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力缺失是苦心设计的阴谋
作者:吴岩
中华民族应该属于没有幻想力的民族。这个论断与鲁迅的想法不符,因为鲁迅认为,一个民族越是贫穷,生活水平越是低下,幻想力就越旺盛。我个人认为,鲁迅对幻想的看法是一种典型的误解。这种看法没有搞清幻想与现实之间的关系。好像对现实状况做“外插”或者拣选一种现实已经存在的状况就构成了幻想。
虽然鲁迅的看法在我看来有问题,但却在现实世界中颇有市场。中国教育电视台做过一个节目,是到学校的校园去调查他们的幻想能力。播出的影片让人失望。孩子们对未来“幻想”包括“我要住更大的房子”、“我要坐宇宙飞船上天”和“我要当科学家”。
我真的想知道,他们讲的这些东西,怎么就是幻想呢?从这些答案中,怎么就能看出我们的未来由于有了孩子们充足的想象力,就必将会更加美好呢?
如果说人在现实生活没有幻想也就算了,可文学艺术呢?毫无幻想力的科幻作品被当成幻想太多、让让人想入非非的典型来批判;电视节目里到处都是“模仿秀”;每个作家都说他们的背后站着诺贝尔奖金获得者,他们自己的作品中可以找到这些作家作品的影子。这种话也真说得出口!
如果说文学艺术缺乏幻想只关系到人的业余生活,也就算了。但哲学和社会科学研究呢?怎么一夜之间,人人都成了国外大师的“诠释者”,一时间,到处都是德里达权威、福科权威、本雅明权威?赛伊德权威?中国自己的当代原创哲学到底在哪儿?
如果说哲学和社会科学不牵涉到国家的竞争力也就算了,可科学技术领域偏偏也是模仿秀扎堆,权威的跟屁虫扎堆、外国理论的验证者扎堆?别的学科不说,我自己在心理学领域中搞教学,必须要常常看期刊。实话讲,我真想看到我们中国人的创新。可惜的是,直到今天我没有看到任何一种属于中国人独创的研究方法。小的改进不能说没有,但终究是“用别人的刀切自己的肉”。刀具是国外发明的,刀法是别人演示的,就算你把这些刀用得再好,切出来的肉,外形也是确定的,没有创新可言。更何况,中国的肉有时候用外国的刀还无法切,切出来的东西无法吃!
没有幻想能力是一个民族的悲哀,因为幻想能力才是创新的基础。
我的一些朋友对企业创新的研究获得的结果认为,中国当前企业的创新障碍主要的体制压迫。我同意他们的看法,但这是一时的障碍。早晚有一天,体制的障碍会逐渐解决,那时候,你会发现,我们的原创力仍然不足。因为我们的想象力根本无法飞腾。
在我看来,幻想力应该是一种超越现实的能力,优秀的想象成果,应该与现实之间有一个巨大的鸿沟!至少,在人类知识的网络中,幻想不应该是临近类属之间概念的组合,而应该跨越类属,甚至捣毁类属本身的结果。爱因斯坦的理论、弗洛伊德的方法、马克思的论断、杰克·韦尔奇出人意料的管理方式……所有优秀的创造成果,都是这种超越临近类属和打破类属概念的产物。
可惜的是,我们的心理学教科书中,在谈论想象力和幻想问题时,还是不断地强调想象与现实之间的联系。据说这是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教诲”。我以为,自然不会有完全脱离现实的想象,但这是一种哲学说法。因为人的心理活动不会脱离自己生活的世界,那么想象自然也与现实存在着关系。但如果过分夸大想象与现实的关系,把“是否符合现实”当成判断想象力或幻想力的标准,那就真的大错特错了。大学教材中有这种说法倒也罢了,反正到大学时,人的想象力和幻想早已被桎梏性的文化消磨干净了。但中等和初等师范专业的教材不断地在想象力的章节中讲这样的话,则应该当成一种刻意的文化犯罪行为。因为如果未来的中小学教师把这种观念应用到教学,那肯定是一场对儿童想象力和幻想力的扼杀之战。惨烈的战争结束时,未来的科技创新者和文化创新者已经被消灭于萌芽之中。
我认为,一种不允许真正的想象力和幻想发展的文化,是过去几千年中由封建的统治阶级本身不可告人的“私心”所造成的。试想,如果人们的想象力能够协助他们打破现有的概念秩序,那么,也必然会协助他们怀疑现有的生活秩序和政治秩序。而这恰恰是封建主义的传承者所不愿意看到的。从这种意义上讲,要想真正复兴中华民族,就要彻底消除过去对想象力和幻想所附加的各种恶毒的限制。提高民族的竞争力、提高科技的竞争力,就要在这个民族中倡导一种真正的幻想的文化。而不是去当一个苦心设计的阴谋的同谋者,去用诸如“属类之内联结”或者“简单的外插”的小儿科把戏误导青年。
可喜的是,一些人逐渐开始关注起想象和幻想的问题了。2002年,著名科幻作家韩松的《想象力宣言》,第一次将想象力问题提到社会生活的主要问题上来看待。2001年,心理学家陈会昌、夏菡出版了《儿童的想象与幻想》,是第一本完整地从心理学角度研究儿童的幻想的专著。同年,著名作家孙云晓和陈会昌共同主编了《打开想象力之门》,力图从教育学方面对想象力的培养有所作为。2002年,著名科幻作家阿西莫夫自传《人生舞台》出版,为读者提供了幻想大师的生活记录。虽然这些作品在想象和幻想的理解上还存在着很多误区,在方法上也仍然缺乏想象力,但毕竟,这是冲破多年来我们埋葬想象力和幻想力文化的可喜的一步。无论从那个角度上看,他们的工作都比给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揭秘”这样的无聊举动,要有价值得多。
顺便讲一句,一个富有幻想力的民族并非无法分清现实和想象的民族。正因为对幻想本质的充分了解,才使得人类获得了分辨现实和幻想的能力,才使得为幻想的逐步实现刻苦努力这样的事情成为可能,才使人类离开地球成为宇宙和未来的真正探险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