爽。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鲜艳夺目的色彩，绚丽多姿的花纹，我怎么这么威武秀美啊！想到这里，我好想给自己起个脱俗不凡的名字，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中意的！自己真的是有点忘乎所以了，如同喝醉了酒的醉鬼一样。

和我的生辰八字完全相同或者前六个字相同的弟兄们也全都兴高采烈，大家都在用眼睛欣赏着这个陌生而又新奇的世界，在心里描绘着自己所向往的未来景象，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中。正在大家沉浸在一种天马行空、忘乎所以的境地之际，门外一位工人师傅悄悄地走过来了。他穿着一件样式呆板的工作服，配上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显得是那么的老气横秋，就像是一台用得快要接近使用寿命的机器。和我们在一起，简直就如同是乌鸦和孔雀在开联欢会。当他快走到我身边时，我放低声音问他：“嘿！老师傅，你看我们长得多么漂亮、多么精神啊！”

我满心以为他听了之后会附和着赞扬我几句，至少也应该以沉默来表示认同吧！谁让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呢？可是他却面无表情，冷冰冰地说：“哦？是吗？啊！现在你们还算是这样的吧！”

我有点失望，可是又不甘心地问：“这是什么话啊！难道以后我们就不是了吗？”

“这个可有点不好说啊。”那工人依然平静地说：“你们现在只是知道自我陶醉，也可以说是自我麻醉。反正都是一回事，哈！我在这个行业里干了将近三十年了，这些我都见得太多了。现在让我来问你们几个问题吧：你们知道自己的一生将会是怎么走过去的吗？你们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子的吗？你们知道碎纸机是干什么用的吗？啊？”

这可把我们全都问住了。也难怪，我们出世才几个时辰啊！心中的兴奋劲儿还没有退下去呢，怎么可能会去想这么繁难这么复杂的问题啊！可是我还是摆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装模做样地说：“我们，将来要开赴到人间世界那里去，要完全占领他们的世界，要成就只有我们自己才能做出来的丰功伟绩。我们有着百倍的自信心。你不用知道我这个英雄的名字，可是你应该记住我这个英雄在今天、现在、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谁像你啊，一辈子就只知道当你的工人。一天又一天，天天这样；一年复一年，年年如此。一辈子都在干着一成不变的事情，最后退休完事。有什么意思啊！”

这个时候我旁边的一张百元币说：“外面的世界一定是很美丽很迷人的吧！可是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去看看呢？我都有点等不及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蚊子哼似的。想不到这位工人的耳朵也真是好使，竟然让他给听清楚了。他望着地面淡淡地笑了一笑，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来。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也学着那个很轻很轻的声音说：“我说你们啊，真是一点也不懂事。啊！你们想过没有，外面的世界不光是美丽和迷人吧！有的时候，要是碰上劫匪你们是不是就有点麻烦了？如果碰上你们的‘克隆’产品那是不是会有更大的不愉快啊！”

突然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响了起来，把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我们有可能被抢，但是绝对不可能被撕，世界上有谁不喜爱我们呢？有谁抢我们不是为了拥有我们呢？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应该是万分安全的。至于你刚才所说的那个什么‘克隆’又是什么东西啊？能不能说出来听听？叫我们也长长见识！”

这位工人眯缝起他那细长的豆芽眼睛斜了他一眼，用极慢的调子说：“这是我们人类所特有的一项高科技手段，非常的复杂，三言两语是无法说清楚的。啊！我就简单地说了吧。就是有个别的极少数不法分子仿照你们的样子也做成钱，他们在表面上和你们是一模一样，不留神细细鉴别是很难发现这中间的区别的。啊！他们和你们一样，也能够在这个世界上闯荡，可是他们在本质上，说到底就是顶着你们的名义去欺骗那些不明白真情的人。啊！我的话说清楚了吗？你们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吧！”

这么深奥难懂的道理，这位工人仅仅用了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说明白了。看来还是人类的语言丰富啊！我们真的是有点自愧不如！不过今天我们还是太兴奋了。什么抢劫、什么克隆，全都见鬼去吧！因为已经有几张消息灵通的纸币暗中向我们透漏了几点秘密的小道消息，据说今后无论我们到哪里去都会有专车负责接送。这种车经过了专门的防抢防弹设计，还安排了两名全副武装武警战士端着长枪全力保护我们。想想吧，世界上有多少人会要钱不要命！如果连命都没有了，要钱又有什么用呢！又听说人们有一种专门为我们验明正身的机器，可以为我们洗刷清白。既然这样，那么我们还惧怕什么克隆不克隆的！仔细想起来，我觉得只要自己能够认真地去想和做，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既然这样，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想起这次到人间去，自己会有多么光明的前途和幸福的日子啊！还有，自己还能够成就一翻大的事业，成为人间万人敬仰流芳百世的旷世豪杰！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偷偷地笑了起来。

二

一切都和自己当初预料的一样，我如愿进了银行。几天之后有人来取钱，一位女营业员就把我交给了他。我回过头来一看，差一点叫出声来。天啊！原来世界上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可惜仅仅作为一张钱的我没有像人类那么丰富的语言，我不知道应该挑选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她的绝世芳容。真是可惜啊，这些天以来我竟然没有好好地去看她，就连一眼也没有。遗憾的是从此以后我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就这样带着这个不大不小的遗憾，我开始了在人世间漂泊游荡的曲折历程，和我的第一个主人呆在一起。刚开始我还有点留恋那段刚出世的日子。可是过了一段时间，自己又转念一想，英雄，就应该纵横四海，建功立业，功成身退，万古扬名！这样原先失落的心情就一点一点的淡化以至不见了。不管怎么样，自己首先得有一个下脚的地方啊。我猛然想起当初幻化之际，朦胧迷茫之际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十分清楚却又十分坚定地说：“顺其自然，不要妄想。”我似乎也知道这是一个冥冥中的主宰者在向我暗示或指示一些什么，可是那时的我迷迷糊糊地，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那八字真言倒是牢牢地记在了心间。

他顺手把我装进衣袋里，转身就走了。这个人的衣袋虽然不薄，可是我还是能够看清楚里面的情形。我的视力是特殊的好！衣袋里面还有几张钱，看得出来谁都比我大，我怎么也得叫他们一声“大哥”吧。可是我刚想和他们打个招呼，还没开口呢，迎面突然挨了一拳，下手还很重。我刚要还手，耳边传来一张皱巴巴的一元币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呦！新伙计来了。过来！见过老大！”

我斜眼打量了一眼这个所谓的“老大”，原来他只不过是一张十元票，从面值上讲他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可是与众不同的是，他脸上的皱纹很深，背有点驮，浑身上下贴着药膏，就像一块招贴板。一副历尽沧桑的样子。原来就是这么个病歪歪的货色啊！如果像他这样的家伙也配当老大，那么我自己就完全有资格去当太上皇了。我“哼”了一声，没有理他们。

那张一元票见我一点举动都没有，就抬高声音说道：“反了你了！目无老大，该受家法！”说着又要动手。看到他那张狂的样子，我猛然想起，刚才打我的，就是他这个角色。

我强忍住内心的愤怒，眯缝起眼睛，冷冷地说：“就你们这几个九流的街头武师，也想跟老子玩玩吗？也不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是什么货色，到底够不够资格！看看你们自己，一个个的穷酸样子，一个个的都像是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似的。想跟老子玩半个回合，你们老大得五十个，你得二百个！”我紧紧地握着拳头，骨头节发出清脆的“啪啪”声。我愤愤地说：“怎么，不服？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上！看老子怕不怕你们。害怕的就不是真正的钱！”

“唉！我看，算了吧，算了吧。”这时一直默不做声的老大终于开了金口了。他那像敲打破锣似的声音倒是吓了我一跳，他接着说道：“朋友，虽然我们认识才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可是我已经看出来了，你的确是那财山上的豪杰，钱堆中的汉子。今天我们能够会面并且认识，也说明大家彼此有缘。在外面混谁都不容易，不是吗？怎么样啊朋友，我们是否可以去掉先前的误会和成见，做个要好的朋友？”

老大的话音还没有落，那张一元票就又抢着说：“知道吗？老大今天心里高兴，给你面子，想抬举抬举你。还不快点过来磕头见过。慢慢悠悠的，找修理是不是啊？”

他对着我指手划脚，就好像他自己是太太上皇一样。我再也忍受不住了，抬手“啪”就是一巴掌，一下子就把他打倒了，在衣袋里翻滚了老半天才停下来。要不是有衣袋挡着，他至少得滚出十米八米远！我本来只是想出出气教训他一下，想不到他竟然这么不禁打。我是看出来了，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嘴里不饶人口气强硬叫声响亮的，往往都是那些没有什么真正本事的家伙。仔细想来真是好笑极了！我不再去理他，对着老大轻轻一抱拳，说：“既然这样，那么，我们就做个朋友。”

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我们就坐下来说东道西。反正大家都闲着，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当说到我们现在这个主人的时候，大家全都叹了口气，说：“唉！真的是太不容易了，太困苦太艰难了。生活啊，怎么这么对待他啊！”

原来他是这里附近一个煤矿上的下井工人，后来单位人员分流，他下岗了。想自己做点什么买卖吧，没有本钱预垫。想当街摆个小摊吧，城管执法的又不允许。想找个别的工作干干吧，一来不会什么技术，二来自己都快五十的人了，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有什么奔头！和他一起下岗的工人如今干什么的都有：蹲市场卖菜的、擦鞋的、养花儿的、开办加工点的、登三轮车拉脚的等等。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说起来好笑，几年前当地政府为了整顿市场秩序和市容面貌，曾经取缔了拉脚的三轮车。可是这几年政策又放宽了，不但允许了这个行业的存在和运营，还成立了一个什么“三轮车协会”，这样三轮车就又兴盛起来了。他就是这中间的一员。虽然这是一种靠体力吃饭的活，可是这活自己还能干得动。而且这个工作有一定的自由度，不用看工头的脸色，也不用按规定的时间上班下班。日子过得虽然紧巴点，但也还算混得下去吧！“有钱难买我自由啊！”他总是在吃晚饭的时候端着酒盅这么说，一副心满意足的神色，当然这中间也透露出几许无奈。

我把话题一转，问他们：“你们自己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搞什么老大老二的！大家都是兄弟，你们弄这些有什么用啊！在金钱世界里也想成立什么小社会玩玩吗?”

“当然是不可能有别人，就是他啊。”另一张一元票接过来说：“这个人爱喝酒，差不多每顿晚饭都得喝半斤以上。晚上喝完酒之后没有什么事干啊，就躺在床上看碟片。现在流行的片子以香港的为多，香港流行的片子又以打打杀杀的为多。时间一长看得多了，我们自然不用教就都学会了。这是很自然的啊！”

我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问：“那么，你们当初在幻化的时候，耳旁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当然是有的，不过早就忘没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大接着说：“这就是咱们的上师孔方先生啊！他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才这么要求我们的，但是咱们就没有咱们自己的利益吗？所以说啊，对于这位上师，面子上过得去也就行了，对自己可得来点真格的。你看我浑身上下全都是伤痕，这是同别的钱打架留下来的，我是为了上师吗？不，我是为了自己啊！要不然的话，我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大家说是不是啊？”

大家哄堂大笑，有两个钱票拉长了声音叫着“是”。我却什么也没有说。看着这几个所谓的兄弟，又看看他的衣袋，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些什么才好。

三

在一块儿混久了，混熟了，我在他们中间就树立起了威信。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有几个颇有心机的家伙竟然暗地里叫我老大，其实无非是想假借我的名义去欺负新来的兄弟。有段日子，甚至连我都有点相信自己从此可以过上安稳无忧的日子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钱有旦夕祸福。这个工人竟然一声不吭地就把我给卖了，价格是一袋大米加上几张零钱。就这样，当他把大米搬上三轮车运回家去的时候，可怜巴巴的我就又换了一个新的主人。

这一回，我是独自一个呆在这个人的衣袋里，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跟着他走了多远的路，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车水马龙的喧闹声渐渐稀少了，以至于最后听不见了。他带着我好像来到了一个远离喧嚣的宁静的世界里。最后，我终于听见了鸡的“咯咯”声、狗的“汪汪”声、牛的“哞哞”声。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我在心里自问。

他把我放在一个蓝布缝的小包中，我一下子就看见盘踞在里面的家伙们了，别看我们还没有认识，可是我猜想他们也好不了哪里去。我吸取了头一次的教训，全身绷足了尽，运满了气，拳头握得紧紧的，准备随时出击。我斜眼看着他们，眼睛里密切地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想不到我这虎视眈眈的样子把他们全都逗乐了，其中一张五元票说：“欢迎本届‘钱王’争霸赛总冠军来此倾情演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大家早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

在这笑声中，我向他们打了招呼，这样我们就算是熟悉了。在和他们之间的谈话中我才知道，原来钱和钱是不一样的。作为一张钱行走在这个世界上，是要讲究一点“原则与品格”的。否则就是钱里不入流的下品了，那是非常好笑并值得唾弃的。

我还了解到，先前我呆的那个闹哄哄的地方叫城市，如今这个平静如水的地方叫农村。在这里面生活的人叫农民，他们的主要工作是种地。一年下来就希望能够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他们知道的东西可真多，有点超出了我的预料。甚至颠覆了我以前的一些想法。以前我还一直以为在钱堆里只有自己才是最博学多闻的呢，只有自己才是一个响当当的好汉呢！

虽然他们在表面上对我十分热情，可是我却总是觉得他们在什么地方有点不高兴，心里面一定藏着什么让他们感到气愤的事情，只是不好意思在我面前说出来罢了。我暗暗地想，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们冻不着饿不着的，看样子日子过的还不错啊，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有点忍不住了，就问道：“我十分感谢大家的盛情，这让我感觉到了大家在一起的温暖。可是我们做个真正的朋友不可以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情不好明说的？”

这时那张五元币说话了：“看看你都想到哪儿去了？我们是那种缺乏真诚的钱吗？我们是心里有点不痛快，本来是不想让谁知道的。你眼力不错啊，竟然看出来了。其实这不用我们明说，也不用等的时间太长，只要在这里呆上几天，你就会一切都明白的。”

就这样我在这个地方呆了一个多月，凛冽的冬天到了。这个人天天呆在家里，招呼一伙人，玩一种复杂而又简单的游戏。那是一种和绿豆糕形状一样的却又稍小一点的小方块，一共有一百多块。每个方块的上面都刻着一两个字或是一个小图案。他们每回都是由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按着四个方向坐下，然后就像盖房子一样把这些方块垒成两层高的四堵墙，就像北京的四合院一样。然后一个一个的拆下来扔着玩。他们玩得有点不分白天黑夜，谁“糊”了就是谁赢了。一局下来，输了的总是拿我们来出气。他们就像提起一只小鸡一样把我们使劲捏起来，然后又狠命地扔到赢的人面前去，这些被扔出去的兄弟就全都归赢的人所有了。他们人类是快活了，而可怜的我们却整天被扔来扔去的，扔得我们骨头架子都快散开垮掉了。这算是什么事情啊！难道我们生来就是供他们快活或是出气的工具吗？我想，如果世界上能够有一个金钱医院，那么这些弟兄们就一定会集体去看骨科医生或是排张片子看看浑身上下到底有多少伤痕；如果能够有一个金钱法庭，那么弟兄们就一定会集体去起诉这些人犯了“虐钱罪”！

一天晚上，他自己一个人在家，那些来玩那种游戏的人都没有来，我看他闲着没有事情干，就问他：“看来你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啊！”

“你说什么？不错？像我这样的日子竟然也叫不错？”他万分吃惊，说：“像我这样的人，一年种地累死累活的，就盼着秋天能有个好收成。除了花销，不至于一个钱也剩不下。难道，我这个样子就叫不错了？”

“既然是这样，那么你就应该多研究点正经事情啊，为什么还要玩那种小东西，折磨我们兄弟们呢？”我开始步入正题了。看他怎么解释自己犯下的严重罪行。

“现在是冬天了，谁都得闲着。在家这么呆着没事儿干，大家就都到一起玩玩小麻将。要不，你说这日子怎么打发啊！还有，我们玩我们的，管你们什么事了？怎么又说折磨你们了？玩笑是不是开得有点大了？”

“你总是拿我们弟兄们出气。把我们扔来扔去的，骨头架子都散了。你知道吗？我们都要被你们折磨死了。”听了他的话，我也有点气愤。

“谁输了能不给钱啊？我输了当然得给人家钱了。再说了，要是我赢了，人家还得给我钱呢！这有什么不应该的？哪条法律规定不许打麻将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打点零工挣点可靠稳定的钱呢？要知道只有靠自己双手劳动挣的钱才真正是自己的。像你现在这样，我发现你实际上并没有挣到什么钱啊，你好像是赔钱了。”

“唉！打什么工。你看我今年都四十九了，奔五十的人了，还有什么奔头，再说了，又有谁会去用像我这样的人啊！”他有点沮丧地说：“现在靠种地就能维持生活了，我天天酒盅一端，日子能过得下去也就行了。别的，还有什么求的！就这样吧！”

我也长叹一声，没有再往下说什么。说又有什么用呢？我发现这个人实际上十分懒惰。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懒蛋协会，那么他简直完全有资格去当主席了。他自己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很有滋味，很不错。可是我还是觉得他的日子过得很艰苦。如果他生活在一个受苦受难的时代，有了上顿没有下顿，那么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也许真的是环境造就人吧，在一个没有急迫压力的环境之下就会造就出一种懒惰无比的人。像他这样的人，以后的日子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样子的了。

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严冬已经接近了尾声，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了，可还是不暖和。

有一天，这个农民又找了几个人来玩那种游戏，第一把他就输了。不幸的是，这一次是我被扔出去了，这一天我被他们扔来扔去的。虽然我比别的钱年轻，身体好，但是也明显地感觉到骨头架子都快要散了。我有一种感觉，原来钱在这个世界上混真是不容易啊！要是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快变成钱饼了。要是我当场殉职，是没有谁会替我收尸哀哭并且上坟烧纸的。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啊！

最后，我被那个坐在他对面的人带回了家。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我想，如果我是法官，我一定会给罪犯制定一种新的刑罚——“扔刑”。首先，那几个农民就全都应该受刑。让他们全都变成——“肉饼”，哈哈！正想得开心，猛然想起自己作为钱的命运，原先的踌躇满志怎么也找不到了，现在是一片迷惘茫然。对着窗外的月亮，我诗兴偶发，口占半阙，曰：沦落天边惟月晓，满腔凄楚向谁言？

四

在我看来，这个人真的是奸诈无比。第二天他就带着我进城，在市场上就把我给卖了，价格是一套衣服。唉！真是没有办法啊，看来如今我只能在这个买我的商人家里呆着了。不知道他的心肝怎么样，会如何对待我。我想着，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在这个人的腰上拴着一个看上去鼓鼓的小包。她提起我就把我塞进包里。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不说，更是觉得上气不接下气，特别难受，这和原来的“扔刑”比起来还要难受得多啊！这个地方本来就非常狭小，而且兄弟们又很多。也就只能密密实实地在一起挤着。大家全都无精打采，个个狼狈不堪，好像都快要挤成相片了，甚至觉得连魂灵都要挤出来了。我想，也许关押犯人的监狱恐怕也没有这么难受吧！原以为自己会幸福快乐，谁知怎么就是这么个多灾多难的命啊！

这样的想法只维持了一个白天，到了晚上才发现原来她是这么喜爱我们。兄弟们不分长幼，全都精神抖擞、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居住着。通过几天来对她的观察，我发现她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让我们去当征战四方的士兵，她自己亲自给我们当司令。没事儿就爱摆弄我们，总是拿起一把，挨个检阅，好像是检查有没有逃兵吧。她检查我们时，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就像两个弯弯的月牙儿，那眉毛就像是两把倒放着的镰刀。倒是也有那么一丁点好看之处。差不多每天都有新兄弟来，所以我们每天都能欣赏到她的眼睛舞。

啊 ！我真的感觉到自己有点欣喜若狂了！因为我终于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

又过了几天，我才发现自己原来高兴的太早了。经过继续观察，我吃惊地发现她简直就是一个钱贩子。有一次我认识了一张五十元票，我向他说起我们如今过的好日子，说了很多，还说了今后预想中的幸福。

想不到这张五十元票听了之后放声大笑，笑得都快上不来气了。许久，他止住了笑，慢慢地说：“亏你还是一张百元大票呢，对现实的认识也真够深刻的。让小弟万分佩服。实话告诉你吧，你的想法是很难成立的。你没有想到过吗？如果成立，那么弟兄们就应该全都在她家里面住着，她家的房子恐怕是早就已经挤爆炸了。可实际上是这样吗？你就不去想想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又想了好长时间，才慢慢地想出一点什么来了。那就是她总是把我们这些弟兄们抬高价格卖出去，又用卖回来的衣服降低价格来买进我们。这样一来，衣服和钱就都自然地增多起来了，可是钱却总比衣服增得快。我真是想不明白。她成天这样买买卖卖的，有什么用啊！她到底在想着什么？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有一次她又像往常一样检阅我们，当检阅到我时，我抓住这个不容错过的机会，问道：“你天天都在忙些什么啊！占有着我们，却又买买卖卖的！真是不明白你啊！”

“你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买买卖卖的，就是做买卖啊！”她很得意地说：“要不然，我靠什么生活啊！你这么聪明，都知道了的事情还问！”

“那么，你做买卖为什么拿我们弟兄们开刀啊！我们大家相处的这么好，你却把我们硬是拆散，真够忍心的啊！你可真的是好人好心啊！”

“你说什么？兄弟！”她惊讶得两只眼睛都直愣愣的了，就连整个人都快动不了了。如果说平时她的眼睛如同两个二十八九或是初三四的月亮，检阅我们的时候如同两个初七八的月亮，那么这个时候就如同两个十五或是十六的月亮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圆这样满的月亮。过了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说：“我只知道批发价买零售价卖，我只知道我要挣钱，我要活着，可没想那么多啊！怎么我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她边唠叨着边走了出去，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外面的一切都静下来，静下来，别的兄弟们都已经睡着了，而我却难以入眠。我就在想，怎么世界上的人都是这么复杂难懂的一个东西啊！很多时候，人的想法和我们的想法怎么就相差那么多、甚至是恰恰相反啊！按照她的说法，当一个钱贩子，去拐卖弟兄们，干这种事情她还占据天理人心了！可这把我们弟兄们苦成什么样子了？唉！算了，就像很多人说的一样，自己的日子真的是过一天少一天啊！

第二天，那张五十元票被她带出去了，当天晚上就没有回来，第二天晚上还是没有回来。我已经猜出来发生什么事情了。不禁从心里往外冒出一股凉气，打了个冷战。仔细想来，自己也太不成熟了，竟然把这样一个不安稳的地方当成了温馨的家。其实这哪里是什么家啊！不知道她哪一天一高兴就会把我卖掉。那两个会变化的月亮，不看也罢！唉！这样漂泊流浪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终结呢？自己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呢？

五

从此以后，我就又被那些不认识的人们倒卖了好几次，后来到了一个看上去十分讲究的人家里。他家里面几乎所有的陈设都是十分的精美考究，许多古玩我是第一次见到，据说那些东西都是特别的珍贵。还有很多东西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就更不用说知道怎么用了。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想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想出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的家里有很多的书，他的学问一定很大吧。那么，暂时就让我称呼他为“大学问家”吧！

这位“大学问家”先生不光在外表上风度翩翩，就连在内在自身的修为方面也是很让人佩服的。他发表了许多文章，出版了好几本书，现在正在某大学当客座教授。听说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将为人师表作为自己终身职业的人都是很有智慧的聪明的人。这么说来，他也应该是和我一样总爱想一些事情吧！他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总是显得很谦逊礼让，可是人们却总能发现他的话里有着一种难以驳倒的逻辑力量。我想，像他这样的人，如果不去当教授或是研究员那可真是屈了材。

这一天，我躺在他的书桌前，很随便的向着他的书架上看了一眼。虽然我没有上过什么学，更不认识几个字，可是对于自己的名字还是有一种特殊的感觉的。有几本书上赫然印着“钱------”的字样，我看后心中一阵狂喜。真是想不到啊，自己的英名竟然能够像太阳一样光照世间，并且还成为了一种专门的学问。我对人类的贡献真的就那么大吗？有着如此重大意义的自己竟然名垂青史了，不仅要被世人永远记住，更要被当作一种深奥的学问去研究。以前自己对这些一点都不知道。现在，我可真的有点飘飘欲仙了。说实在的，自己简直都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乡了。

几天以来我简直就如同生活在梦幻世界中一样，真的是忘乎所以啊。弟兄们全都以为我是发疯了，一致建议我去金钱医院去看看精神科医生。开始时我觉得很好笑。后来，我终于忍不住了，就去向那位“大学问家”先生请教，我简单地说了我的想法。

想不到他听了之后竟然放声大笑，笑得弯下了腰。一只手扶着桌子，另一只手捂着肚子，都快上不来气了。许久他才止住了笑，说：“你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啊！这样的话以后可千万不要跟别的人去说，要不然这可一定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而流传千古的。要是钱先生还在世，说不定也会被你笑死的。”话刚说完，就又大笑起来。笑得连脸上的肌肉都变形了。我想他要是再笑一会儿一定会笑出人命来的。

“笑什么笑！别把大牙全都笑光了，晚上吃不了饭饿死。”我心中有点不平，咬牙切齿地说：“我就是钱，你们说的钱先生不是我还有谁？你要是不怕饿死你就笑下去。”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止住了笑，说：“这几本书上所说的钱先生指的是中国二十世纪的一位著名的学者。所谓‘钱学’实际上就是关于这位钱先生其人其书其文化体系的学问。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听说，还有关于‘钱学’的其他的解释。”哦，原来如此，是我过于自负了。唉！我有点不好意思，真的想找个缝钻进去。我接着恳求他说：“老兄，你是不是可以行行好啊，别把这件事说出去行吗？要不然我恐怕就会因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这半世英名就此休矣！”偷眼见他点点头默许了，我放下了心，接着问道：“那么我还想问你一句：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关于我们的学问呢？你能不能说出一些来让我长长见识！”

“当然有啊。”他说：“经济学、金融学、货币银行学。等等好多啊。都是关于你们的学问。那可都是十分的精深的啊！”

“谁提银行我跟谁急！”听了他的话，我立刻火冒三丈，几乎是大声喊着说：“我是看穿看透了，其实你们所谓的学问说到底，就是研究如何把我们卖来卖去的吧！你们在表面上口口声声说要发展经济，造福百姓。可是你们却全都是黑心肝地对付我们，连半点仁爱之心都不讲。我来问问你，在你们的学问里有没有这样的问题：我们的生命究竟来自什么地方？我们来到这个人世间到底是为的什么？我们在不远的将来最终要归向何方？我们在人们的心目中到底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地位？我们将受到未来怎么样的评价？”

想不到我的这几个浅显的问题问出来之后，他竟然显现出了一种十分惊讶的样子，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两颗随时准备发射出去的炸弹。想不到我的口才这么犀利，观点这么明晰。他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说：“你们难道就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招人羡慕吗！你看看我们，活了大半辈子了就只知道按部就班地工作，像毛驴拉磨一样在无休无止的重复中浪费自己的生命。在平常的日子里想散散心都难啊。哪像你们，轻轻松松，游山玩水，走遍九州，自由自在。你知道这让我们有多么羡慕吗？你们怎么还这么不知道满足啊！你也真是的，心里想那么多干什么啊！有什么意义吗？”

我不再说什么了，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这个人虽然才高八斗，学富九车，可是从今天他回答我的问题来看，我觉得他竟然连我到底问的是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就仅凭着自己头脑里固有的观念想当然地胡乱说一气，还要摆出一副绝对正确的不容置疑的高耸入云的姿态。这样的人啊，也许也只能知道自己眼睛里所看到的或是书本上所写着的。别的就恐怕是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了。我想他的学问虽然很渊深很博大，可是，也许，也就仅此而已吧！虽然我在他的面前出了洋相，闹了笑话，可是我还是觉得在某些方面，自己并不比他差。我就有这样完全充分的自信力。这是我过了很久之后才想出来的。

唉！真的是没有什么办法啊，看起来很长时间以来一直在自己心头萦绕着的问题只能自己去想办法解决了，别的人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求别人不如求自己啊！

六

这个问题我还没有研究好，就又被那个人给卖掉了。又游荡了几个地方之后，我来到了一个十分富裕的人家里。我这么说他家，是因为他家招待了数不清的我的弟兄们。大家在他家里密密地挤着，他竟然一点也不嫌烦。不过尽管如此，由于以往的经历，原先看上去十分美妙而实际上却是虚幻得不得了的想法如今已经荡然无存。事实证明我的这个想法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这一天，他拿出二十个硬硬的空烟盒，把百元币每五张叠在一起卷成一个小卷，二十卷装成一个小盒，二十个小盒子都装满了。我粗略一算，他一共装了我们弟兄们二千张。可是，把我们装起来又有什么用呢？我真的是想不明白啊。

我和另一张纸币是最后被他卷好放进里面去的。这一次和我在一起的全都是崭新的钱。虽然我有着不算短的经历，不过和外面的许多钱比起来还是显得年轻。所以我没有落选。当他把我放进去的时候，我就被一种特殊难闻的气味呛得咳嗽了一声。我还看见盒子上赫然印着“香烟”两个字，可是我却一点也不知道这种东西到底香在哪里。人的兴趣就是这么古怪难懂。难道这个世界倒转过来了吗？把这么一种气味熏天的东西叫做香烟。我有点头昏脑胀，在一起的别的兄弟们也全都苦不堪言。大家都在猜想，这个人到底想玩什么把戏？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被困在这个小盒子里，眼睛是不能看见的了，但耳朵却可以听得见。现在也只好这样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忙活了好一阵子，才把我们全都装好了，我听见了纸壳的响声，好像是把我们放进两个大盒子中，然后用塑料袋把我们装好拎走了。我听见了汽车的声音，过了不大一会儿，我感觉到好像来到了另外一家。他和那家的主人寒暄了一阵子之后，又说了好半天的拐弯抹角的闲话，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慢吞吞地说：“咱们可是多年来铁打的老熟人、老交情了。那件不足挂齿的小事还指望局长大人稍微费一点点心。这一点点小东西不成敬意，还望海涵、笑纳。”他说得很是轻松惬意，就像是背台词一样。看来像他这样的人去当演员也是满够格的。

原以为这位局长大人会很兴奋地接过东西并且痛快地答应他的请求。想不到这位局长大人好像沉下了脸色，用一种特别严肃的调子一字一顿地说：“你所反映的情况组织上会认真考虑的，一定会尽快的给你答复。不过，我说老贾同志啊，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个接受过组织数十年来培养教育的人啊，应该能够经受得住各种利诱和考验吧！你更应该知道我们的原则，就是不拿老百姓一个地瓜。我一个小小的局长又怎么能够破坏规矩、败坏组织的声誉呢？这些东西你还是请收回去吧！以后可千万不要这样了。”真是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刚正不阿的人。看来这人间的风气还是很正直的啊！

这位老贾同志也真是乖巧，他把话题一转，就又带着笑声说：“这是儿子上个月从广州带回来的，我一时用不了，放着怕坏了。知道您喜欢这个，就顺便给您带过来了。当时我只是想，这完全是咱们朋友之间的一点小小的心意。我可是任何别的什么想法都没有啊。既然这样，那么我也就只好拿回去了。以后一定注意。请组织上指导并考验！”话音刚落，塑料袋发出了响声，我们被拎起来了。

“哎！我看这一次就算了吧！”那位局长大人慢条斯理地说：“我看你大老远的来一次也不容易，是吧！也罢，看在朋友之间多年的情谊，就这一次吧，不过下不为例。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事情，那我可就真的不高兴了啊！”

这样一来双方就都有台阶下了，气氛比刚才缓和了许多，两个人就都恢复了兴高采烈的神色。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些漫无边际的闲话，那位老贾同志起身告辞走了。

局长不愧是局长，到底是一局之长。工作起来各个方面什么都得全面抓，真的是鞠躬尽瘁。每天他不是指导这个，就是帮助那个。不是开会做报告，就是下基层去视察。虽然组织上有着严格的规定，可是却总是被人为地破坏。他几乎每一次都以一句“下不为例”来告诫对方。可是这“下不为例”短短的四个字里面却大有文章。因为它指的永远都是下一次，而不是这一次。看起来世界上的任何规矩都没有死板教条的，只要人的心眼够灵活那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变通的。

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别人都睡着了，我总能听到他低低的笑语。多数时候他是很惬意地浅笑，那表情十分投入。有的时候也开怀大笑，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事情值得这么兴奋。有的时候他还自言自语地说些什么，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态。可是外边一有什么响动，他立刻就不做声了。有的时候我真的也想笑出来，心里说：局长啊局长，你以为一切都天衣无缝，就连天地鬼神也比不过你，是吗？自己在某些方面是一个对手难遇的绝世高手了，是吗？可是，你万万想不到还有个我吧！

他对我们真的是无比关爱，弟兄们在他家里全都住满了，就有一部分施展开“隐身大法”的功力，幻化进他的卡片里。这样的卡片他一共有十多张。里面到底住了多少我们的弟兄们？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因为据我粗略估计，那简直就是一个比从地球到太阳的距离还要大得多的数字。这位局长真的不会倒卖我们？我有点难以相信。

有的时候，我就在想，像他这样的人，应该说是社会上的上层人物了，应该什么也不缺。可是为什么还要这么肆无忌惮地收受别人送的东西呢？一个人如果自己不去劳动，却伸手向别人要东西，这和大街上的乞丐又有什么区别？这和他的身份又是多么的不相称！他这样做，到底是为的什么呢？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能到天上去生活，还是能够统治全世界呢？

俗话说的好，“乐极生悲”，一点不错。一天白天，那是一个很安静的白天，我正处于对这个问题苦思冥想而不得其解之际，几个穿制服的人快步闯了进来，把他给带走了，东西也全都被查封了。就这样，我的在表面上安稳平静的日子宣告结束！

七

趁着旁边的人不注意，我偷偷地溜了出来。啊！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么长时间了，可是直到现在自己才摆脱了寄人篱下的流浪日子，头一次让自己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自己。头一次摆脱开了人世间的无穷烦恼，让心情归于宁静。外面的天空好蔚蓝啊，外面的空气好新鲜啊。外面的花朵真红艳、小草真碧绿啊！我的心情是那么的快乐舒畅，原先那些压在心头说不出来的抑郁感一下子就全都消失不见了。做个自由快乐的钱，如果能够永远都在这样的心情之下活着，我一生还有何求？啊！真的好美啊！我觉得自己都快要融化进去了，不由得会心地笑了。这是我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

可是上哪里去呢？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来到了一条小巷里。走到小巷尽头，我发现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家。现在是闷热的夏天，别的人家都开着门窗，只有他家的门窗是紧闭着的。可是门却没有锁。其实就是锁上了我也能顺着门缝很容易地钻进去。这么简单的小事情一点也难不倒我。我的好奇心大起，想看看这个人家里到底住着一个怎么不寻常的人。就顺着门缝钻了进去。

这家的主人正坐在靠窗的书桌旁提笔写着什么，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我用力向他的桌子上一跳，跳上去之后还使劲地剁了两下脚，然后说：“尊贵的主人啊，好好看看你自己吧！客人进来了，连个招呼也不打一个，是不是在礼貌上有点不大周全啊！”

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我，手里飞舞的笔停下了，紧皱着的眉头松开了。脸上微微一笑，然后说：“真的不知道是小客人来了，未曾远迎，望多包涵。”说完双手一抱拳，把我给逗乐了。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很实在也很风趣的人。

我说：“什么小客人，你睁大眼睛看好了，我是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别以为我不是美元就看不起我啊。你知道将来在哪一天我们之间的汇率会掉转过来啊！实话告诉你吧，我的故事可多着呢！说也说不过来。”然后，我就简单地向他讲了我的经历，也提到了我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弄不明白的问题。我非常希望他能够帮我答出来。

他带着笑声说：“真是钱币不可貌相，钞票不可斗量啊。看来你是一个十分不寻常不简单的钱啊，如今喜欢琢磨事情的人都不多见了，更何况钱呢？”

“那你到底是怎么认为的呢？先说说我的经历吧。”我有点急切地问。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说：“你还记得你当初降生的时候在耳边响起来的声音吧。我现在跟你说，其实那个声音的发出者根本就没有什么力量来主宰这个世界。他是自己疯了以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总是想着左右人心，把世上的一切都牢牢地控制起来，妄想整个世界都由他一个来全权控制。实际上这根本就是办不到的。那些信仰他的人也全都是疯子。你应该能够想到这些吧！”

“现在，你存在着，亲眼看到了这个现实世界的样子。其实我和你说，你现在在一个“有”的世界里生活着，实际上你原本是从遥远的‘无’那里来的。你和我们人基本上相差无几吧，因为我们人也是来自那个虚空的‘无’。其实宇宙里万事万物的道理都是相通相融的。因为人们需要你，所以你才来的。”停了一会儿，他想了想，就又接下去说：“其实你的使命，或者说你活着的意义，就是要在劳动和物质交往方面体现人间的公正和平等，做正义和诚实的见证者。你活着的目的就是要使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更加幸福、和谐、美满。”

“在这个世界上，连我们人类自身都免不了要漂泊一世，凄凉终了。就更不用说你们钱了！仔细想想，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逃脱得了命运的安排呢？谁也逃脱不了。你们总是被拐卖，可这是件无可奈何的事情。人的最终结局是要在炼人炉里化成飞灰，你们却是要在碎纸机中忍受凌迟的折磨。现实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说得越来越慢，一字一顿，音调也越来越低。

我不禁问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有一部分弟兄们有点野心又有什么不对的呢？这难道不是跟你们人学来的吗？难道你们人可以去想去做而我们钱就不可以了吗？”

“我承认任何人的终极命运都是一样的，我更承认只有一部分人是有野心的。但是你听好了，仅仅是一部分，而不是全部。人有好坏之别，你们也是一样。既然现实是这样，那么为什么不让美好和光明在自己的心上多停留一些时候呢？为什么一定要存着报复世界的想法心里才会平衡呢？你想想吧，在浅薄的偏激的情绪渐渐的退下去之后，剩下的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空虚和落寂。那不是一种苍白贫乏的感觉吗？想到这里，自己就不会觉得心里面不好受吗？”

“其实你认真想过没有，对于现实世界里存在着的东西，只要是明媚的阳光、温暖的雨露、蓝蓝的天空、萋萋的芳草、清清的小河，拥有这些自然的真美的无价的宝藏还不够吗？还需要什么外在的东西来装点自己呢？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不管是谁，当他活着的时候可能是万人敬佩，不可一世。可是当他死了之后无论他的坟有多么高多么大，实际上也只能占据巴掌大的那么一小块地方吧！活着的时候不去认真想想怎么样去珍惜自己那极其有限极其短暂的生命，却要去妄想铤而走险毁坏自己的大好年华，难道最后一切不都是空空如也吗？把自己一生的聪明和努力都用在了建立空中楼阁，用在了满足自己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上面，甚至用在了为了让自己的心里得到一点点的平衡而去报复别人。这一切到了最后又都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许多人以为活着的目的就是去追求这些东西，甚至把自己整个的生命全都奉献进去了，你认为值得吗？”他说着说着音调又提高了，看得出来，他越说越激动。因为他说出了一个人们在心里藏着的一个大秘密。

“看起来你确实是一个很博学多闻的人啊。”我听了他的话之后说：“我敢说，你简直可以在我们这个时代为圣者立言了！因为你会诚恳地告诉人们怎么样不被外在的诱惑所迷惑，而归回自己的本心，找到自己生命里的原初的底色。”

“不敢当！你过奖了。”他有点不好意思，脸红得像一片火烧云，慢吞吞地说：“你也看见了，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属于我自己的空间只有这么方丈大的一小块地方。可是我在心和灵魂方面却能够不受任何物质东西的束缚，可以遍游宇宙各处，饱览世界风景名胜。我是一个最一般最平常的普通人，一个最下层的以笔墨为生的人。”

“你可真会绕弯子啊，你就直接说你的最终目标是要做人类的精神导师不就得了！因为你如今正在试图为人类去建构一种全新的精神世界图景，以给人们提供一种理想的生活模式。不过，我现在要向你说声‘再见’了，改日我们再谈。”说完我就又从门缝钻了出来。往哪里走好呢？漫无目的。就这样我在街上游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我来到了一条小河边，在一块石头上面躺下，望着天上满满的星星，就像过节时上天送给人类的小礼物。心里想着这个时候天上最明亮的要算月亮了。如果我自己也能变成一颗星星该有多好啊！呆在天上一动不动，也不用成天担心被拐卖。看那天上的星星，舒舒服服，自自在在，轻轻松松，那可是我喜欢的。可是，现在，算了，不提它了。

八

慢慢地，我的心里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涩涩的，酸酸的，难以名状的。我虽然平日总是憧憬着成就自己的一番宏图伟业，可是如今，自己却泪流满面。现在我的心里想的最多的，是无边的痛苦和深沉的悲哀。自己将怎么样才能够摆脱开这一切呢？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回想一下，自从来到人间混迹到至今已经将近一年的时间了。如果自己没有记错，那么明天就应该是自己一周岁的生日。这在一个平常人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充满了甜蜜的回忆的欢乐的憧憬的日子。然而我却觉得这“生日”两个字好沉重，甚至是极其可怕。回想起刚出道的那阵子，自己兴奋得不得了。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仔细去想那个工人提出来的问题，真的是不懂事啊！如今一想，那个问题简直就像是一颗钉子钉进了自己的心中。

早就听说过世上流传着“爱我之心，人皆有之”的说法，因此我才妄想着人世间的幸福。可是，如今我却深深地感觉到，他们哪里是爱我们啊！人们只是把我们当成一种买来卖去的工具。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们玩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把戏。有的人表面上对我确实不错，可是对于更多的人来说，我却是被他们抢来的或是骗来的。比如那些送“小意思”的人。我们是暂时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可是据我后来的了解，这样的人却因此不是进了班房就是送了小命。

如果我的存在真的能够给人们带来幸福和美好，那么这当然是我所愿意的。虽然我不是一个行善者，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有点平常人的仁爱之心的。不过，看到有无数的人为了我而痴狂，而我却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这么吸引人。如果说这是我的错，我却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工人下岗了也得吃饭，农民再穷也要猫冬，商人再富也要做买卖，别有用心的人再狡诈也要送“小意思”，收“小意思”的人再精明也要动窗事发。难道这一切都是由我一手造成的吗？我？我在人间再有地位也没有什么力量，最后也要走进“虚空”。

我完全可以理解，他们中间的很多人确实是出于衣食的需要。一想到自己能够给他们带来温饱，让他们的生命能够维持下去，我甚至有点高尚、正义之感。可是，我明明看到，有那么多的人就像中了魔法一样，心和灵魂似乎被一种强大的难以名状的东西牢牢地锁住了，一旦被俘获就难以自拔。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法力。他们心神不定，成天到晚想的就是怎样想尽一切法子来占有我们，越多越好，越快越好。他们简直就如同是疯狂的野兽，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其实都是有规则有边界的，自己所拥有的在任何时候都是受限制的。无所不在的尺度是宇宙间的一杆秤，无论宽泛还是严格都不能抹杀它的公平性。

我的经历不深也不浅，我的看法不厚也不薄。我深深地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为了我而坠入了无底的地狱啊。“真是阿钱如此多娇，引无数狂人竟折腰。”我不知道面对这些的时候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很多时候，我就在想，那些活着的狂人和那些还没有死掉的狂人，我到底为他们带来了什么呢？他们生活富裕，我对他们而言其实是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我只不过是一张纸片、一张记录了一个数字的纸片，仅此而已。想不到本想在人世间干一翻大事业的我，很多时候竟然对一些虚无缥缈的安稳抱有非份的幻想。

那么，我的所谓的大事业指的又是什么呢？原来自己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啊！可是现在我却有点说不出来了。仔细想起来，真的是英雄气短啊。

从我的眼光看，世界上有非常多的人都生活在深深的痛苦之中而难以自拔，可是他们中的很多人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什么也感觉不出来。那么到底是人在挣钱还是钱在挣人呢？人是挣到了钱，然而任何钱都是暂时被挣到的人所占有。可是许多人却把自己的整整一生都奉献给了挣钱的战斗中。看到他们的那个样子，我的心里确实有点不好受，尤其是看到有那么多人就连内在的精神都变形扭曲了，变成了一个不可一世的狂徒。这一切不都是为了我吗？可是，假如，我不在了，会换取他们的觉醒和新生吗？

我继续幻想，我本来就是一个爱幻想的钱啊。在一个空旷的地方，有一堆烧得正旺的火。我看着，看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就好像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在我的面前尽情地跳着招魂之舞，向我启示着什么。它那热辣辣的笑脸映红了我冷冰冰的面颊，我好像听到了它在对我发出的召唤。它说：“来吧，可怜的纸币啊，到我这里来吧。你在人间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难啊！到我这里来吧，我这里有大爱、温暖、光明和永生；到我这里来吧，一切罪恶和黑暗都将远离你，你的痛苦也将得到解脱，你的灵魂也将得到超拔；到我这里来吧，你的心将化做你自己所喜爱的任何东西，你将过上自己真正向往的幸福的生活。

在这个世界上，几乎绝大多数活着的人都会认定自己是有灵魂的，自己的身体死了以后，灵魂就会在天地之间游荡徘徊，不生不灭。如果愿意，还可以转世投胎，再生为人。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我也会有自己的灵魂吗？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我来世还会成为一张百元纸币吗？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来世的自己还会记得从前的那个经历曲折抑郁惆怅的那张百元币吗？


这本手迹并不很长，一共也就几十页。孔方本来是最聪明不过的，此时他看了之后竟然也有点心惊胆战，六神无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只是呆呆地，一动不动，像一尊塑像一样。

这天晚上，他静静地来到一片空地前，这是一个十字路口。今天是阴历七月十六了，就是人间传说中的鬼节吧。地上全都是燃尽的纸灰，这样他就知道了那张百元币的盛大而又凄凉的结局。他把目光投向远处，看着不远处宁静的大地，又抬起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自言自语地说：“唉！算了。我已经知道你如今在哪里了。其实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是有定数的，你又何必去自寻烦恼枉费心机呢？你以为自己这么做了就有了一种悲凉的壮美感吗？你以为自己这么做了就能够唤醒世人的悟性和良知吗？有谁会知道你并记住你呢？有谁会理解你并敬畏你呢？我看是不大容易的吧！实际上你除了毁灭了自己之外又有什么意义呢？什么都没有。你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笨的傻子、最蠢的呆子。”

无端的思绪涌上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这只不过是一张微不足道的纸币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而已。我好像是头一回看到像你这样的吧，其实像你这样的还是少一点的好。我在人间游荡了这么久，炼成了盖世无双的功法，形成的独一无二的尊贵地位，这一切的得来是多么的不容易啊。过去我也确实给人们做了很多事情，可是大功臣却遭遇冷眼，这是应该的吗？

我知道自己不甘平凡，我用冒险的办法来追求卓越。如果我甘于平凡，那么我的雄才大略将如何施展？所以，我只能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来找回真正的自己。否则，我混迹人间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人的最大缺点就是自视甚高，缺少理性。根据我几千年来的观察知道，人是一个多么喜欢争斗和比较的东西啊！也可以说是一团忘记自己本来面目的散沙。正因为这样，我不但有下手的大好时机，还几乎是屡屡得手从不失手。一切都要归功于人类对我的厚爱啊！

可是，如今我有一种感觉，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啊！

不知为什么，这个晚上孔方想了很多很多。想完，在迷茫的夜色中踏着飞扬的纸灰远去了，消失在凄清的冷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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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文采啊，膜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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