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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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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黄昏

就在这个天色苍茫的黄昏,六月河河边上,一排排垂柳下,母亲嫁给了一个她素不相识的男人。在嫁给那个男人之前母亲没有见过他,没有听过他的声音,甚至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没有嫁妆没有结婚的礼服没有一个像样的结婚仪式,在没有自己的爹娘做主婚人的情况下嫁给了那个素昧平生且大自己20多岁的老男人。

所有的结婚仪式——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望着那几个自称是母亲的哥哥的人数着崭新的票子咂摸着嘴巴得意洋洋的走了,母亲昏倒在六月河边。

第二天,暖暖的阳光穿过窗玻璃斜斜地照在母亲的脸庞,隐隐约约母亲睁开了生疼的双眼。

“碎月儿,醒了?”正当母亲要挣扎着坐起来时,半掩着的木门“吱呀”开了,一个身材魁梧但衣衫褴褛的陌生男人走了进来,见母亲要起来他忍不住讷讷地问了这么一句。

母亲不无善意但又不是很憎恨的望着这个男人,眼里充满了惊慌失措的神情。

男人不知怎得,笑道:“碎月儿,为什么不说话呢?你哥他们走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咱两好好过日子……”

听到这些,母亲再也忍不住,“嘤嘤”抽泣起来。

男人不知所错的站在距母亲三四米远的门边上。

半晌母亲和男人相互对峙着:抽泣和沉默。

男人局促不安,转身要走,一只脚已经卖出了破烂不堪的木门。

这门似乎年久失修,早已经看不出它是什么时候的古董,据镇上年老的三奶奶说“那是民国二年男人的爷爷为了庆祝革命胜利而为家里买的,民国三年老人就殁了”。若说这个假设成立,这扇门应该有些年头,可似乎还称不上古董,也就是说值不了几个钱。

当然这是后来那些多事多的人对母亲说的。

因为大家似乎都不太高兴一贫如洗的老男人从外面讨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老婆。

令他们费解的是这个姑娘一来竟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不走了——不闹也不逃。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母亲跟谁都没有讲过,从来没有,即使是后来和这个老男人“一块”回城里看望自己的父母,她都没有讲当初为什么不逃回城里,为什么不挣扎、不反抗。不是母亲的父母不问,而是每每问起母亲总是低下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出神地望着自己那双久经风霜的手,弄得父母唉声叹气,然后母亲默默地走到院子里,干起活儿来。

母亲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那些事儿还提它干什么,现在不挺好的”。

抽泣的母亲不哭了,连跌带撞得爬到男人脚边:“大哥,大哥,你行行好,放了我吧!我不是他们的妹子,我是他们从城里骗来的。”

男人的脸抽搐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继而脸色恢复了平静:“可你是我用钱买来的啊。”

母亲绝望了,呆呆地抱着男人的腿:“大哥,你就行行好,放了我,我爸妈都是高干,有钱。我一回去就把钱给你还上,不成么?”

男人俯身要拉起母亲,母亲却瘫软着,怎么都站不起来。

男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妹子,你看就这么个家,你走了,谁还肯嫁给我?”两行热泪顺颊而下。

母亲明白:走是不可能的。

在第二个黄昏,镇上路过的人,看到母亲正提着水桶给院子里的辣椒灌水,麻麻利利的,早晨天还没亮刘崽子家里的烟囱也像其他人家的那样,冒出灰灰白白的烟来。

接着镇上的人逢人就称刘崽子讨了个贤惠漂亮的婆姨。

尽管母亲仍旧会在黄昏男人不在家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地跑去六月河边望着那长长的永远流不完的河水抽泣,但是她从没想过离开那个男人,那个窝。

就在母亲浇辣椒的那个黄昏,男人领来了一个长相英俊的陌生男子,那人看起来和母亲一般大,高高的个子,瘦瘦的,带着一副眼镜,笑起来很爽朗。

男人讷讷地向母亲介绍:“这是我弟弟,我亲弟弟,曾经在珍宝岛战场上打过鬼子。”

说着进屋去搬板凳。

陌生人对着母亲笑了笑,礼貌地伸出右手,母亲战战兢兢的抬眼瞅着那双雪白但有一道狠狠地伤痕的手。

见男人扛着油锃瓦亮的老板凳出来,母亲先是愣了愣,继而带着抱歉的眼神望了陌生人一眼,飞快的跑进里屋拿出毛巾在陌生人坐下之前将板凳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陌生人的眼神与母亲相对,顿时两个人脸都红了。

男人看在眼里,却只是嘿嘿笑:“太脏了,太脏了。你回来瞧我高兴的,连脏净都忘了。”

哥倆坐在院子里聊起家常。

母亲走进厨房煮刚从山上挖来的野菜。

在那个饥荒遍地的年代,能吃上野菜已经是勤快人家的福气……

母亲忙碌着,坐在灶台下,往锅洞里添着火,脑子里却闪着院子外面那个陌生人的声音,以至于她时不时探出头去,看看那陌生人是否已经走了。说来母亲是不愿意他看到自己吃这么些野菜的。虽然这样的想法实在有些自作多情。

“胡闹,你这简直是胡闹!”陌生人怒吼起来。

母亲惊慌失措跑出来。

陌生人上下打量着母亲:“不可能,哥!你这不是胡闹吗?”

母亲站在那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开口了:“碎月儿,过来。”

母亲怯怯地迎上去,低低的垂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衣襟,仿佛旧社会的丫鬟在等主人吩咐一样。

不等男人开口,陌生人冷冷的说:“不可能,现在都是婚姻自由,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找个人,还跟我说非让我娶这人。不可能!你马上把人家放回去,你这么做是违反规定的。更何况我是部队里的人,不能随随便便就找个女人结婚,部队里要审核的。哥,我的事情,你别管!你的事情别让我操心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男人第一次怒了,一巴掌打过去,陌生人捂着脸跑了。

母亲这才明白:他不是要嫁给这男人而是这个男人曾经从珍宝岛战役战场上回来的弟弟。

母亲的脸红了。

男人却蹲在院子里抱着双膝痛苦的哭起来。

从见到陌生男人的那天母亲就下定决心不跑了。

男人的哭声也证明了他绝对不可能让母亲逃出他家门。

母亲明白自己跑不了,因为男人就在这镇上的某个角落盯着自己,她是他用钱买来的,钱对他来说很重要很重要,比命都重要。他对他的弟弟感情很深,她一定要给弟弟找一个好老婆。而这个人男人认定了能配上他弟弟的只有这个他从城里买来的丫头,对,就是只有眼前的碎月儿才能有资本做他弟弟的女人。

母亲想只要男人不对她怎么样,暂时先稳定下来,万一陌生人不回来了,她只要找准时机再跑也来得及。

那时候母亲还年轻,刚刚满18岁。

她是那样年轻还没来得及对社会、对人生有什么防备。

被那群混蛋骗来的那天,母亲刚过完18岁生日,刚刚加入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像那个时代所有其他浪漫的年轻人一样母亲渴望到农村、到基层、到祖国和人民最需要、到毛主席最需要青年人去的地方,在实践中成长,在和贫下中农的交往中成长。

况且母亲不同于其他人,母亲的父母是“黑五类”,对于她来说,入党在那个年代是不可能的,然而母亲入党了。

入党宣誓那天,母亲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着“永不叛党”,狠狠地打了父母的耳光。

母亲发誓一定要紧跟毛主席,与父母划清界限。

就是那种激动的热情使母亲永远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空空如也的家。

并且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孙平八岁之前从来没有回过城,自己的家人一点消息都没有,父母是生是死母亲都弄不清楚。

20岁那年的黄昏,母亲成了男人的老婆,真真切切的老婆。

男人不愿意,是母亲逼得他。

母亲知道男人不容易。母亲固执地认为:那个陌生的男人永远不可能再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了。因为那个黄昏之前的早上母亲看到陌生男人坐在一辆红旗牌小轿车里,身边有一位学生打扮的姑娘。

然而母亲只是很遗憾,淡淡地伤感。

看到女学生的那天母亲独自一人在六月河畔,望着高大的垂柳,直到月牙儿爬上树稍,男人提着长明灯忽闪忽闪地来找。

男人怒气冲冲地站在母亲面前,喘着粗气。

母亲仍旧抱膝坐在河边,头低低地,盯着自己的解放鞋。

男人怒了,扯母亲的手。

母亲沉静而有力地吼了一句:放开。

男人拉母亲的手僵住了,不觉后退了好几步。

二 孙平

就在母亲成为男人的老婆之后的一年,母亲成了孙平的母亲。

又是一个黄昏,太阳渐渐西斜,在那座一贫如洗的小屋里,孙平出世了 。

母亲抚摸着刚出世的儿子,望了望在门外焦急等待的男人,慢慢地将头扭过去不去看孙平。在母亲的世界里他比想象中来的早了许多,因为母亲从来没想过这么快,她还这么年轻就成为了怀里孩子的母亲,更是想象不到自己的孩子会出生在这么一个破烂的家庭,自己的男人会是那样一个又老又没有本事的乡下人。

男人听到孩子的哭声,冲进门来,一脸喜悦:“碎月儿……”

男人扑到母亲炕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

母亲的手冰凉冰凉的。

冰凉冰凉的手,母亲的心也是冰凉冰凉的。




孩子伸展着小腿小手儿,快活地叫唤着。

“月儿,你说,给娃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母亲只是望着窗户,默默地流泪:“随你吧!”

谁都知道母亲内心的无奈与苦楚……

身为人妻、人母,这样的事情年轻的母亲还从来没有认真想过,然而这些事情已经真实地摆在了母亲面前。

“叫孙平吧!”

母亲怔怔地看着男人。

“我亲弟弟姓孙,就叫孙平吧!”

“来来,来,孙平,小孙平。来,叫爸爸!”

男人抱着小孩,乐个不停,俨然忘了身边这个刚刚遭受了人间最大的悲痛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女人的辛酸。他更不知道这个女人虽然是自己的妻子,但她从来没跟他有过爱情,她的爱情早被他那个叫孙佳木的弟弟掠夺了。

“孙平是个苦命的孩子”,许多年以后,当母亲已经回城,成为学生的敬仰的老教师时,母亲会时常这样说,“出生的时候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冬天只有一条棉裤,差点没被冻死。”

母亲说得不假,孙平出生后母亲就一直蹙着眉头:“有娃娃了,可是家里还是什么都没有。”

那个男人除了干活,什么都不会,虽然全民正在搞政治运动,可是这些事情仿佛与男人没有任何关系。

母亲这样安慰自己:男人壮年得子,肯定不愿意卷进政治洪流,况且他是真真正正的贫农,历史上清清白白又没有犯过什么原则性的错误——把毛主席比喻成红萝卜,把祖国的未来比喻成晒蔫儿了的土白菜。再说了国家越是乱越得有一部分人安安静静的搞生产,这样才能稳住民心,一旦政治运动过去了,那些安安静静、踏实本分的人肯定是最被人羡慕的人,因为政治是无情的,只有安安静静的人家人到运动结束才是最齐全的。

那个动乱的年代,人们都说国家乱了,收音机里也整天传着“伟大的无产阶级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在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大革命”,其实大部分人过着像男人一样的生活,至少在母亲生下孙平的那个小镇是那样——偷鸡的仍偷鸡,摸狗的仍摸狗,谁家少了一顿饭能行,哪个婆姨一年不生一个崽子,可气的是那婆姨往往不晓得这崽子是不是自己男人的,虽然生下了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总觉得亏欠了自己的男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她们自己也知道自己对这种事情拒之不得,于是内疚便转化为对自己男人的倍加呵护。

母亲是城里人读过书,那些读过的字不时在母亲头脑里晃悠。

于是母亲常常想:倘若我现在在城里,我肯定跟着大家伙上街去了,批斗、反对、打倒……

可那个时候伟大的无产阶级大革命已经接近尾声,只是国家的有些工作还没恢复过来,华国锋还在一意孤行坚持毛主席的某些英明政策,但是上山下乡的学生确实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回城了。

中国正在迎来一个新时代,可这一切似乎与六月河这座小镇没有一点关系,这里拥有的是永远的沉寂和没有新意。

政策恢复了,母亲想她还要回去读大学、出国……

想到这些,正做猪草的母亲会情不自禁满脸通红,可是这简直是个妙想天开,这一点谁都知道,母亲也清楚,可谁都不能阻止母亲这么想,毕竟母亲是读过书的人。母亲是城里人。

家里依旧没吃的没穿的,孙平就在这种环境中慢慢成长着,先咿呀学语,又晃晃悠悠学步,再大点儿便屁颠屁颠围着母亲转。

“妈妈妈妈”孙平摇着母亲的手:“你头上有柴火,我给你吹吹。”

母亲幸福而安详的俯身,任儿子那张小嘴在自己头上“呼呼”的只进气不出气。

“妈妈,妈妈”孙平摇着刚刚从地里干了一整天活的母亲:“我给你锤锤背。”

“妈妈,妈妈……”

在“妈妈”、“妈妈”的喊声中,孙平不停地长啊长啊,一眨眼的功夫,从一个没奶吃饿得整天不停的哭的小崽子长到了两岁。

小家伙那个激灵劲儿谁见谁夸,就连一向瞧不起男人的三奶奶也说:“刘崽子讨了个好婆姨,又给他生了个好胖小子。那鬼东西精着呢!我骗了一整都没骗着,还一个劲儿说三奶奶骗人嘞!”

当然也有人传扬那孩子绝不是男人的种,男人哪有那样的能耐生出个那么精灵的儿子。

别人这些话从不敢在母亲面前说,但是他们在男人面前说,别人说别人的,男人只是笑,有时还搭上一两句“是啊是啊”。

男人是个木讷的人,所以母亲只在心里生气。

忍着点儿,再过几年就好了,孙平大点儿无论如何得回城去,孩子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不是人住的窝里啊!

人们都说母亲精灵,让男人防着母亲。

“你那个婆姨是你用钱买来的,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一要防着她跑,二要防着她跟别人瞎混。女人年轻啊,不像你都快五十了。”

男人听这些话,很认真地听,但从来不表现在脸面上,心里却酸酸剌剌不是个味儿。

孙平也喊男人爸爸,可当男人与母亲、孙平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母亲从来没教过孙平喊爸爸。

男人说什么话母亲只是静静的听,听完了什么都不说,不像其他的男人的婆姨会粘糊自己的男人,偶尔嘴上的需要满足了,隔三差五央求着自己的男人带着自己上街买件新衣服或是吃点儿小零嘴,母亲从没央求过男人什么,除了那次央求男人放过她,男人没答应。

男人知道母亲对他没有感情,因为她是男人买来给那个年轻的陌生男人的。

而那个陌生男人是个军官,又年轻又斯文,打过仗立过功,待人有礼节……

可人家没看上母亲,尽管那年母亲才18岁,长得如花似玉,满腹诗书,文文静静。

母亲想:反正被那些混蛋卖给男人了就算自己清白回了城,城里人谁信母亲是情白的呢,嫁不了陌生人嫁男人,做陌生人的嫂子,一辈子不也将将就就就过去了嘛!

自从有孙平后,母亲又有了个盼头,天天数日子:平儿一个月、两个月……一岁、两岁……

男人的脾气越来越坏,不似以前那样。按理说当了父亲,更应当像个男人,可男人永远似乎比时代慢几拍,除了讷讷的性格,他从来没有创意,没有作为男人应有的那种激情、勇气、视死如归的生存信念,没有理想、没有抱负,除了唉声叹气,除了在和母亲躺在一块时想紧紧抱住母亲,母亲不答应,生出的那一声声自责——责备自己不像个男人养不了老婆孩子。

作为男人,他什么都不知道,没有计划、没有目标。

尽管他的确觉得孙平出世后家里经济情况更紧张了,但是他天生木讷,他赚不来钱,他也没法抑制自己的性子,因为他觉得自己都快五十岁的人了,活不了几天了。

母亲还这么年轻,他死了,母亲终究是人家的人,连儿子也成了人家的了。

于是在孙平四岁那年,母亲又挺起了肚子。

母亲依旧是母亲,夏天补丁摞补丁,一件月白儿衬衫,冬天一件对襟小红袄,夏天的衣服刚刚换下来冬天就来临了。

其它人见母亲生的如花似玉便要送母亲衣服,母亲从来不收。

我有我穿,没有就不穿。

这是母亲做人的一贯准则,多多少少带着城里人的霸气。

母亲的生活依旧白开水似的:天不亮就起床,浇水,喂猪、打猪草,作中饭,做鞋,看看书、听听广播,守着煤油灯用烂布织袜垫儿。

村里人都说母亲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母亲只低着头,装作没听见。

毕竟世界太大,人嘴上又没个门,谁说什么你能堵得住呢!

村里的管名则,人称管二子,三番五次到男人家里来串门,母亲从不闪面。

母亲嘴上不说,心里清楚,管二子是个什么东西。

可是男人不明白啊,男人说:管二子是我的好弟兄。

而且母亲知道跟男人说了自己的想法,男人只会暴怒,将自己摁在院子里揍一顿。

男人性格木讷,但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揍自己的老婆。

这个镇上每个男人都会揍老婆,尽管他们实在有时候是混蛋,但他们说结过婚的女人还不都是烂货谁还当她是黄花大闺女——摸不得碰不得。

在这时候母亲想:要是当初离开镇多好,要是当初那个陌生人不出现多好,要是孙平不出生多好。

万物复苏的初春,电闪雷鸣的夏日,秋风萧瑟的深秋,狂风呼啸的冬夜,日日夜夜,母亲辗转反侧,出神地盯着躺在自己身旁熟睡的儿子,落下凄凉、无助的泪来。

母亲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管二子趁男人上砖瓦窑不在家,偷偷溜进院子,想给母亲来个措手不及,他对母亲撕扯着,嘴里还不干不净:妹子,哥想死你了……

可母亲是什么人啊,硬是凭着一身正气加一个瘦弱的身子打得管二子落荒而逃。

从此镇里人都知道男人娶了个泼女人。

母亲永远忘不了管二子临走说的那句话:看你男人死了我怎么收拾你。

其实镇上谁会怕男人呢?!男人死了和他活着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人们只是觉得母亲是条虫,没了男人,母亲就不会假正经了。

那天孙平玩耍回来,看到母亲散乱着头发,席地坐在院子里,衣衫不整……

男人晚上回来,走进门依旧是那个“饿”。

母亲从厨房盛了三碗南瓜汤,男人喝两碗,剩下的一小碗儿给孙平。

煤油灯下,母亲默默地看着儿子喝汤……

“瞧孩子这脸色黄的,要不明天从街上弄点儿面回来,给孩子吃吃。我怕这么吃下去,孩子会的病啊!”母亲轻轻说。

男人只是嗤嗤的吸南瓜汤并不说话。

母亲抖了抖嘴,试探着说:“听村长说,咱村搬新庄子。可新庄子不好弄,你找个人帮帮咱,给咱弄个,咱自己把房子盖了。平儿大了,再说……”母亲下意识瞅了瞅已经隆起的肚子:“这个估计到七八月,大人小孩总该有张床放啊!”

男人仍旧不说话。

半晌,男人喝完了南瓜汤,碗一推,讷讷道:“哪里来的钱啊,砖厂的工钱那么难挣,地里又不出货。”

“那咱给地里多撒点肥,你明天抽空儿把笼头那些粪弄到地里。来年庄稼肯定好。那些粪堆那儿好些年了,咱自己不用都被镇里人偷完了。”

“我明天没空。”男人不冷不淡地说,转身上床去睡觉。

“锅里有热水,我给你打来洗洗脚吧?”

“不洗了,明天还得给李书记家帮忙呢!他爸爸不在了。”男人慢慢地说。

母亲挺着肚子摸黑进厨房洗碗,孙平跟在母亲身后,男人已经打起酣来。

母亲毕竟是女人,洗着洗着母亲抽泣起来。

“妈妈,妈妈”孙平摇着母亲的手臂:“你怎么了?”

母亲摸摸孙平的小脸蛋儿:“娃儿,妈没事。”

“妈妈,妈妈”,孙平还是摇着母亲的手:“快洗啦,我要跟你一块睡,我困了。”

“那你去睡吧!妈妈待会儿就过来。”

“不,妈妈!我要听狼和小羊的故事……”

母亲摸摸自己的肚子:“有了这一个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回忆总是令人 伤感,虽然母亲尽力克制自己不去回忆。可是过去毕竟是活生生的,那些猪狗不如的日子怎么能被轻易抹去呢?

孙平出生才三天,男人就不顾母亲身体上的虚弱、心灵的痛苦,与母亲有了第二个孩子,孙平还在母亲的怀里没奶吃的时候母亲又开始了新的呕吐。

母亲无奈,痛苦着拼命干活干活,终于流产了。

母亲哭了……

不幸的是,又有了一个,那时孙平才两岁。这可怎么办呢?

母亲听三奶奶说有种草药对她有帮助,母亲上山去采,结果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滚了足足十分钟,孩子便没了。那次差点没了母亲,多亏了那株长在半山腰的洋槐树。洋槐树救了母亲一命。

母亲还是哭……

母亲也时常想为什么自己的命运这么悲惨,年纪轻轻就要遭受这样的不公,很多时候她甚至想一死了之,可她放不下孙平,她知道没了母亲,孙平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孙平已经依在母亲怀里,幸福而满足地听故事了。

“妈妈,妈妈。”

母亲心里一惊:“怎么了?”

“我想吃面馍馍,今天小四拿着吃,说是他外婆送的。妈妈,我有外婆吗?”

母亲轻轻的拍着孙平:“有啊,平儿肯定有外婆啦!”

“是不是外婆不喜欢我啊?”

“不会的,外婆肯定喜欢平儿。”

“那为什么别人都有外婆来看他们,而我外婆从来不来看我呢?”

母亲愣住了。

“不是不来啊!外婆家太远来不了啊!”

“外婆是谁啊?”

“外婆是妈妈的妈妈啊!”

孙平在母亲怀里点点头,甜甜地睡着了。

母亲背过身,独自默默回想刚才和孩子的对话“外婆是妈妈的妈妈”、“外婆是妈妈的妈妈……”

平儿都四岁了……

三 男人

村里人都说男人在外面有女人。

母亲不信,只是依旧赶着活儿,挺着大肚子往地里拉土粪,硬是把笼头那些土粪拉到了距家千米的田里,又一把把撒到地里。

可是男人真的晚上不回家来了。

母亲坐在煤油灯下等着男人,给男人纳着袜垫。

这个时候已经是七十年代的尾巴了,村里家家户户都拉上了电灯,可是母亲没有钱,只能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干活,在煤油灯下衲着袜垫。

袜垫是母亲最喜欢的东西,十七岁那年母亲的袜垫在班里的艺术评比中还拿了一等奖,同学戏称“要是周总理有你这么个小勤务员就不至于脚被皮鞋磨出血泡”。

母亲满心喜悦,就问那位同学“那怎么才能当周总理的勤务员啊!”

同学对母亲说:“咱们这些人太普通啦,想当总理的勤务员怎么可能呢!不过,男孩子们没门,女孩子嘛!要是找个他身边的警卫员处对象那咱不就能成总理的勤务员呢嘛!”

同学是戏言,母亲却当了真。

再大胆的女孩子也不会有母亲的雄心,因为母亲是个要强得不得了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她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

在母亲色彩斑斓的梦里,总理的警卫员肯定是个官——一个年轻、英俊、幽默、心细、有文化的军官,即使官不大,但也不会太小。

没想到……

门被风吱呀吱呀吹着,母亲的心一层层变凉。

“你们家男人在外面有女人了,碎月儿!”三奶奶在母亲面前嘀咕:“管二子的老婆,你没来之前,人家就是老相好。”

母亲不说话,脸却变得青紫,她不停地摇着头。

“好闺女,你别不信我老太婆”,三奶奶抓住母亲的手不让母亲走:“为啥他们家里这么穷,为啥,还不就是管二子老婆风骚,你男人把挣得钱全送那儿去了。”

母亲生气了:“三奶奶,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用管!”

三奶奶用心不讨好,也生气道:“闺女,没了男人可怎么活啊?孤儿寡母的。你看看人家管二子老婆,会收拾会打扮的,说起话来娇滴滴的,哪个男人见了能不受心?你不比她漂亮、年轻,还怕……”

母亲生气着要走开。

三奶奶却跟着母亲不放:“三奶奶跟你说,你可别不爱听,三奶奶是过来人,懂这个。你瞧你三爷爷,死到临头了还说舍不得我。”

母亲怔怔的瞅了三奶奶一眼:“你别跟着我。”

三奶奶这才怏怏走了。

“这女人真不识抬举!”

这次母亲心凉了,可是母亲没有哭,她知道是在万不得已,她就自己带着孙平过。

母亲等了一夜,男人没等着,却等来了男人的尸体。

半夜,风呼呼的吹,外面下起蒙蒙细雨,母亲刚刚准备睡下。窗外传来许多人急切的脚步声,母亲惊恐的坐起来穿好衣服,趴在窗台上听动静。

接着有人大声敲门:“不要脸的东西,晚上不留你的男人,让你的男人跟人家的老婆鬼混。”

母亲听出来了,是管二子!

“不要脸的东西,连个老男人你都留不住,还假正经个什么!”

窗外好多人在笑,男的女的都有。

“不要脸的……”

迎着这四个字在寒风中颤抖的字,母亲“吱呀”一声开了门。

管二子站在门外,得意洋洋;母亲站在门里,镇定从容。

镇里人的火把照亮了整个漆黑的小院。

母亲看着众人,众人瞅着母亲。

没有一个人议论什么,整个院子被光明的沉默包围着,只有人微乎其微的喘气声。

母亲似乎觉得今晚必定一切有个了断,她轻轻而严厉地问管二子:“我男人呢?”

这是说第一次母亲当着众人的面称男人是她男人。

孙平被这明亮的火把照醒了,爬起来跑到了母亲身边,抱着母亲的腿。

“妈妈,妈妈”叫个不停。

母亲看都不看孙平一眼。

管二子无赖地笑:“她男人?”然后又指向母亲:“你男人,你男人怎么在我老婆的床上?!问我在哪儿?呶,在那儿。”

母亲看到了,男人死一般沉静的躺在院门处,身上满是鲜血。

“说吧!给我造成这么大影响,面子没了,老婆被人家睡了我还能要么?”

众人哄堂大笑。

“听听,再要她我就不是人了。赔钱,赔了钱我好再找一个。总不能因为你男人的错,让我一辈子没儿没女没老婆吧!”

“管二子,你可别欺人太甚!”母亲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打死人你还这么强词夺理耍无赖!”

管二子愣冲愣冲的,往门墩上一坐:“不给,不给今天就不走了。”

这时管二子的老婆冲进院子,冲到母亲面前,朝母亲劈头盖脸的打来:“你这个小骚货,不看好你男人,让他……”

骂着坐在地上哭起来,耍着无赖相:“呦呦呦,我的妈啊,我这清白都被他毁了,我这以后可怎么见人啊……”

母亲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大团结扔在管二子脸上:“带着你的婆姨滚。我男人上了你女人的床,你好好想想你这男人怎么当的。拿着钱,搂着你的女人,滚出去。”说完啪得一声关了门。

外面的人渐渐散了,母亲打开门,站在门里,望着血淋淋的男人。

他静静的躺在院门处……

母亲轻轻地走了过去,俯身借着微凉的月光替男人擦着血迹。

男人的身子已经冰凉僵硬,母亲抬头望望残月:“夜啊,你为什么偏偏会这么漫长……”

“妈妈,妈妈……”孙平从屋里跑出来:“你哭了。”

“不,妈妈没哭。”

“爸爸怎么睡在这里啊?咱们把他叫醒让他回屋睡去吧!”

“爸爸永远睡着了……”

“永远睡着了?”

“嗯。”

天不亮母亲已经为男人挖好了一个两米长一米宽一米深的坑。

天刚刚亮,母亲抱着孙平出现在管二子家门口。

母亲的要求:“管二子,你只要把我男人背到墓地里,这二百元就是你的。”

管二子摸着惺忪的睡眼:“这不可能!”

管二子的婆姨从炕上爬下来,只穿了一件红色的小肚兜,手插在那水蛇腰间,泼妇似的扑过来:“陪我的青春损失!”

说着又要冲上去打母亲,被管二子喝住了。

“去还是不去?”母亲斩钉截铁地问。

“现在?”管二子瞅着母亲手里的大团结犹豫着。

“对,现在,马上!”母亲回答:“去还是不去?”

说着转身要走,管二子挥了挥手:“得得,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念着你这孤儿寡母的,年纪轻轻就这么……我就帮你这一次!”

里面传来管二子婆姨的骂声:“没脸的东西。”

人们陆陆续续上地时,管二子背着男人的尸体,走在乡间最“繁华”的小路上,母亲跟在管二子身后抱着孙平,挺着大肚子,披麻戴孝……

阳光暖暖的照着每一个人,洒满田间小路。

男人紫青的脸上泛着光,嘴微微张着,仿佛要说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停下脚步,注视着这支奇特的殡葬队伍,甚至很多人提前奔到了所谓的墓地。

有人议论:这小寡妇还真不哭,等到待会儿下葬你看看,没男人了,不信她哭不出来!

母亲静静地看着管二子把穿戴一新的男人放进墓坑,一锨锨填上土,堆起墓堆,母亲轻轻地把手做的新花圈插在坟头。

“瞧瞧,小寡妇还给他送花圈呢!城里人才兴这个呢!乡下人哪来那些个钱买那个。”

母亲喝道:“你可以滚了。”

管二子无赖地说:“好啊,碎月儿!我不计夺妻之恨帮了你那不要脸的男人这么大忙,你不谢我,反倒对我这么凶。”

母亲缓缓站起来,当着众人的面:“怎么谢你?!钱我也给了,四张,你能换两个婆娘了。你还想咋?”

管二子愤愤地瞅着母亲,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

众人议论着去干自己的活儿……

母亲抱着孙平,长长叹了口气:“平儿,叫声爸爸!”

“爸爸!”孙平怯怯地叫:“妈妈,爸爸死了。”

母亲拂去孙平脸上的泪珠儿:“爸爸太累了,休息休息。跟妈妈回家去,妈太困了,想睡会儿觉。”

六月河边,母亲抱着孙平,孙平依偎在母亲怀里,静静的……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中,六月河的河水缓缓的流……

“平儿?”母亲轻轻的唤。

“嗯?”

“妈妈跟你爸爸第一次见面是在这里。”母亲说。

孙平不知道母亲说这句话的意思,只说:“妈妈,我想爸爸,别人都骂我是杂种!”

母亲沉默着不说话。

许久许久,母亲说:“平儿,想不想离开这里?”

孙平笑了,露出两个小酒窝:“想。”

母亲重复了一句:“想。”

那年母亲才24岁……


四 六月河

“碎月儿?碎月儿?”远处有人在喊。

母亲转身四下寻找,远远地望见了那个年轻的陌生的男人。

先是心里一惊,母亲下意识的拢了拢头发。

继而是满心欢喜。

“碎月儿,碎月儿。”那人急切切地向母亲跑来。

母亲抱着孙平站在河边上,微风吹着母亲齐整的短发。

“碎月儿?”陌生人笑着瞅着母亲:可算找着你了。

母亲又是一惊:莫非他这些年一直在找我。

但是母亲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我不一直住在镇里吗?他要找我怎么会找不到呢?他是一个人!女学生呢?

陌生人从母亲怀里接过孙平,对母亲笑笑:“这些年你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母亲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本能不好意思低下了头,竟有些少女的羞怯:“是吗?”

“平儿,来,叔叔给你好吃的,玩具,你拿到那边去玩。叔叔有话跟妈妈说。”

孙平接过玩具,高兴的跑,边跑边喊:“叔叔跟妈妈有话说,叔叔跟妈妈有话说。”

“这孩子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母亲轻轻说。

“走,我们沿着河边走边说。”

陌生人和母亲肩并着肩走着,突然陌生人停住了脚步,问母亲:“我哥什么时候不在的。”

母亲愣了:莫非他只是为了来知道关于男人的事情。

但母亲只轻轻问了一句:“你怪我?怪我没通知到你。”

“他是我唯一的哥哥,唯一的亲人。”陌生人一脸严肃,冷冷的,并不看母亲。

三个月来,母亲隔三天吃一小块玉米馍馍,忍住了多少泪,承受了多少风言风语。

四张大团结,那可是六年庄稼和十头猪卖了才攒下的钱啊……

20岁的青春,给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人,那人突然间还没了。

18岁的赌注,赌来的却是埋怨……

母亲委屈的泪顺颊而下。

陌生人眉头紧锁:“碎月儿,我不是怪你。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家不好!”说着,一把把母亲揽到怀里。

母亲委屈的泪浸湿了陌生人的前胸。

“好了,月儿,别哭了,以后日子会好起来的。”陌生人安慰着母亲,塞给母亲一块白丝手绢。

母亲停止了抽泣:“失礼了。我太难受,所以……”

“来”陌生人扶着母亲:“坐下来休息休息。你现在有孕在身千万不能忍着,太悲痛对你和小孩没有好处,说不定对你还有危险!”

陌生人挨着母亲坐下。

青青的草地,一个黄昏,六月河边……

“哎?我哥没跟你说过我叫什么吗?”陌生人笑着问。

母亲摇摇头:他只说过你姓孙。

“真抱歉,我哥没读过书,人又木讷,竟忘跟你说他弟弟叫什么名。我叫孙佳木,出生的时候啊,正值冬季家里没柴烧,所以老头子就给我取了个名‘佳木’,是希望家里年年有柴烧。你呢?碎月儿不是你本名吧!看得出像你这样的人,肯定是有门有脸的大家人,不会取这么个俗名。”

母亲犹豫了一下。

“还难受啊?来。像我这样扔小石子,扔得越远烦恼就跑的越远。”说着扔了一颗,又递给母亲一颗小石头,母亲淡淡一笑。

“来,扔嘛!六月河是神河,很灵的。扔了水就把你的痛苦带走了。”

母亲微笑着把石头扔了出去,转头望着陌生人。

“碎月儿,你真漂亮。”陌生人赞叹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母亲又不好意思的笑,脸红红的:“向南。因为我的爷爷是国民党将领,跟蒋介石去了台湾,我奶奶带着我父亲整整受了三十年苦,我出生那天奶奶却不在了,父亲说我是奶奶的化身,于是给我取了向南,一为纪念奶奶二来也是希望我的命比奶奶好。”

母亲咧开嘴笑,却热泪盈眶,脸扭曲地厉害。

“向南,我?”陌生人欲言又止。

“有话你就直说。”

“其实,这些年,自从……”

“还打过仗的人呢,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说话这么吞吞吐吐的。”

“其实,这么多年,我……”孙佳木站起身来:“我一直在等你!”

母亲惊讶地站起来。

“那为什么不来找我?”母亲哭了,望着这个第一次见面就鬼使神差地让自己傻到拿青春赌未来的人,并且本该属于自己的人:“为什么?”

“向南,真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太自私,是我不好。你不知道,我出生不久爹娘就去了,我哥哥把我养大。可他并不是我亲哥……我是他捡来的!他只比我大二十岁,那么多年,就因为有一个我,没有姑娘肯嫁给他。为了我,他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送我参军。如果没有哥就没有我,所以见到你第一面,我就觉得你是个……”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母亲有些痛苦地哀求着:“不要说了,自从嫁给你哥的那一天,自从看到你身边坐着一位漂亮的学生女孩开着红旗牌轿车从我身边经过,我的心就彻底死了。为什么现在却来找我!”

“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太懦弱。我以为我可以放弃爱情,可以不去想你的知书达理。你所做的牺牲。可是当我收到哥哥夸你的信,告诉我他多么幸福,平儿叫爸爸叫得多么亲切时,我是一边痛一边幸福。向南,让我们从头开始,我不想再错过了。”

六月河的河水静静流淌,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佳木,你瞧对面。”母亲指着河对面。

孙佳木朝河对面望去。

“那棵树下,那些混蛋把我卖给了你哥哥。”母亲凄楚的声音回响。

“然后我们见面了,然后我莫名其妙地深深喜欢上了你!只因为你好像好像周总理的警卫员。然后我……我……我受了很大折磨,直到今天你……你才有勇气来找我。突然告诉我你其实已开始就……”

孙佳木瞅着母亲。

母亲盯着孙佳木。

突然,母亲和孙佳木都笑了,笑得泪流满面。

孙平大概玩累了,跑过来,抱着母亲:“妈妈,妈妈,我饿了,咱们回家吧!”

“来,到叔叔这儿来。”孙佳木抱起孙平。

黄昏,六月河……
沙发 2#
罗恩 发表于 12-1-29 01:08:52 | 只看该作者
呵呵,支持一下哈  
板凳 3#
郝敏 发表于 12-9-11 03:29:46 | 只看该作者
初来乍到,请多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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