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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又一年,梨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时光的流逝,生命的轮回,不变的是那梨树底下的青冢,依然那么的青青郁郁、依然那么的幽香泌人……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坟墓了,一个从来没有人拜祭过的坟墓,一只母老鼠的坟墓……
记得那是一个彩霞晚照的黄昏,爸爸从山上猎了两只老鼠回来,胖胖的、长长的,一只黑色,另一只是棕色,分别被关在两个铁笼子里。我们小孩子最爱逗老鼠了,特别是凶巴巴却又没有什么本事的野老鼠,用长长细细的棍子去刺它们的皮毛,老鼠就会因被侵犯而狠狠地发怒起来,那呲牙咧嘴的嘶叫声和竖得像棉花糖似的茸茸的毛,让我们乐以开怀。我们逗黑老鼠时,它气得两眼发红、吱吱怒叫,像只受了侵犯的疯狗似的呲着它长长尖尖的牙齿,翻着它瞪得圆圆的白眼;而棕老鼠,很奇怪,不管我们用棍刺还是用火灼,它始终默默地忍受着,唯有时我们不经意碰到了它的肚子,它才怒得把毛竖成个刺猬似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我们。
懂得吃的人都知道,山老鼠是难得的美味佳肴,这两只老鼠自然将是我们鲜味的晚餐了。爸爸烧了一大盘的开水,把两只老鼠连同笼子扔进水盘里去,黑老鼠发狂地在开水里挣扎尖叫,发怒又痛苦的嘶叫声响彻了整个院子,一直持续到它生命的结束,真不愧是一只野老鼠。而奇怪的是,棕老鼠自始至终没有尖叫过一声,它只是低沉地喘着气,似乎是默默的忍受着,看来真的是“胆小如鼠”啊,不对,它本来就是老鼠,一只胆小怕死的老鼠。棕老鼠艰难地用四肢倒挂着笼子,抓着笼子未完全被开水浸满的上端,努力的翻过肚皮向上串。这天真的小东西,难道它还想临死前学学人类的“仰游”?我们在一旁跳着脚,拍着手,咯咯地嬉笑着、欣赏着这逗人的“游戏”,只见它微微挣扎了一下,就倒在开水里不动了……
为抱持肉质的新鲜,爸爸赶快把“死老鼠”从开水里提出来。黑鼠的毛很快就我们拔得干干净净了。我们打开另一个笼子,把棕老鼠拉了起来,放到在地上,就在我们动手拔毛的那一瞬间,奇迹出现了,倒在地上的棕老鼠,眼睛居然慢慢的、软软的、一开一闭地睁开了,发出几声微弱的,但充满了痛苦的呻吟,它挣扎着受伤的身子颤颤抖抖的爬了起来,爬了一步,跌倒了,再爬了一步,又跌倒了……不知是什么奇特的毅力,过了好一会,它终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伸了伸那已被烫得几乎全脱了皮的四肢,一拐一拐的,就在我们惊讶的目光中艰难的向前爬去──它想逃跑。天!煮熟了的“鸭子”还真能飞!哥哥最先反应了过来,马上跑过去抓起棕鼠再次扔回开水里去,我们用木棍子狠狠的把棕鼠揣到盆子的底下去,这一次,它真的死了,但它的眼睛还是那么坚定的望着远方……
当划破棕老鼠肚清洗内脏时,我们都被那突然出现的一幕所惊呆了──老鼠的肚子里居然有四只即将出生的小老鼠,也是棕色的,四只小鼠紧紧的挨着同伴,眼睛安详的闭着,像做着个美梦的孩子,似乎还在懒洋洋的伸着个懒腰──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老鼠也能那么的可爱,也那么的可悲……看着这四只生命尚未真正开始就被我们握杀在手里的可怜小鼠,看着那带着万分遗憾倒在了地上的母老鼠,爸爸沉默了,哥哥沉默了,妈妈的眼眶里早已溢满了亮亮的泪珠……此刻间,一种酸酸又苦涩的感觉哽住了我的心胸,一种越来越冰凉的感觉在我的的胸前慢慢地滋生着,开始只是那么几点,接着是一片,然后是一大片的冰凉──是我的眼泪……我想打破这突然变得有点凄清的寂寞,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此刻间,我们什么都明白了,是什么力量支撑棕鼠失掉野性任由我们侮辱?是什么力量让它在抹杀生命的环境下仍力求保存自己的肚子?是什么力量使它一声不吭地忍受着刺骨的痛苦?又是什么力量催使它坚强地站了起来?是母爱,是那伟大的爱子之情,如果没有肚子里的孩子,它定会像黑老鼠那样死的不屈不饶,死的轰轰烈烈,可为了孩子,它甘愿放弃自己野老鼠的尊严,为了孩子,它甘愿自己默默的承受痛苦,为了孩子,它不放弃最后的一线生机……
看着这眼睛已经紧紧闭上了的母老鼠,爸爸哭了,哥哥哭了,我也哭了……妈妈把母老鼠还有它的四个孩子包在一张洁白的帆布里,抱到了我们的后花园里的小桥边,妈妈在梨树底下挖了一个小土坑,小心翼翼地把帆布埋了起来。我默默地站在妈妈的身后,看着妈妈默默无言地、轻轻柔柔地把一把一把的泥土撒在土坑里……微风轻轻地吹过,树上的梨花一瓣一瓣的随风飘落,雪白的花瓣飘落在了母老鼠的坟墓上,为那灰黄的泥土点缀些洁白的颜色,妈妈的眼泪滴在了花瓣的瓣心里,如同清晨莲叶上的露珠,那样的纯洁,那样的明丽,那样的晶莹,那样的幽香,那样的泌人,那是梨树和妈妈为棕母鼠流下的滴滴泪珠……
我默默的注视着无言的妈妈,默默的注视着不断随风飘落的梨花,默默的注视着那渐渐高隆起来的小坟墓,谁道“荒草无情?”世间万物皆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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