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苹果作寿桃——王跃文

我从栖霞回来，适逢妈妈八十大寿。从栖霞带回的苹果，正好充作寿桃。苹果上长着字，且长着我的名字，乡下人没见过。实在是稀罕：字怎么长到苹果上去的呢？我告诉乡亲们，北方有个叫栖霞的地方，我在那里有块苹果园。我的苹果园，当然长着我的名字啊！

五十年前，我老家没人见过苹果。有天，一位北方人给我大哥一个果子。我妈猜那肯定是吃的，却不知怎么吃，又不好意思问。大哥那年四岁，抓着苹果往地上摔，以为是玩具。有人见过世面，忙说：苹果摔不得，再摔几下就不能吃了！那人说着，就取刀削皮，分而食之。我妈嚼着苹果，扑哧笑了起来，说：我不知道是生吃还是熟吃，不然还有你们的口福！
    这故事我听妈妈讲过多次。家乡偏僻，又是山区，很多北方东西都不多见。比方说，我的家乡也产小麦，却只作面条，或煮面片。直到抗日战争期间，北方难民流落敝乡，才把包子、饺子、馒头之类带了来。二指大的面块，蒸一下，就有拳头大，乡人见了，以为是神迹。妈妈说，第一次吃馒头，真是落口融啊！
    家乡人说好吃的东西，都喜欢说落口融。妈妈尝了栖霞苹果，也连连称赞落口融。我告诉妈妈，这些苹果是我自己从树上摘下来的。妈妈问：你真在北方有块苹果园？我以为你同乡亲们开玩笑哩！我告诉妈妈：山东栖霞有个中国作家苹果园，有些苹果会长出您儿子的名字。我无意间给妈妈编造童话，就像妈妈当年给我唱童谣。
    我过去的印象中，苹果真有点童话色彩。我以前没有见过苹果园，那些香脆清甜的果子，真像从云端里来的。我想，如果一个地方叫栖霞，它命中注定要同苹果有深缘。霞光染上去，正是苹果的颜色。太符合我对于苹果的想象了。在栖霞，我是第一次走进苹果园，第一次亲手从树上摘苹果。
    我的故乡溆浦盛产柑橘，屈原坐在我家门前的溆水河边写过《橘颂》。柑橘我只需看一眼，就知道它是什么品种，好吃不好吃。苹果的好坏我却辩识不得。我在栖霞请教乡亲们，什么样的苹果最好吃。有位老乡告诉我：苹果不是越红越好吃，要看果子上面晒出的断纹。那位老乡很幽默，他仔细教我辨认苹果，最后却说：只要是栖霞的苹果，都是好吃的苹果。老乡这话说得很有底气，随手就递上一个苹果让我品尝。
    妈妈真相信她儿子在北方有块苹果园了，我想以后都拿栖霞的苹果给妈妈祝寿。

    (去年苹果熟时去了山东栖霞，写了小文章纪念，贴上来凑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