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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林昭纪念奖获奖感言
这个冬日终于平静下来了,我也正在清点这一年的财富和损失。在我生命的历程中,很少有一年像2010年这样颠簸和动荡。独立中文笔会在这个时刻,将林昭纪念奖颁给了我,让我觉得十分惊喜意外。将我与唯色(2009)、卢雪松(2005)这些光荣的名字放在一起,这对我是莫大的荣幸。尤其是我们都集合在林昭的名义之下,为她的精神深深指引。
为什么我们如此情不自禁地朝向这位逝去的女性而靠拢?为什么我们将她视作暗夜中送来力量的那颗亮星?为什么我们愿意将她当做在今天思想和行动的一个源头?在今年五月份林昭雕像落成典礼上,我写下了这样的句子:“因为您,我们有了自己的谱系。”
这是一个怎样的谱系?不,我不把它说成是牺牲者的谱系,因为那里也有刽子手们的一份“功劳”。必须把他们的手拿开,把加诸在林昭身上那些非人遭遇拿开。这些人极端的做法,并不代表林昭是“极端的”。我们曾经拥有的狭窄的政治生活,其十分逼仄的语境,削弱了林昭的意义。
这是一个思想者的谱系。我不想过分抬高“思想者”的意义。但是,当人们的身体不能启程前往想要去的地方,她就只有停留在思想的范围之内。思想的自由,甚至还没有上升到言论与表达的自由,是“自由”这个古老词汇最后的庇护所。
然而,回到“思想”之中,并不意味着撤回到“自我”之中。许多人整天在这个世界上奔忙,但是他们仅仅为了回应自己身体内部的要求,满足一己利益的需要;他们的视野和触觉,不超过由自己的皮肤所包裹起来的肉身。这样的生活态度,才真正是“极端”的,因为其中有一种密不透风的性质,决意与这个世界划清界限。
思想是一种洞察力。一个人在“思想”的时候,她主要运用的材料,都不在眼前。人们不能从她的脑门上面,看出她正在想什么。因而她可能超越自身,拥有更加广阔的视野、空间及时间。用“遗世独立”来形容林昭是不恰当的。她义无反顾地投身于当时的“政治漩涡”,在遭遇挫折之后顽强坚持,“力图以微弱的力量阻止悲剧的蔓延”(见林昭妹妹彭令范文:《历史将宣告我无罪》) ,包括在狱中写下的那些血书,所有这些表明,她从来没有抛弃这个世界,而是一种深情的方式拥抱这个世界,将自己放在与世界及他人的深刻联系之中。
思想也是一柄双刃剑。它既朝向这个世界,也朝向人们自身;既要处理这个世界中的黑暗,也要处理人们自身的黑暗。林昭并不是一个先知,她也是从自己曾经的弯路中走出来。她表达过“解放唯有自我解放”的意思。她著名的质询中,也有自我质询的部分:“我们反对什么那是很清楚的,可是我们到底要建立什么呢?”林昭与她所反对的东西,做了真正的切割。
反对并不构成全部的意义所在。人们并不能从反对中获得生命和生活的意义,而只有获得生命和生活的意义,拥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立场和价值观,才去反对。
“思想的洞察力”更为适合的对象是“历史”。历史并不在眼前,但却是更为有力量的存在,如同地平线一样,给我们提供这个世界的框架,提供我们做人行事的尺度和标准。这不仅意味着所有已经发生的,都在某处得到记载,而且提示着——我们是拥有未来的那个物种,深知在我们身后存在着某个力量,远比我们个人要宏伟得多。
虽然我们目前还没有进到未来,但是可以展望未来,用未来的眼光来看待当下的行为和道路,让今天的做下的事情经得起未来的考验,让我们的子孙们在阅读我们的故事时,不为各自的先人而脸红。 “历史将宣告我无罪”,还有比这个更有力量的说法吗?尊重历史的人,将得到历史的回报。 “敢于”嘲弄历史的人,必将遭到历史的唾弃。
“你是有选择的。”今天的历史对人们这样低语。正是因为有林昭这样的先行者,它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历史。它将尽可能地对所有人们开放——对待无名小卒、罪犯和大人物,它将平等地予以安置,给他们重新命名。
感谢独立中文笔会的朋友们,感谢你们的美意,感谢这个世界。
2010年12月21日
(2011年7月23日被迫缺席颁奖典礼,由颁奖方代为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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