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补牢
几千年以来,牧羊人和羊的故事一直在流传,因为狼的存在,他们的传说变得永垂不朽,虽然各个国家有各个国家的翻版,但一般的结局是狼第三者插足的阴谋被粉碎,牧羊人和羊和好如初,必竟发展生产最重要,稳定是大局。
这几天研究所里一直在开展抓典型找特色活动,弘扬本土文化,其实就是忽悠老外几个旅游钱,不过任务下达下来了,完不成年终发不了资金没办法,确着头皮去了。
亡羊初牢这个贼发生的具体年代不怎么清楚,不过有个大概的范围,我幻想着牧场应该是个挺好玩的地方,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牛羊。
下了穿梭机,置身于大草原之中才发现自然是多的美,微风推着细浪,蜻蜓在草尖嬉戏,连空气都是甜的,要不是家里有老爹老妈,我真想把穿梭机砸了在这里隐居。
把穿梭机藏好后,我朝牧羊人的基地走去。
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找到了一处冒烟的地方,有烟的地方肯定有人,要不干嘛叫人烟呢,搜寻了半天,在羊圈旁边发现了牧羊人。
这羊圈真够气派,门柱子都是用青铜铸的,我怀疑那个年代的青铜是不是跟面粉一样便宜。
牧羊人直盯着他的羊群,正襟危坐,像是一个看着麻将子的赌徒。
我嗨了一声,他缓缓地转过头来,从哪儿来?他问
我用手指指天上。
噢,他吭了一声,继续转过头去盯着他的羊群。
我朝他的羊群看去,诺大的羊圈里只剩下4只羊在转悠,而且看起来有气无力跟抽了几十年鸦片似的。
其他的羊呢?我问。
嘘,他朝我吹了个嘘嘘,小声点:有狼。
我被嘘了一声冷汗,虽然也学过两手三脚猫工夫,但要对付狼还差得很远。
我警觉地朝四周扫描了一下,没发现狼的踪迹。
在哪儿?我小声问。
那儿,牧羊人指着羊群:披着羊皮的那只。
我注意到了牧羊人所说的那只假羊,虽然我不像牧羊人那么专业,可怎么看这只也不像狼。
哪儿像狼了?我问。
屁股像。他说:狼的屁股一般左边比右边大,眼睛也像,你看那双眼睛,一点慈善之心都没有,它的耳朵也比较尖,尾巴也很长,哼,别以为穿个马甲就不认得你了。
那干嘛不拖出来打死了?我说
捉贼捉脏,还没拿到确切的证据,再说了,它披着羊皮但没干坏事还不能说它是只坏狼,只有捉到它行凶的证据才能定他的罪,大家都是成年人,做事讲道理嘛。
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证剧?我问。
今天晚上,狼一般在晚上行凶。
还要等到晚上,我小个便再回来吧,我撇了下嘴。
别跑,你是我重要的人证。
人证也应该享受人身自由。
大不了我把打死的狼分一半给你。
这个交易不错,狼在我那个年代属于国家级保护动物,平时想见一面都难,想象把一张狼皮运回去,那些同事们一定都对我刮目相看。
成交,我说。
在那儿一动不动捱到晚上真是件痛苦的事,古人定力真强,坐在那儿跟石头似的,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些神话故事,像什么望夫岩呀,五老峰呀,都是讲的人变石头的事,也许确实有这个可能。想想,人胃里都有胃结石,皮肤上长几块石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胡思乱想终于撑到了晚上,天上真漂亮,我第一次看见这 多星星同时出现在天上,我们那个年代见不到这么多星星,我真后悔没戴眼镜,看得不怎么清楚,一个个都眼钻石花一样。
注意点,狼要出来了。牧羊人用胳膊肘拐了我一下。
我顿时来了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假羊。
这只假羊显然行为比较异常,它贼眉鼠眼地四处瞅了一阵,没见什么人,然后慢慢地踱到羊圈边上的一个角落里。
手里拿着斧头,心不停地抖。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杀哺乳动物,没什么底气,不过有牧羊人在,多多少少可以放一些心,杀狼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易如反掌。
这只假羊跑到角落里便把屁股对着我们,我估计他是从头部开始脱皮,它四条腿伸得笔直,应该是在用力,只听见呯的一声闷响,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掉在地上。
什么东西,我问牧羊人。
屎,他说。
假羊拉完了屎,得意地咪了几声,然后回到羊群里。
狼行凶时一般要脱皮吗?我问。
当然,流氓打架也要脱衣服嘛,要不使不上劲。
想想,狼确实比一些衣冠禽兽要文明得多。
整个晚上一直在迷迷糊糊中度过,这只假羊整个晚上大便10次,小便5次,蹭痒4次,每次牧羊人都要把我叫醒,可每次都一无所获。
好狡猾的狼,我恨得咬牙切齿。
第二天在和风徐徐中我苏醒了,第一个反应便是朝羊圈里看。
一只羊壮烈牺牲了,四肢僵硬地躺在地上,睁大双眼看着天空,它张大着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我回头瞅了瞅牧羊人,他比我睡得还死,口水如黄河之水连绵不绝。
我摇醒了牧羊人,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湊到羊圈旁,当他看到那只死羊时,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死了娘一样。
又死了一只,他哭丧着脸。
怎么叫又,以前也死过吗?我问。
嗯,有的时候一天死两只,有的时候死三只,我原来有好多的羊。牧羊人一脸的悲哀。
所有的羊只剩这几只了?
嗯,我不是一个好的牧羊人,居然连羊跟狼都分不清。
我说注意到了死去的这只羊是昨天被我们当成狼的那只。
我们合力把死羊从羊圈里拖出来,其他的两只大羊表情漠然地看着我们,一只小羊羔想趁栏门打开的时候溜出去,被牧羊人逮住了扔了回去。
我们把羊葬在离牧场不远的大草原上,牧羊人轻轻地合上了它死不瞑目的双眼: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中午喝了点牛奶,啃了点草根,回到羊圈旁继续监视。
还有三只羊,两只大的,一只小的,有一只狼混在它们其中。
以前你有多少只羊?我问牧羊人。
一个月前还有105只。
死得只剩下3只了?
嗯。
不会是得了传染病了吧,像口蹄疫呀,疯羊病呀什么的。应该找个兽医检查一下。
你这是在怀疑我的智慧,牧羊人挺愤怒:我养过的羊比你放过的屁还多,哪还会有人比我还要了解羊,它们有病我会不知道吗?
我自问平生没有放过多少屁。
沉默了一会儿,牧羊人缓缓地说,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知道一个牧羊人看着自己的羊死去是怎样一种痛苦的心情。
每只羊我都检查过,没什么病,可就是没什么生气,以前它们挺活泼的。牧羊人脸上有一丝幸福的笑,然后很快消失了:自从那只可恶的狼出现之后。
他顿了顿接着说:第一只羊死的时候我没怎么在意,可后来接连三天都有羊死掉,我检查了一下羊圈,发现羊圈破了个洞,木头羊圈不怎么结实。
所以你就用青铜器来做羊圈?
是的,要嘛不做,要做就要做最好的。提起自己的羊圈,牧羊人还是挺自豪。
可是后来还是有羊死掉,我挺纳闷,居然有狼能跳得过这么高的栅栏。
其实也不是没可能,没有攻不破的防火墙嘛。
后来我号召附近的牧羊人开展了一次浩大的屠狼行动。牧羊人说。
结果呢?
宰了一只狼,最近狼肉卖得挺火爆,附近的狼几乎全被杀光了,这只狼还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可是羊每天还是在死,真见鬼了。
我开始沉思,我不只是个史学家,偶尔也研究一下侦探小说。
有内奸。我经过分析得出结论。
我也开始怀疑羊圈里有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狼都很狡猾,懂得隐藏自己。
没错,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从那天起,我便开始监视起我的羊群,想尽了办法想找出内奸。
发现了什么?
没有,除了每天都有两三只死羊。
好可恶的狼。
不过用不了两天,我就能逮着它了。
怎么逮?
现在还有三只羊,最后剩下的那只肯定是狼。
我握紧了斧子,幻想着能把那只狼砍得支离破碎。
我跟牧羊人紧盯着圈里的三只羊,小羊羔很悠闲,并不知道身边有这样一只可怕的狼。两只大羊都目光呆滞,像是刚从精神病院里放出来。
我们来打个赌吧。牧羊人说。
赌什么?
我们赌这三只羊哪一只是狼,谁猜中了狼就归谁。
听上去挺不错。
我选中了代号为A的那只大羊,牧羊人的那只代号为B,小羊羔因为不够法定年龄不能赌博被弃权了。
其实打死我们也不会相信小羊羔是狼,它像一个一尘不染的小天使般,如果硬让我相信它是狼,我还不如立刻在羊圈上撞死。
牧羊人也说,正是相信有些羊是羊才让他活到现在。
我对我选中的羊开始后悔起来,A羊明显比B羊瘦一些,没道理狼会比羊瘦,比较了一下它的屁股,也没发现哪一边突出的大。
牧羊人也用同样怀疑的眼光看着B羊。
为什么要当牧羊人?我问
牛太大了,不好养。
其实可以读读书,写写字呀,当个画家或诗人什么的。
诗人?上次有个诗人流浪到我们这儿,还是我施舍的羊奶给他喝,从那以后,我便再也不想读书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狼杀掉,然后再养羊。
你把羊都当成什么?朋友吗?
不,我把每只羊都当成我自己的孩子,我的羊我都舍不得卖掉,只靠割些羊毛挤些羊奶来换钱。
这还不够,一个好父亲并不是那么好当的。
每次我看到我的羊死掉时,我的心像是被咬碎了一样,可是只要我还有一只羊活着,我也要勇敢地活下去,直到把狼杀死。
你了解你的羊吗?
当然了解,每只羊都是我亲自喂大的,它们舔舌头时我知道它们要喝水,它们蹭痒时我会给它们灭虱子,它们四处摆头时我就知道它们肚子饿了,我还知道每只羊的个性,哪只羊喜欢吃什么东西,喜欢趴在哪儿睡觉,我是这一带经验最丰富的牧羊人。
可养孩子并不是只靠经验的。
那靠什么,你根本不懂羊。
我指着那两只有气无力的大羊,你猜它们现在在想什么?
狼肯定是想杀死羊。
那羊呢?
牧羊人看着那只羊,半天没说话。
不知道。他说。
我们盯着这三只羊直到晚上。
晚上谁也不敢眨下眼睛,因为狼极有可能在今天晚上露出原形。
月亮出来了,皎洁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三只羊像三朵云一样飘浮在羊圈里。
如果三只羊都是羊该多好,它们一定想出去玩了。我说。
等杀了狼,便会放它们出去,只要有这只狼在,羊们一天都没好日子过。
一阵风吹过来,背上凉飕飕的。
狼要出来了。牧羊人说。
两只羊突然间来了精神,我注意到它们的太阳穴都鼓鼓的,说明它们正在蓄劲,莫非它们也感觉到了彼此的敌意。
像约定了一样,两只羊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地向前冲去。
只听见呯的一声,两只大羊的头重重地撞在栅栏上。
青铜器的栅栏像编钟一样,发出的回响朝草原深处传去。
一只羊当场毙命,另一只羊死死地看着栅栏外面的世界,蹄子不停地抽搐着。
那是一个失去了自由的生命的绝望的眼神
牧羊人打开栅栏,小羊羔跑了出去,大羊合上了它的眼睛。
牧羊人泪流满面地看着小羊羔欢快的身影消失在草原上。
他说,几个月了,他一直没见他的羊高兴过了。
他还说:如果早一点把栅栏打开,就不会有这么多羊死了。
我拍拍牧羊人的肩膀,亡羊开牢,为时为晚。
牧羊人痛哭流涕。
月亮很大,我们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像两把刀子插在这个草原上。
第二天牧羊人把羊圈拆了,重新换成木头的,还特地留了个缺口供羊进出。
不怕狼吗?我问
牢房比狼更可怕。他说。
小羊羔从外面回来了,它玩了一晚上,显得特别高兴,跑进羊圈里便开始睡觉,牧羊人静静地守在它的旁边。
他们的影子在早晨温暖的太阳下面合二为一。
告别了牧羊人,我坐着我的穿梭机返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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