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的玲玲(下)

    玲玲信步走去，也不害怕，青鸟就跟在后面。她们经过的是村子的干道，走着走着，迎面走来三只大鸟，体型和青鸟差不多大，但玲玲仔细一看，这不是麻雀吗？麻雀本来在地上是一跳一跳的，这时候却大摇大摆地度着方步，显得不可一世。它们看到玲玲，停了停，也不理睬，就从她们身边走过去。青鸟在玲玲的耳边说：“它们是梦的影像，你也是梦的影像，它们看不到我，却看得到你。也知道你是天使，但是他们始终看不起人，所以不跟你打招呼。你别不开心，这还算客气的，你看看它尾巴后面就知道了。”说完，青鸟用大长嘴指了指最后面的那只麻雀。
      玲玲看到前面两只麻雀在鸣锣开道，在第三只麻雀的尾巴上，拴着一条挺粗的麻绳，绳子的另一端勒在一个男孩的脖子上。那个男孩不是别人，正是玲玲的同学，村子里最调皮的王小猛。掏鸟蛋、抓小鸟，他是最积极的，亲自饿死了几只小鸟后，利用小鸟的父母来饲养的缺德办法，也是他第一个干的。现在，王小猛可完全失去了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气劲儿，脖子上套着条脏兮兮的绳子，被麻雀像狗一样拴着，拖着往前蹭。他身子一扭一扭的，活像一条麻花。他看了玲玲一眼，抬了一下手，张了一下嘴，似乎要喊救命，但喉咙被扣紧了，只能勉强呼吸，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小猛还不老实，他翻啊滚的，扑腾起一片尘土，但终究被拖在地上拉走了，身后留下一道大蛇爬行过一样的痕迹，而且显得乱七八糟的。
      玲玲回头看了看青鸟，明白这就是所谓的惩罚了。她刚要开口斥责几句，转而一想，同小鸟们受的苦比起来，这样也是应该的吧。说也奇怪，那么多灰尘扬起来，玲玲身上没有沾到一星半点，这大概也是青鸟的设置吧。跟王小猛比起来，玲玲可以说受到了很大的优待。
      玲玲一方面好奇，一方面关切，就跟在王小猛后面，要看看会怎么样。青鸟也不说话，默默地跟着。虽说青鸟是梦的操纵者，但其实他也是旁观者，因为除了玲玲，大家都看不到它，它们只能看到玲玲。
      三只麻雀似乎在拉着王七蛋游街，它们转着弯在村子每条道上都走一走，一边走，后面那只麻雀还一边大声叫：“大家看一看，瞧一瞧咯，鸟类社会的公敌，坏蛋王小猛于今天凌晨被抓到了！大家看一看坏人的嘴脸，有土块的可以丢，有烂菜叶的可以丢，谁家小鸟要撒尿的也可以来试试，大家伙尽情发泄吧。”听这话的意思，王小猛前些日子一定是东躲西藏来着，到今天才好不容易被捉住。玲玲知道这小子人够精明，身手又灵活，估计鸟儿们逮到他是很费了一番工夫的。各家各户随着“游街组合”的走近，纷纷打开了大门，从里面当然不是走出人来，而是探出鸟的脑袋，或者走出几只大鸟，还有一些小鸟拍着翅膀跑出来，跟在王小猛的后面唱啊跳啊，真有几只小鸟对着王七蛋撒尿，只是他一直被拖着前进，尿不准。小鸟们大多都是朝王七蛋的屁股丢土块，不一会儿，他向上的屁股就黄扑扑的。还有几户鸟家在大门前匆匆悬挂了鞭炮，一到他们走近，就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大家像欢庆节日一样，每一只鸟的脸上都洋溢出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惬意。
      玲玲渐渐放慢脚步，远远地跟在游街队伍后面，她心里可满不是滋味。大家鸟儿们看到她，都没有理睬，但也没有什么不客气，大有一种“天使也是人”的本本主义思想。玲玲心想，听说一般把犯人游街后就会枪毙，它们会不会真的把王小猛给干掉？她暗下决心，在王七蛋挂掉之前，一定要救他出来，不行就求青鸟帮忙。
      在鸟儿们的喜庆声中，游街队伍走过了各家各户的大门，这时候的王小猛已经“蔫蔫一息”，他头上堆着烂菜叶子，屁股上黄不啦叽的，一点都看不出来还穿着裤子。幸亏村子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搞得好，道路基本还算平整，他又竭力抬起头，所以王小猛也基本没受伤，其他罪犯所应受的待遇他就照单全收了。最后他们来到了一块很大的田地里，玲玲认得这是王七蛋他们家的菜地，他爹王伯种了大量黄瓜。这时候，很多鸟像集会一样聚集在广场一样的田里，哪里还有半架黄瓜秧子的影子。王小猛被拉到一个大蓄水池的旁边，那水池里现在充满了粪便，臭烘烘的，泛着绿油油的光泽。拖着王小猛的那只麻雀已经解开了拴在尾巴上的麻绳，他清了清嗓子大喝一声，本来鸟声鼎沸的广场顿时安静下来，形成一个鸦雀无声的壮丽景观。
      他展开巨大的翅膀，用力扇动了几下，然后用不比翅膀小的音量大声说道：“村民们，从前的日子大家受苦了！”很多鸟儿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眼睛里满是苦涩和愤恨。停了一会儿，他又说道：“现在好了，有咱们村委会给大家作主，本主任现在正式宣布：全村鸟儿们从此站立起来了，大家又可以自由飞翔了！”会场上爆发出热烈的“扑拉”声和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等到静了下来，村主任继续道：“刚才，我们拉着头号通缉犯王七蛋这小子，进行了游街示众，大家都参与了，过不过瘾啊？”“过瘾！过瘾！”鸟群又欢呼起来。
     “那就好，我刚才拖着也痛快。组织上秉持着首恶必办的原则，对我们的头号公敌必须严惩不贷。本来按照鸟类铁律，应该把这小子给干掉。想想看，多少鸟蛋在他手里遭了殃，多少宝宝曾经失去自由，我们的花朵倍受摧残，多少家庭被离散，这死刑原是应当的。”他刚说到这里，会场下面马上骚动起来，大多数鸟都纷纷发表意见，“主任，这就玩大了吧？”“就是说啊，恨归恨，可不能胡来！”“我们把他杀了，不是跟人类同流合污了？那还混个鸟啊！”有只大公鸡脾气暴，为了表示抗议，它把头一低，就要像牛一样冲上去，说要用鸡冠子狠狠地扇“杀人主任”几下，好歹被旁边的鸟拦住了。一只老年啄木鸟叫着：“别拦着我，我要示威，反对杀死孩子！”它一边嚷，一边飞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拼命地啄树皮，顺便吃了好几条午休刚睡醒的肥虫子，还有一贯反对村主任的野心鸟士趁机叫嚣着要现任主任下台。正在吵成一锅粥的时候，麻雀主任用“超越沸粥”的音量大声斥责道：“你们这帮家伙，急个啥咯，急个鸟！我话说完了吗？”趁着大家又渐渐安静下来的当口，她又继续喊道：“接着刚才的话，咳咳，但是考虑到小孩子不懂事，我们借鉴人类社会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尊重孩子们的权益，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所以嘛，这死刑就免了。但是，冲着大家刚才连喊“过瘾”的热乎劲儿，组织上决定，把他丢在这鸟粪池里，腌成个臭萝卜干儿，让你们更加过瘾解恨，大家说好不好？”
     “好！”鸟儿们齐声附和，不免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兴奋劲儿。“那就这样决定了，先把这小子丢进粪池，浸他个三天三夜，我担保他以后半个月吃饭都不香。然后组织出粮，天天给他吃夹生米饭和馊馒头，再养他一段日子。”村委会的决议就这样被执行，大家哈哈笑着热闹了一会，都纷纷散去了。玲玲站在离粪池挺远的地方，看着王小猛在粪池里扑腾。因为他确实挺坏的，玲玲认为让他受一些罪也好。她小孩儿心性的，也想看个希奇。
      只见王小猛被丟进那个粪池后，先是蔫儿着不动，过了一会儿，估计被臭气熏精神了，他一激灵翻了一个滚儿，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想大声叫唤，但喉咙刚才被拴得狠了，现在还窄窄的，只能发出“嗬嗬”的出气声，像患有慢性支气管炎的老人一样。由于粪池的密度大，他被漂浮起来，但那粪池也是个沼泽呀，他想爬出来，就不能不游到边儿上。刚才虽然被拉着那么长的路，人丢了不少，却没耗费什么气力。他现在力气就不小，展开了一场如火如荼的自救运动。他先是自由泳，脑袋一摆一摆地换着气，脸上涂满了粪便，没游几米，就发觉有一些便便进入嘴里。于是他放弃了自由泳，改用仰泳，两只手变成两支桨，扒拉着粪浆前进，可他前进了又没多远，发现这种游法很破坏他后脑的发型。他也真是个游泳好手，不愧是调皮大王具有多种业余技能，他想青蛙游得很快，就改用蛙泳，想一鼓作气游出去，谁知他脑袋一埋进去，还没做完一个完整动作，鼻孔里就塞满了粪便，他探出头来张嘴大口呼气，下一个动作就不能完成。王小猛双手互搓了几下，掉下来一些半干的粪便，然后用这双相对干净的手把脸上的粪便抹了下来，又用手指把鼻孔里的也给抠出来，好容易能勉强呼吸了。
      玲玲刚开始还觉得有趣，后来越看越恶心，就走开了。她想，还是让王小猛继续在这里玩铁人三项吧，她要去找其他人了。青鸟一直都在玲玲的身边，这时候它说：“其他男孩子们，根据各自罪行的轻重不同，分别受着不同的惩罚：有的被关在笼子里，像以前的鸟一样；有的被派到各处去捉虫子来给小鸟们吃，还有的被强迫学鸟叫。你要怎么做呢？”
     “我想让他们受一会儿罪，再救他们出来，你能帮帮我吗？”玲玲问道。“是受罚还是获释，这一切都全在于我，不过需要你去跟鸟儿们谈，毕竟这是你们人类的事儿，何况我也不能偏私，相信只要你努力去做，一定可以成功的！”
      玲玲点点头，开始大范围地在村子里走来走去，没有一只鸟愿意搭理她。她是在村子里长大的，道路再熟悉不过了。她时而看到有男孩子蹲在地上捉虫子，手里抱着一只竹编的筐子，他们看到玲玲，竟真的以为来了天使，就跑过来求她救救他们，说他们好像在作噩梦。玲玲看到平时熟悉的同学们都这副光景，虽然有些不忍心，但她对他们说：“你们先做好目前的工作吧，也算是为受你们迫害的小鸟们做一些补偿了。还有，你们知错了吗？”
      那些捉虫的男孩子都赌咒发誓说知错了，再也不敢了，还说他们现在的日子比黑奴还不如。青鸟在玲玲的耳边轻轻说道：“如果不加改变，他们这样大约还需要半年，当然是梦里的半年。”玲玲知道这所谓的半年不过相当于现实的一晚上而已，她转述青鸟的话：“你们还需要坚持半年。”男孩子们听说了，绝望得连竹筐都抱不稳，里面的小虫爬的爬，蹦的蹦，都走掉了，他们也不理会，向玲玲求道：“天使小妹妹，不，天使大姐姐，半年可太长了，能不能短一点儿？”玲玲也不管他们，径自走开了，留下那些捉虫的小子手忙脚乱地回收刚才跑掉的虫子。
      玲玲又看了几户鸟家，真是有够“换位”的！有的家里养着好几个人，分别关在几个笼子里，有的用一个笼子关好几个人。还有的干脆用一个特大的笼子把一些孩子都关在一起，让他们打仗来逗乐儿，周围凑着许多鸟观战，有计分的，还有下注的，跟人类斗鸡差不多。这些鸟儿也真会玩，玲玲心想。她知道这也是一种“回报”呀，人类怎么对待动物，这儿动物也礼尚往来，不能说不对。不过他是人类小孩，还是看得闹心，就走出了有鸟家的地方。外面正是傍晚，夕阳红得可爱，它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落山的意思，看来黄昏刚刚开始。她来到村西头，发现有一些猫头鹰、啄木鸟和杜鹃之类的老鸟聚在一起，它们每只鸟都坐在石墩上，旁边放着大笼子，每个笼子里都有一个人类小孩，老鸟们正在教他们学鸟叫呢。鸟叫大多数都特别好听，像音乐一样，可有多难学啊，有的小孩学了半天都学不像，养他的老鸟就威胁不给饭吃，然后又“叽叽喳喳”地教了起来，显得很有耐心。最好学的鸟叫要算是猫头鹰叫了，旁边有几位猫头鹰老大爷就特别得意，向同伴们夸耀着。他们笼子里的宠物已经学得很像了，只听里面的小孩“咕咕咕”，叫得特别起劲，估计饿肚子的滋味很不好受，孩子们终于也可以体验一下生活了。
      该看的都看完了，玲玲来到一座小石桥上。已经开始变淡的夕阳余晖映在缓缓流淌的小河上，一条随波舞动的橙色绸带延伸出不同的形状。村子里还不时传来或悦耳，或嘶哑的鸟叫声，有的鸟叫还显出愤怒和不耐烦的情绪，它们苍老而浑厚。大概是有的老鸟还在竭力教自己的宠物学鸟叫吧，要赶着太阳落山之前在老伙计面前给自己长长脸。玲玲穿着天使的装束，站在小桥流水上面，周围的景致一般得可爱宁和。但我们的天使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心情好沉重啊。”青鸟在一旁搭腔：“我明白你的感受，可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感受，我很多日子来，一直有着和你同样的感受啊。”“我明白，明白的。”玲玲感觉自己成熟了不少，她从老师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无论语文、算术，还是科学、政治，她都认为那些是很有用的知识，至少在将来一定会有用。可当她自己和青鸟一同跨入这梦的眼睛里，眼前所见，真的像梦一样。但这梦像是比现实更真实，它强烈地震撼着玲玲的心。
      “天使也不能做什么，还是要人们自己来体会，进而去改进吧。青鸟哥哥，我觉得这个梦来得很及时，人与动物互相体谅，彼此和谐真的很重要。我想，友爱我们的动物伙伴，大家共同在大自然的家园里，组成一个平等的大家庭，不是比学习数学、科学之类的更加重要吗？”
      青鸟点了点头，它觉得玲玲真的是个天使了。
     “那我们走吧，半年后时间的撞针碰到了终止子，这场梦就结束了。相信孩子们会学到这种特别的知识，懂得互相尊重的重要性。”
    “嗯，有机会一定请你再来给大家上这梦的课程吧。”
    “他们变好了，我就给他们一个幸福的梦，长度嘛，一年也可以的。”青鸟许诺道。
    “一定会的，我希望能再次和你一起，照亮大家的梦眼，推开大栅栏。我自愿做你的助手，请你设计梦的时候也让我参加，好吗？”玲玲很期待地问。
    “好啊好啊，小事一桩！”玲玲还穿着天使的衣服，她又带着天使的神情，更重要的，她有一颗天使的心，有哪只鸟会拒绝她呢？
    “为了这个啊，即使再逃一天课我也愿意，只能对不起老师了，哈哈哈哈——”玲玲的笑声像风铃一样在梦的世界里穿过每一个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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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5# 鹤矾


    鹤矾姐，你视力好好啊！

唉，这种颜色也刺眼。

露珠宝贝，还有吗？为什么不把中继续写下去？

嗯

有点长。小孩子很难有耐心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