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苍蓝之一·始动
第一章 苍蓝之一·始动
双翼之影 -- 第一章_苍蓝之一·始动 马车的车轮缓缓滚动,在雪地上轧出一道不断延伸的黑色痕迹。老旧的车轮上沾满了黑色的泥土与白色的积雪,但车上的铁钉却仍闪着崭新的光泽。 关在木笼中的东西在高低不平的道路上不断颠簸。除了这个钉在车上的笼子之外,这辆马车和在加尔尼亚(Gaelnia)乡间随处可见的普通大车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一个加尔尼亚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和笼子上的铁钉一样,车身上的很多木板和两个轮子都被法术加固过:在这些法术的作用下,虽然现在马车只是在缓速前进,可必要时它也能以和外表毫不相称的速度高速奔驰。在加尔尼亚,几乎所有的马车上都会有一点这样的法术;但无论怎么看,还是很难把想象,这些法术居然会被施放在这辆破旧的马车之上。 天气很冷。车夫全身裹在一袭破烂不堪的毯子里,一双浑浊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军人坐在马车的后座上低声交谈,声音中略微带着一点紧张。 “总算是没遇到什么情况,再过一会就到基地了。” 年轻的士兵喃喃地说着,但这话在他的同伴听来和无意识的低语没有什么两样。 “小心点,不能信任野蛮人的法术。注意监视器的信息……” 另一位较年长的士兵看了看车夫,压低声音提醒着对方。两人没有松懈地盯着在头盔面罩上显示出来的周边情况:头盔上的微型计算机可以把周围景物处理后加以妥善分析,然后把结果在面罩的监视器上显示出来;这种特拉利亚式头盔是加尔尼亚人完全无法理解的,因为上面毫无魔法的迹象。可对特拉利亚远征军的士兵来说,这头盔就象他们的眼睛和耳朵一样方便、省力。 他们不时地回过头去看着笼子中那藏在破布中、缩成一团的人体,那人体一直蜷缩着,一动不动,就象死了一样;但马车的任何一次颠簸都只是让士兵们把手中的电磁突击步枪握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马车终于渐渐停下来了。 “二位大人,咱们到了。” 马车夫回过头来,向士兵们大声说道。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回头看向前方,只见白色的雪地上出现了一片灰色的高墙,墙上高耸的塔楼和光束炮台在灰色的天穹下隐约可见。 ——透过面罩看去,几个被计算机标志为蓝色(友军)的身影正乘坐在一辆运输车上,向马车飞速驰来。运输车尚未停稳,一名军官就急匆匆地跳下车;两名士兵也赶紧跳下马车,立正站定,向对方敬礼。 “下官是第九山地作战旅第七营所属、克格里尔上士。奉上级指令,护送实验品AM613到达,请长官查收。” 在完全公式化的语句后掩藏着如释重负后的轻松,年长的士兵大声报告着;年轻的士兵则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前方的基地,脸上露出疲惫的憧憬神情。 “我是基地副司令凯勒利乌斯。两位远路护送,辛苦了。” 面前的军官——从阶级章来看是一名少校——向士兵们轻轻回礼。他随即转身走到马车旁边,弯下腰查看车内的东西。 虽然全身都紧紧地蜷缩着,但从外形来看那仍然是一个人。这个被称为“实验品AM613”的东西被一堆破布片盖着,只有白色的长发和污脏的四肢露在外面。手脚的指甲很长,所有的指甲都已经被牙齿啃得残缺不堪。 “你们是怎么搞的?连精密的实验品都弄得这么脏。万一得病或感染怎么办?” 凯勒利乌斯回头问着车夫。这个人的脸粗糙而丑陋,从裹身的毯子上不断散发出粪便和垃圾的气味;周围的士兵都不禁偷偷皱着眉头。 “大人请放心。我们有万全的防护措施。已经用过治疗法术了……”车夫谄媚地笑着,露出一口黄色的板牙,“而且,既然是要在战场上逞威的凶兽,也就绝对不会被这一点疾病打倒……您说是吧?” 少校勉强点了点头。他从腰间掏出一沓纸币,但很快又放了回去,从身旁士兵的手中接过一个布袋。车夫的眼中顿时露出贪婪的光芒;他忙不迭地接过布袋,点数着里面的银币,笨拙而又夸张地向他鞠了一躬。 “多谢大人。大人这样慷慨,一定会有好报的……” “够了。” 凯勒利乌斯厌恶地对车夫挥了挥手,然后又指着笼子的锁。 “把它给我打开。” 车夫拿出一把钥匙,插进锁里;沉重的铁锁顿时发出红色的光芒。很快,笼子里的人就被士兵抬了出来,放在雪地上。 “这家伙真能帮我们取得胜利吗?” 看着实验品的身躯,克格里尔不禁喃喃自语。这人还几乎只是一个孩子;白发遮盖着瘦削的脸庞,纤细的身躯上也沾满了泥土。不管怎么看,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把他的颈项掐断。他知道不应该对那些科学家抱有任何怀疑,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 “不要只看外表,克格里尔先生。”凯勒利乌斯说,他的声音激动得微微颤抖:“我们失败了多少次,才找出合适的药剂配方来和野蛮人的法术组合。理论上来说,如果计算没错的话,这家伙……” 少校的嘴角泛出一道冷笑,他用军靴的尖端轻踢着实验品的肋旁。 “不,这些家伙将改变整个战局哪。不过得跟研究所说一下,以后干脆别给实验品穿衣服了,反正在那些野蛮人那里也只会被弄成碎布。鬼知道他们那些法术是怎么回事!” 他故意大声说着,向车夫摆了一下手。 “快点回去,告诉你的上司……不,主人准备接下面的任务。如果AM613的模式被证明可行,你们今后就有得忙了……” 凯勒利乌斯得意地笑着。这时,摩擦的轻微声响从脚边传来,随即一只瘦弱而有力的手就把他的腿紧紧抓住。有些惊讶地,他低头看去:躺在地上的实验品已经抬起头来,与他四目对视。 然后,在下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天地似乎被翻转了。 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少校高大的身躯就象布偶一样被高高扔起,撞到一名士兵身上;两个穿着黑色军服的身躯沉重地摔到地上,溅起雪与泥土混合的飞沫;实验品在士兵们眼前以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速度敏捷地跳到笼子上,白发下一双黑色的眼眸恶毒地瞪着惊慌失措的人们。 然后就向路旁的森林中飞身跃去。 “混蛋!给我追!” 凯勒利乌斯从地上狼狈地爬起,吐出嘴里的血块,大声向士兵吼道。 “就算抓不住也要打死他!要是让这家伙跑了咱们……” 咱们至少得在监禁室里吃一个月的黑面包,同时升级和薪水也——少校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但士兵们已然变了脸色;他们忙不迭地从肩上卸下电磁突击步枪,拼命追去。 十支以上的枪管不约而同地喷射出鲜红的火焰。实验品不断在树木间跳跃、穿梭;但在他背后,大量子弹集中的火网越来越近,将卷入其中的树枝扫得粉碎。 士兵们大叫着向前冲去,试图把逃跑的实验品包围起来。但就在接下来的那一刻——就象逃走时的迅速一样,——实验品突然停了下来,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在胸前结着复杂的手印;他面前的空气突然扭曲了。 本来能够穿透钢板、击碎肉体的子弹在这些人眼前发出徒劳的悲鸣。他们的弹幕就象遇到了一面无形的墙一样被悉数弹开;子弹之间互相碰撞,溅出火花。 “该死,又是野蛮人的法术!” 一个老兵恨恨地叫道;几个新兵目睹这种情形,竟吓得呆立当场。 “笨蛋,别吓呆了!这只是这个世界的法术力场而已,没有什么好怕的!” 克格里尔大声训斥着新兵们。但还有一句话他咽了下去,终于没有说出。以往他见过的这种类似于电磁斥力场的法术力场都是被施加在铠甲或盾上,以作强化之用;这种凭空变出一道力场的情景连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小心!” 实验品的手又开始挥动。从后面跑上来的凯勒利乌斯大声叫道;士兵们纷纷就地卧倒。 一片浓厚的黑雾从前方爆发开来,将人们的视线全部挡住。不仅是视线,这黑雾甚至还干扰了头盔上的红外瞄准系统,使面罩上出现一片雪花。 当士兵们好不容易从雾中冲出,想再度展开追击时,他们已经找不到逃亡者的踪影了。 * * * * * 冬季的暴风从北方的冰海上吹来,使整个塞贝提亚大陆的北方地区笼罩在罕见的严寒之中。 在加尔尼亚人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一个冬季象现在这样寒冷。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人们就被迫换上厚厚的冬装,屋檐上也结下了长长的冰凌。每个城市都在忙着从乡间搜集越冬的粮食;而在居住在村庄及小镇里的普通人看来,这个冬天的寒冷不仅意味着饥饿,就连他们的生命也受到严重的威胁。 在莱尔赫斯山脉以北的地方,雪从晚秋开始就在持续不断地下着。修筑良好的道路已经被积雪掩盖;路上很少有旅人的身影。 那天将近黄昏的时候,守卫在塔摩西斯镇门口的士兵看到远方出现一个人影时,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对他们来说,现在还会在——应该说,还能在——北方荒野里单独走动的人肯定不会是一般的平民或行脚商。这样的人要么是独立佣兵,要么是冒险者;镇子的围墙已经有很多地方坍塌了,如果对方真的想做什么不轨行为的话,凭他们这些老旧的武器和破烂的魔法卷轴根本就挡不住。 当那个人走过镇门的时候,门口的士兵仍然懒洋洋地缩在大衣里,靠在围墙上。他们只是稍稍抬起眼睛,看了看这个走入镇内的身影:这个身影比一般人要纤细一些;在破旧的斗篷下,还隐约传出武器相互碰撞的金属声响。 夕阳照耀着镇内空旷的街景,街道两旁的建筑在雪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旅行者拖着略微有些疲惫的脚步,踩碎在地面上积得厚厚的雪花。推开旅店的门,外面的冷风旋即灌入温暖的室内;侍者轻微地嘟哝着,带着有些好奇的眼神,上前把门关上:自从入冬以来就很少有人来这个镇子,而且内战的战火从未燃烧到这里,佣兵在这里也毫无用场。 “今年可真够冷的,”那人说,是清丽的女性声音,“给我来点什么吃的,这一路上都是雪,快饿死了。” 她有些厌烦地将斗篷一把拽下,交给侍者,走到角落的一张桌子前坐下,随即整个身体都疲惫地趴了下来,柔顺的黑色长发直垂到桌面上。她轻轻地伸了个懒腰,那身做工精良但却陈旧的皮甲发出轻轻的响声;在皮甲外面,一条剑带松松地系着,上面悬着一把长剑。盾牌已被取下,斜倚在桌旁,盾面上就象是被发泄似地、在原来的徽纹上胡乱涂上了蓝色和黑色夹杂的纹样。 在这样的寒冬,旅店里也顾客寥寥。连老板也昏昏欲睡地坐着,无聊地扫视着店里的顾客;除那女子之外,只有几个镇民坐在桌旁喝酒,他们油污的衣袖就蹭在酒杯的边上。 这时侍者端着饭菜送到女性的桌前,一双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她年轻而美丽,但惹火的身材被皮甲紧密包裹,如果戴上有护面甲的头盔的话,可说是位老道的佣兵;在这个时代,象她这样在战场上搏杀、以性命换取金钱的人数不胜数,就在刚刚结束的内战中,每一个战场上都有佣兵活跃的身影,就是在内战已经结束的现在,在正集中于莱尔赫斯山脉南方新王朝的大军中还有很多佣兵在磨砺他们那锋锐的附魔长剑,准备与那些异世界的侵略者——那些迪卓斯人(Didrosian)再次作战。在这些佣兵里虽然也有女性,但毕竟也是少见;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佣兵单独离开获利丰厚的战场前线,可说是很不寻常。 那女子又向侍者订了一间房间,安静地吃着食物;其他的那些酒客一直在谈笑着,大声叫嚷,不时叫来侍者给他们上酒。 “真是很羡慕你,格林·艾登。在我们镇子里,要数你行商在外,见识的事情最多了。”其中一人对同伴这样说道。 “那是当然,”那人随口回答,“就是在打仗最激烈的日子里,咱也是在各位爵爷的领地上来回奔走,从未休息咧。” “现在你是回来了。”第一个人又说,“贝尔格斯陛下刚登基就命令各领地开始征召兵员,准备把迪卓斯人从咱们这个世界给赶出去。上回我到埃纳希亚老爷那里办事的时候在他城堡的水晶球里看见了。你在回来的路上也看见了吧?前朝的陛下们决计调配不起这样多的人马。不光是咱们的重装枪兵和骑士,就连魔像和狮鹫骑兵也一队队地往前线开啊。” “我见过那样的光景。”那人说,“陛下登基前,和前朝的军队在维托克尔德打的时候我正好在那里随军。当时我在军营里提心吊胆地等着,听见前线的喊杀声和爆炸声响了整整一天。完事之后光是从士兵手里买来的那些敌兵用的头盔和法杖就是一堆一堆的,几辆马车都装不下。有些个法杖上面还紧紧地扣着死人的手指头,得用斧子才卸得下去呢。” 老板和侍者,还有那名女性一直在听着他们的说话。闻听此言,那女子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神情。 “那端的是惨!但愿命运保佑那些在战场上丧命的魂灵,战争可别再持续下去了。”第三个人说。 “你别打岔,加斯提斯。”侍者插话说,“好在咱们加尔尼亚人已经不用再互相杀戮了,赶紧把迪卓斯人打败,将士们都回家好好生息,那才是好时候。” “没事,托度,”那商人说,然后又转向老板。“再来一瓶酒,我请客。只是你得告诉我,那些迪卓斯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这个镇子离他们抢去的地方已经很近了,我在南边从没见过他们——只是听传,他们穿着奇怪的衣服,不用刀剑,从铁管子里放出魔法火焰来杀人,又坐在特别庞大的铁皮箱子里,是真的吗?” “我听说的也只是这些。”老板摇了摇头说道,“亏得埃纳希亚老爷的军队保着这里,那些家伙从来没到这里来过。只是几个月前有个冒险者拿了一套他们的衣服来向我兜售,那衣服式样着实奇怪,是拿极韧的黑布缝的,不是附魔剪刀很难剪开。其实也难怪他们穿这种衣服;我听说那些人本来就是因渎神而堕落的古代人类的后代,要不怎么叫他们‘迪卓斯’(Didross,意为“不净”)呢——” “嘿,那位小姐!”那商人又向女子扬了扬酒杯,“你是佣兵吧?打仗的时候见没见过那些迪卓斯人?见过的话跟咱们说一下,他们到底长几只胳膊,打起仗来都什么样。” 那女性露出略微轻蔑的表情,把已经空了的盘子往前面一推。她冷冷地道: “对那些迪卓斯人,我不想多说什么。他们在整场战争里都守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也不主动向我们挑衅;不过我倒是想说,您最好亲自去看看战场上的光景。维托克尔德战役我也参加过:那是地狱。在那里流的那许多血是容不得调侃的,忘却这一点的人终有一天会加入他们的行列,我不是在说笑。” 旅店里一时间静下来了。酒客们都沉默地看着这名女子;片刻之后,她又象是自言自语一样轻轻说道,话语中带着淡淡的哀伤: “不光如此,直到战争结束之后才发现,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那怎会呢?”侍者问,“女士,您叫什么名字?您为何说这样的话?” “我叫艾瑞莉亚。我的家在威斯提亚河的对岸……不,是‘曾经’在那里……” 她仿佛很不情愿似地说着;那里现在已经被迪卓斯人占据了。喝了一口酒,她突然向侍者问道: “我问你,迪卓斯人是什么时候打到威斯提亚河的?” 两年前他们的灰色建筑还刚刚出现在极北雪原的地平线上吧——看着露出惊奇表情的侍者,艾瑞莉亚苦笑地解释。目睹迪卓斯人的战斗力,再看看这一带各个小领地的自卫队规模,她知道自己的问题有多蠢;但她还是这样问了。 “大概在一年多以前吧……?”侍者说,语气里带着疑问,“您不知道吗?” “不知道……”艾瑞莉亚说,她的表情有些寂寞,“离开家乡已经有十年了吧?那时我家乡的领主正在和提里迪亚伯爵家战斗。终于有一天,连我的家也被提里迪亚的士兵占领,父亲带着母亲和我好不容易才逃过他们的剑矛。我跟他们一起在南方的城市生活,几年之后他们死了,我家里也就彻底没人了;这个时候正好一支佣兵团在征募人手,所以我就成了佣兵,在各个地方、为各式各样的人打仗。” “那在咱们陛下那里,你们的机会可不缺啊。陛下对佣兵一向是很慷慨的。”商人说。 “倒是这样。我成为佣兵的时候战争才刚刚开始,每天每月都在战线之间来回奔走。两边的兵士都用一样的武器,可贝尔格斯……陛下,还有贵族派的军队比勤王军聪明多了,士气也大大高涨。那些重装步兵、骑士团、自由射手、魔法师,尤其是长枪兵的方阵全都是冲劲十足,一心渴望战斗。他们连连攻克塞堡,然后贵族派的贵族们就把那些勤王派的大贵族的土地占领、瓜分;而且关键在于,一般民众也早就恨透大贵族了,他们宁可逃跑到贵族派的领地上来,或者自己起来反抗,也不愿再受大贵族压迫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直到今天内战也不会结束吧。” “咱们这里也有这样的事。”老板说,“虽然咱们的领地偏远,可还是有很多人跑到埃纳希亚老爷那里寻求庇护。这个镇子里也住着不少这样的人呢。” “战争就这么结束了。对家乡发生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本来打算战争结束之后回去……”艾瑞莉亚的声音低下来了;说到这里,她略略迟疑了一下,“……回去看看的,但一直到准备翻越山脉之前才知道,别说我的家,那里甚至已经不再是加尔尼亚人的地方了。也就是在那山中,我碰到了一支迪卓斯人的小队……” 人们不由得惊呼一声;艾瑞莉亚卷起袖子,让他们看着白皙的手臂上一道还很新的伤疤。 “既然你刚才问了我,就告诉你。”她转向那个商人,“他们有些人象魔法师一样不着甲胄,只戴一个头盔,另外一些人却穿着象魔像那样连眼睛都看不到的极厚的铠甲。不管是哪种人,身上的防护都滴水不漏,不用魔法武器就根本别想伤他们分毫;他们分散开来进攻,象网那样撒开,手里的管子能快速喷出一串很小的金属圆锥——如若被打上就是一个极大的血洞。幸好那种圆锥没有附魔,用附魔了的甲胄和法术就可以轻易阻挡——听老兵说,在前朝时代我们和他们第一次对阵的时候,一个没有法术防护的方阵在五分钟之内就被干掉了七成。” “诸神啊!”那个叫托度的镇民大声叫起来,“这不是比咱们的军队还厉害吗?那咱们又该怎么对付他们呢?” “关键是他们身上的装备。除了那种喷射金属锥体的管子之外,他们还有从手里投出去、或者用粗管子发射的爆炸物,以及巨大的铁甲战车。这些武器都很强;就是单独一个面对很多我们的士兵,他们也毫不畏惧地向前进攻,那架势就好象我们的士兵手无缚鸡之力似的。但问题也就出在他们那些装备上:如此之强的装备却居然没有一点魔法附在其上,迪卓斯人好象都非常惧怕魔法一样;一旦被持有魔法武器的战士贴近,或者被我们的闪电及火球击中,就该轮到他们遭殃了。” 说到这里,那些人都露出放松的表情;艾瑞莉亚叹了口气,轻轻拍着腰间的佩剑。 “当被他们包围在一个树林里的时候,我真的以为完蛋了。可接近之后才发现,他们能用于近战的武器不过是安在管子上的一把小刀,而且对近身战斗几乎一窍不通。真不知道他们那么多人是从哪里来的,也许真是从异世界来的吧?——根本不懂魔法;虽然看见我的时候好象什么都不怕似地往上冲,可连一个照明用的光球都能把他们吓得转身逃跑。幸亏回来之前一个同伴给了我几个防护远程武器的卷轴,我才能活下来;要是他们也懂魔法的话,我早就被杀死了……” 她这样说着,自嘲地笑了一下。那几个镇民也笑着点头,随即又自顾自地热烈讨论起来;艾瑞莉亚无意识地轻抚着自己的手臂。尽管经过法术的治疗,一块爆炸物碎片造成的伤痕还隐约可见。——说得多简单啊!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能从那里逃走简直就是奇迹。无数次的逃跑,无数次的昏迷,最后终于到了这个镇上—— 艾瑞莉亚随手擦了擦眼睛,往桌上扔了几个银币,拿起长剑和盾就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掉落的泪水。当时的爆炸声响和迪卓斯人的铁管喷吐火焰的声音依然在耳边回荡;似乎是因为刚刚喝下的酒的缘故吧,从刚才开始脑海中就回荡着这种混杂着凄厉嚎叫的声响…… 一声,两声,越来越近。艾瑞莉亚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更多的思索却为旅店里的骚乱声打断了。椅子被撞倒的声音陡然响起;那几个镇民忙不迭地把钱扔在桌子上,随即拼命般跑出旅店。 艾瑞莉亚看见侍者连忙朝旅店的后屋走去,过不多久,又带着用魔法浮垫载着的几块铁板转了回来。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墙上魔法火焰的光芒瞬间亮起;侍者和老板一起合作,把这些铁板死死地铆在窗户上。而片刻之后,就听得屋外传来爆炸的闷响,还能听到镇上警备队呼喊的口号,不知名的嚎叫,以及若隐若现的刀剑交鸣之声。艾瑞莉亚不由得讶异起来;她把长剑重又在腰间挂好。 “怎么回事?”她大声向侍者问道;侍者则是满脸惊惶。 “你没听到刚才的警报吗?他们到这镇上来了!” “谁到这镇上来?” “强盗!”侍者大叫着,他已经歇斯底里了,“快躲起来吧!要是被他们盯上的话……” 你们镇里的警备队难道还怕强盗吗——艾瑞莉亚不禁有些愤怒,以更大的声音回吼过去;侍者看着她,徒劳地张了张口。巨大的爆音从墙外不远处传来,把他的回答完全掩盖。 随着这道声音,整个旅馆都在震颤着。砖砌的墙壁突然向内膨胀开来;艾瑞莉亚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俯身躲到桌子下面,夹带着碎片的爆风旋即从头顶掠过,将她的长发丝丝吹起,也将旅店内吹得一片狼籍。侍者惨叫着瑟缩在柜台之后;等艾瑞莉亚站起身来的时候,墙壁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大洞,破碎的石头和焦黑的木块撒得到处都是。屋外,冬夜里的冰冷空气拍打着她的脸庞。 “真是麻烦。”艾瑞莉亚低声自语,好不容易才把口中的怒骂生生咽下。她抽出剑,在剑刃上闪耀的魔法光辉指引下飞速从那个洞中冲出;外面,镇上的警备队正在和侵入村子的敌人战斗着,不断拼杀的身形在黑夜的灯火中闪动,宛如一个个暗色的剪影一般。 她不禁摇了摇头;看来今天晚上是睡不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