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时候我的身体胖的可爱,但若和同龄人一起玩耍,多半会惨遭欺负。我祖母是个勤劳的农村女人,清清瘦瘦、身体稍许矮小,背却十分挺拔有力,腿脚也十分利索,走起路来稳实有力。天刚露点白光,祖母总会把房门锁了,一把锄头,一担水桶便往田埂那头走去,独留还在屋中深睡的我。胖嘟嘟的我,也是红薯与南瓜的造化,可自个个儿却并不高,所以四叔总笑我“明矮子”。这个绰号虽然没有传的人尽皆知,但族中长辈却喊得甚是顺溜,我也只能气鼓鼓地做出生气状,即使我知道这并不会奏效。有一天,我在家中二楼拿着杆称正称着今天的二两零食??红皮花生。四叔正有事来到二楼,见我正一脸肃穆的拿着秤杆,秤杆却像荡秋千似地起伏不定,四叔不禁笑道:“明矮子,又吃奶奶花生嘛?”我听了有点心虚,不知是为了那绰号,还是为了这二两红皮花生,或是为了那颤巍巍的秤杆。
家中叔伯都十分溺爱我这个当年最小的侄子,我当时并未有太多的明悟和感动,或许是年龄小的不好之处罢,但是对于我曾经经历过和愉悦过的童年生活却又有意犹未尽之感。每年开春,祖母便同拿着“小狼牙锄头”的我去“开土。”(此开土并不是指开拓疆域,仅仅是把上年的土地重新开垦,施肥并种上蔬菜等。)我总是自个拿着小工具一通乱垦。八岁时,我便学会了种植如辣椒等容易生长的蔬菜,居然背着已出去干农活的祖母,在屋旁的一块黄泥地上种植了一片辣椒撒上些香瓜籽,还煞有介事的从煤炉旁装了桶煤灰,从鸡笼里铲了一铲鸡屎,一股脑的往那片土地上盖。我并不担心祖母回来对自己的责骂,以为木已成舟,这是我当时为自个不挨骂而找的借口。果不其然,祖母看了只是一笑,在香瓜成熟时,竟还为我驱逐者那些来偷瓜的“蟊贼,”(其实只是些同村的小孩,只是因为他们偷我的香瓜,才如此称呼他们。)并大声的向他们吆喝道:“不要拿我屋孙子的香瓜啊,他暑假回来留着给他的呦。”那时我已经离开祖母同父母去城镇生活了,但是祖母还是一直留着我种植的香瓜,等着我回去。
我在这八年(一九九二??一九九九)之中,并未正经的读几天书。在文字和思想的方面也未变现出天赋,更未说从那时打好文学功底。我记忆犹新的倒是大约一九九六的几场病。秋天的时候特别冷,紧闭的门窗并不能摆脱外面呼啸的大风和趁虚而露的寒气。我的身体很弱,年龄也不允许我照顾自己,连半夜发高烧也不知道叫唤几句。庆幸的是半夜为我盖被的祖母发现及时,否则高烧四十度的我怕会成为一个脑袋烧坏的家伙了。由于是半夜,祖母来不及穿太多的衣服抵御外面的严寒,抱着我便往邻村唯一的卫生院赶。天黑,夜寒,还有一座隔断两村的高山,最令人胆寒的是,在快到卫生院时,竟还有一条黑狗挡住了我们祖孙的道路。我明显感受到祖母的颤动,但只是一会儿便镇定了,“走走走,这畜生!”祖母大声的驱逐黑狗,祖母看见黑狗悻悻的逃离又匆忙的赶路。
在这八年的生活,除了成长外,终究给了我为人处世的磨练。在这一点上,我的启蒙老师便是我的祖母。
每天早晨大约九点,我祖母便会干完农活回来把我喊醒,叫我穿衣起床。我从来算不准她出去几小时,因为我起床洗漱完毕后,竟连饭菜都已经做好。她虽然连自己的姓名也不会写,甚至连心爱的字牌上“一、二、三、四……”的字,若离开字牌书写在纸张上,她也就不会认得。就是她这种大字不识的普通农妇,却总是流露出学习的渴望,还总向我讲些为人的礼仪,要我懂得认错,要我好好读书。有时候我的父亲见我连个“2”字写得像“z”字,且屡教不改,便对我巴掌伺候。这时候她总是心痛的护着我,说:“你总是打孩子做什么,这么聪敏的孩子,打蠢了怎么办?他还小,要耐心教。”她说着,看看我脸上的巴掌印,心疼的便掉下了眼泪,她为我整理杂乱的衣襟,牵着我去折些笔直的树枝,把树枝折成根根等长的木棍,教我慢慢的细数。??????? 我祖母管束我并不太严,这或许源于她的不识字。除了农活,祖母最大的乐趣便是我写完作业后,拿着我的作业本喜滋滋的品评道:“这字写得真好看,个个都一个大小呢!”祖母的对自己的夸奖,或是在村里人前自傲的炫耀我的功绩,让我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那时我并不知羞,但现在想起真不禁脸红:我做错了事,我的作业只是胡乱的画画而已,权作糊弄这个不识字的祖母罢啦。等到第二天,她依旧是早早的去田里干农活,我则背着书包向离村四公里左右的小学“读书。”其实读书也仅仅是形式罢了,自己的主要活动场所却是距学校一里开外的小山堆和电钻井。每天不是在井旁摇水就是在山上爬山挖土??活像个穿山甲。我不敢让祖母知道,都是等着同村的孩子下学后一同回家,竟瞒了祖母许久,想起又是一阵愧疚。
有一个夏天的早晨,我照常我的“读书”路,邻村身穿短裤的二流子冯启叫住了我。这时离家已太远,我也知道冯启偷盗的名声,想走,却又被他死死地拽着。他叫我和他去镇上,我当然不肯去,他说:“去吧,没去偷东西,又都关系恰。”(恰便是吃。)我有些心动的回答:“恰什么,我不会去偷东西的?”我说完,便被冯启一句应承的话中拉着向城镇方向走去。到了晚上我都没有回家,此时我睡的地方是在“滇里”(滇里在我们家乡指城市和农村交汇之处。)的一个稻田里堆着的草垛子中。晚上时,风从缝隙中钻进草垛,即使是夏天也让人发凉。冯启从镇上的集贸市场偷了把“帮手钳,”却没有履行他对我的承诺??吃的以及送我回家。我躺在草堆上,偷偷擦着眼泪,心中又悔又急,看看已经黑了的天还有路边几许微弱的灯光,特别的想念祖母,想回家。即使深夜两点,我还是无法入眠,悄悄的从草垛中爬出来,横下心来,飞快的往家的方向跑。天黑得让人心发颤,加之四周的死寂与一路的坟堆以及呼啸的竹林,更增恐怖的氛围。不知道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站在屋外时激动和幸福的心情。屋内的煤油灯未灭,祖母怕是还在等着我回家。我轻声的唤了声“奶奶,”便听见屋内掀被子的声音和祖母惊喜地喊着“我满崽回来啦啊!回来了就好!”这是我第一次擅自离家,相信也是最后一次罢。
祖父死时,祖母似乎未到六十岁,身体体弱多病。祖母共有十一个子女,但由于疾病和天灾,便有三个夭折了,余下的四二四女也是沉重的负担??这种负担??我不能用笔墨道出十之一二的艰辛。家中拮据的经济在大伯大学毕业后有了稍许改善。二伯也依靠大伯的关系进入了被当时人称为“吃国家粮”的“日本站。”(日本站是谐音,指屠宰场。)我的父亲因为玩心犹在,未考上大学,祖母便让父亲去学当时颇为热门的木匠活,听父亲说,他还摆过水果摊,卖过猪肉,生活还算稳定。而四叔年龄最小,又由于种种原因,便留在了农村,娶妻生子,砌了新房,生活亦是滋润。我听叔伯辈的人说,当时他们每月都会定时的交些钱给祖母一定数目的生活费,但是祖母总会将这笔钱拿捏得很紧,酸水榨菜和红薯、南瓜等是常端上饭桌的。当然,年关若乡镇的妇女主任等临门时,祖母总是会热情招待,这便让叔伯们戏称祖母走“官路子。”祖母只是笑着,从来不骂他们一句,只是继续料理着年夜饭,随后在“堂屋”的两排摆着两排椅子,中间横着个大桌子,上面陈列着插在啤酒瓶口的蜡烛。贴对联,挂庚香,敬祖先,谢灶神,压岁钱等事,祖母做的麻利顺手。因为是新年,叔伯们及我们这些小辈都是一脸喜色,即使小辈犯了不大的错误或讲了些让人忌讳的话语,大人们也只是提点,从不会骂人,听说这是上千年的风俗了。过年时,村民会手握着杯里冒着热气的茶水到各家各户去互道新年祝福,这样的年即使在冬天也过得舒心温暖,可惜以我仅仅过了六七次罢了,这还包括我毫不懂事的蒙昧年龄。
我祖母的脾气不大,但是听叔伯说祖母年轻时脾气大,性子急,似乎因为脾气问题还和伯娘和母亲吵过架呢。那时候生活本就不富裕,祖母常会为一些大豆高粱之事发生争执。现在祖母似乎脾气有了很大的改变,事事留心,事事格外容忍,待人仁慈而温和,从来没有一句伤人感情的话,这大概是由于人老了,或是子女生活越来越富足的缘故。姑姑有个儿子比我大几岁,小时候也和他发生了争执,总是我吃亏,但祖母则不管是非的责备姑姑的儿子,要他事事让着我。后来四叔生了女儿,一年后又生了个儿子,祖母格外地高兴,便帮助叔叔婶婶带着俩孩子,祖母度对我的爱便轻了些。伯娘和母亲她们都是孝顺祖母的,逢年过节奶奶都会来城里住上几天,伯伯伯娘也会大包小包的让奶奶带回家,母亲给祖母买的几件穿起来清凉舒服的裤子也常被提起。祖母有时若想儿子儿媳或是孙子了,便会担着蔬菜和大豆等送给住在城镇的三个儿子。有时候大伯看这祖母因为砍柴或是挑水而摔伤的腿脚很是心疼,看着已近九十的白发苍苍的祖母,说:“妈,你都一把年纪了,还种什么菜啊,给您的钱也要知道买点东西吃啊!”祖母听了,笑着说:“我还没老,种点菜好,没打农药,健康!”大伯听了很是无奈,只有一个劲的给祖母夹菜,希望她多视点。任谁都知道,祖母是怕用钱,她太节省了。
我在祖母身边生活了八年,,她对我的影响大而深。我没到十岁便离开她到城镇生活了,如今我以近二十,祖母也年近九十了,经历了很多,但惟有童年与祖母的生活最令人难以忘怀。我依然还铭记许诺祖母我长大后卖给她的“十八条草鱼,”记得她对那个孙子的好??感谢我的敬爱的祖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