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 或许在某一个夏夜深处,一棵大树的上方,那里也会长出一片翠绿的村庄。 多么美好呵! 所有被你怀念的人,他们都住在那个地方。 每个人都踩着一架萤火虫的自行车,一直向前踩,一直向前踩...... 一直踩向黎明展露出最初的那一抹光。 ------ 一个叫小野的男孩子,他真的去过那棵树上的村庄。 <一> 哎~~你想问问小野的事情? 一个十五六岁的叫小野的男孩子吗?大城中学初二年级三班的那个? 嗯,对的,是他啊!据说有点古怪的那个。 嘻嘻~~我可不能对你说的更多了;虽然我和他就一班上的。 咦!? 他是个相当孤癖的人呐,很少和我们说话,上课时也总是在发呆,成绩自然也不好喽,没少招老师批。是初一下半学期从别校转来的,快一年了,好象还没跟我们说上过几句话呢。 啊!是这样的啊。 听说他还挺可怜的,本是一个农村的小孩子;据说七八岁时一场火灾烧光了他的家,奶奶、爸爸就这样死了。幸好他被他妈抱着逃了出来...... 哎~~真是可怜! 后来他妈妈就疯了,后来他妈妈就不知跑哪儿去了,后来他就被本家好心的一个远房姨妈收养了,那个远房姨妈辗转在各小城市里做点小生意,他也就跟着七转八转的读点书......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其他的你得问他自己。 呵呵,说的也是,不过好象他从来不跟别人说起自己。 是的呀。所以我知道的也只能这么多了! <二> 真的。 再也没见过象小野这样沉默的男孩子了。 十五六岁,本是一个活泼的年纪;多动的青春期,叛逆而个性的青春期,花样的青春期万岁! 这个周未是学校大扫除的日子,一排门窗上的玻璃早己被擦得锃亮。这个盛夏,下午三四点钟的阳光斜斜的穿过窗玻璃,带水的抹布擦过的水迹,沿着滑滑的玻璃淌成的几滴水珠,在阳光中泛着点点异彩。这个干净的午后,连阳光中的灰尘也看得格外清楚,它们就象穿着空气鞋子的小小尘灵,它们的生命只有旅行的意义,不断的游走,直到遭遇一滴干净的水滴。 小野眼前的光中,一批旅行的灰尘沿着一阵扫把的风走过,又一批被送进来。它们从哪儿来,又去了哪里?小野很想问问,却从没有一粒灰尘对他说起;灰尘们都各自有光的路线,它们的时间只属于行走,或许你的呼吸偶尔会打动它,但它们始终只有它们最终向往的地方。 那么那个地方是什么地方?灰尘说:你们不必知道! (一些地方好象永远都没有名字,也没有路标,它的路线只有自己知道。) 就象小野心中的那个村庄。 村庄?你说的是一座村庄吗? 是的,是的呀,是一座村庄,是一座小野七八岁以前的村庄。 会是一座特别的村庄吗? 嗯,一座特别的村庄,自然它象所有特别的村庄一样没有名字,或是特别的让你记不得名字,那是一座在小野七八岁时就停止生长的村庄。 会生长的村庄!? 没听过! <三> 小野,沉默的小野。 坐着。 在靠窗的书桌前,坐在下午的那一缕光里,沉默得象坐在所有会开口说话的时间之外。 叽叽喳喳得象鸟儿一样的同学们,都各自忙碌着老师布置的清扫任务。 只有小野一个人一动不动的坐着,多象一棵停止了生长的树啊。 是见惯不怪了! 就如这世界总有一些人特别的安静,会安静得让人奇怪得不再奇怪。 早先也有同学向班主任打过他小报告。 班主任就批评啦:我说小野,你得热心一下班务活动!要知道班级是一个集体,你属于这个集体。 这时候小野总是低着头,默然的一脸倔犟。 于是班主任急得就家访。 于是就知道了小野可怜的身世,吧嗒吧嗒的掉了眼泪。 起先是她一个人知道,再后来就大家都知道了:唉~~真是可怜呀。大家都这样说。 接着,每个人看小野的目光就不一样了;他的怪异也变得理所当然起来,他那样就那样吧,也许这样对他来说才好点。 有一天,语文老师布置了一个作文题:我的记忆...... 这是小野写得最认真的一次作文,他在作文里这样写道:我的记忆里只有一座村庄,它不用天天大扫除也很清爽,这是还没有长大,清澈得象小孩子的眼睛一样的村庄啊!它有梯子一样的田,小小的白云在山腰上飘,小小的河流,小小的竹林,小小的草垛,很小的房子,小小的伙伴,是个七八岁样子的村庄,七八岁的村庄到现在还没有长大一点点,也许它在等着我长大,就象以前的奶奶、爸爸和妈妈一样,等着我长大...... 语文老师看了惊叹不己,说这是有着怎样思维的小孩呀! 当语文老师把小野的作文当作一篇范文在全班讲评时,大家都知道了小野心中的那座奇怪的村庄,实在弄不明白那到底是一座怎样的村庄。村庄,在城市的边上有很多,大家都去过,很普通也有些脏。 也许这便似盛夏窗外的那两只知了,它们在大声的说着话。 说些什么,我们不知道。 有些话: 两个人的只有两个人知道。 一个人的只有一个人知道,而小野的话只有说给他听的村庄知道。 <四> 想起多年以前,当我还是小孩子时的多年以前。 我也曾是一座村庄的孩子。 不记得它的名字了,也许根本就没必要记住它的名字,可它让你记住的,你就永远也忘不了。 我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光。 这段时光也一直没有长大,一直还有外婆怀抱里的味道。 小时候,我也相信,那时每一个村庄都住着一个特别的精灵。 它负责让每天都变得有趣而又不寻常。 就象粉嫩的夕阳会在小河里嬉戏的流淌,风里干草的香味吸进你的胸膛会让你发痒得发笑,小脚丫与田泥说起话,很自然的一种吱吱叫的语调,我们跟着山野的风吹着口哨,雨会下得猝不及防,乌云象泥巴你一伸手就能捏得到,白云的绵羊,你越赶它会跑得越高。石板拱桥,乡戏的桥栏,傍晚的蛙声在谈笑,袅袅炊烟象老爷爷的白胡子会长到天上...... 想起就温暖。 温暖的村庄日子呀。 我不知是否还能回到哪里。 多年以后,我就象那个村庄的一棵树的叶子随风飘到了一座水泥的城市。 我不知还能不能回到哪里。 小伙伴也都长大了,见了面也早己陌生,外婆的老房也塌了,以前坐在门坎上的外婆也不知去了哪个地方。商业化己经让小河苍老得没了清澈的眼睛,风也吹不出清脆的哨子了,柔软的草坡己变成坚硬的石子路,光着脚走会很疼...... 无法回到哪里了呀,精灵己带着七八岁的村庄去了很远的地方。 可是回忆忽然轻轻的说:你哭了,你还不曾可以忘记。 就象外婆悄悄走了的时候,我还不曾忘记怀念的那些日子里。 <五> 小野,沉默得象一棵树一样的小孩子。 他就和我小时候的名字一样。 突然的想紧紧地抱一抱他,如果还能感应,我们可以不用说话。 一起坐在一条公园的长登子上,静静的淋一淋雨,或许我们会一起看到某处的一座村庄,在雨里象一棵树一样渐渐生长...... <六> 小野走在放学的路上。 傍晚的夕光里,这条路显得很漫长。 旁边,公园的小广场上,一些白纸片样的鸽子,在飞起又飘下;这些丢失了家乡路线图的鸽子,一直在广场被人喂养着,渐渐的也不再热心于飞翔。 一只土气的麻雀偶尔路过一处枝条,立即就遭到了它们的嘲笑。鸽子的生活就这样,它们再也找不出比这更有趣的事情来打发。 会偶尔碰到几只麻雀从小野的身边,急匆匆飞过,小野都会跟着它们奔跑一阵,因为它们的身上有些小野熟悉的味道。 在这样的城市里,也会不时出现这样的味道。 比如农贸市场里偶尔来的几只土鸡,一个卖糖糍耙的农妇,或一个扛着白莱担子,裤管卷得一高一低的老农...... 那些甜丝丝夹杂在城市空气里,只一点点些微村庄的味道,小野总能很快的分辩出来。 有几次,小野就跟着一直走下去。 直到夜黑得没有了方向,小野就迷路了。 城市总是被设计得太复杂,对小野而言,它就巨大得象座只适合某些人居住的迷宫。他们惧怕村庄,把每一条通向乡村的路都建造得象机关一样让人犯迷糊的走不出。 每次,心焦焦的姨妈领回小野,小野准会挨她一顿揍。 姨妈打得最狠,小野也不会哭。 姨妈打着打着,就象打疼了自己,一下又抱着小野哭。 她说。 小野,村庄己没了啊,人也全搬走了,你好好的跟大姨过,大姨有吃的就有你吃的,不要再跑了哦。 或许,在某些刻意忘却的人心里,这样的村庄会没的,一个村庄的人也会渐渐搬出他的心里。 可固执的小野会固执得把这一切都搁在心里。 相信村庄有精灵的小孩子,都不会忘记村庄的,在离开村庄的日子,村庄还是会象根一般深深扎着,有一天,他们再回去时,它就会突然开枝散叶的长大。 <七> 夏天的风,有时很干,有时又很湿。 一阵风吹过,稀里哗啦的雨没给一点预期的消息,说来就来了。 城市里的一切似乎都不太适合下雨。 村庄却是在一次次雨洗里变得干净而生长的。 一刹间,这座城市里仿佛一切都在跑。 人在跑,路上的钢铁兽也在轰隆隆的跑,连广场上白纸片鸽子也好似害怕被打湿,急忙忙的躲在屋檐下...... 一座在雨中也无法安静的城市,显然它已离开村庄太远了。 似乎只有小野在喜欢着这场雨。 小野找了一棵雨中路边的大树,在它树叶堆起的地上坐下,柔软的就象坐在以前家门前的草堆上,那草堆就象婴孩的小野坐在妈妈的怀里,有着春天一样的奶香。穿过树叶似乎有一双泥巴的手伸出来,它轻轻地抚摸着小野的屁股,感觉滑滑痒痒的,就象妈妈的,有点粗糙,但小野还是还是觉得它柔软柔软的象松糕做的手...... 雨中的一架风琴就这样突然的在心底奏响了。 他记得那是邻居小琴的手风琴,它一直躲在小琴那砖房的二层楼上,每次放学后他都会偷偷躲在墙根偷偷的听。小琴有一件花裙子,就象雨后的花坡一样美。小琴沿着水田的梯子往上走,背后望去,裙子就象挂在空气中的花窗帘,随着风一摆一摆...... 那天,他和爸爸一起去抓泥鳅,吱溜一下被泥滑倒了,爸爸在一边哈哈大笑,他那次却哭了。他想起以前小琴就这样常常滑倒,心疼裙子就会哭,他也象爸爸在一旁笑。后来,小琴搬去了城里,在城里的河里淹死了,他一直无法相信一条河怎么可以淹死一个孩子,他一直觉得小琴就藏在村庄的一块泥巴里,就象一条泥鳅,你很容易抓住,又滑滑的很容易从你手中溜走,你可能再也找不到,但你知道它就在一块泥里...... 奶奶的故事里,就有很多住在泥巴里的精灵,他们法术都不高,但他们都小孩子一样善良也顽皮;他们会捉弄禾苗,让磨菇一下长得很大,他们会捂住鱼虾的嘴巴,看它们拼命挣扎的尾巴。在稻子熟了,他们还会做出好吃的年糕,偷偷放在小孩子睡觉的床边小桌上...... 这时,雨越下越大,这是夏天的阵雨。 雨珠开始不断的从叶子滑梯上滑下,你闭上眼,可以听到她们在极速中的尖叫。当一切都刚刚安静下来,你马上又会听到她们开始在空中谈论起,远方,那些很远的远方,还有各处的村庄,很多新奇美好的消息。 关于花坡,草垫子,桔杆的哨子,竹林里的月光,溪水的山歌...... 小野闭上眼,静静听。 小野闭上眼,天便愈发的黑了,心中的某处村庄己亮起了点点灯火。 <八> 不知过了多久。 大约是很久很久吧。 小野闭着眼,就好象把整个城市的时间都关在了外面。 这时,小野的头好似被什么重重的碰了一下。 小野睁开眼。 看见旁边有一枝条在风中微微摆动。 雨渐渐的有点小了。 "喂,我说这位老兄。"突然的,沙沙的雨中传来一声招呼。 小野听得很清楚,就象在他耳边说的一样。 可他四处探望,没人呀?别说这树下,就是马路上也没见一个人。 "哎哎!我说这位老兄,你就不能想到一只麻雀也能说话吗?"这下,声音更大声了。 小野这才看到枝条上还坐着一只麻雀。 这只麻雀穿着一件不太合时的衣裳,脏脏的还沾了点泥巴。 一只麻雀叫他老兄,这可真有点好笑,可小野还是忍住了没笑。 "哎哎,我说这位老兄。你笑什么呀!是不是觉得一只麻雀就很好笑。" 我可没笑呀,这只麻雀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小野想。 "道理?一只广场鸽就可随便嘲笑一只麻雀,这就是你们城里的道理!?"这只麻雀真有点神了,它好象可以知道小野心里想的。 "俺们麻雀是有点脏。" "俺们麻雀是土气。" "俺们麻雀就是玩不了广场鸽的优雅。" "......" 真是的,一只麻雀一急着说起话来,就象很多只麻雀在说。 "哎哎,我说这位老兄。你怎么老不说话,俺们麻雀可是不太喜欢不爱说话的人。" 小野本就不大说话的一个人,再说碰到了一只快言快语的麻雀,更说不上话了啊。 "可起码俺们麻雀从来都是自已找食物吃的,鸽子可不算什么好鸟......"最后,麻雀好象为上面的激愤,找出一条总结性的理由,相当自豪的说。 "哎哎!我说这位老兄,你总得说句话好吧,俺看着你也象个村庄的人......" 村庄!村庄! 蓦地,在小野心中有一扇窗子里的灯倏然燃亮,让人暖暖的。 "你,你,你说的是一座村庄吗?"小野似乎变得不太会说话了,好不容易吐出这么一句,天就象又暗下了老半天。 "是的,村庄!神圣伟大以及万分美好的村庄!"麻雀忽然变得很好笑的庄严肃穆起来。 小野真的忍不住想笑了,但又觉得麻雀的话很亲切,亲切得让他觉得不应该发笑。 "哎哎!我说这位老兄,你笑什么呢,这是俺们麻雀能想到的最好的赞美词了,俺们村庄可不稀罕优雅的赞美。" 小野还是没笑的呀!? "哎哎!我说这位老兄,俺说的是你心里在笑,心里笑了不等于笑了吗。呵呵,嘻嘻,哈哈......"说完,麻雀自己也笑了,而且用的是三种不同的笑声。 哎呀!一只会笑的麻雀。 这可真不可思义! <九> 麻雀说着说着...... 一直说到了雨落停了。 雨后的风凉丝丝的,这是可以让人心情变得愉快的凉丝丝。 "哎哎!我说这位老兄,俺得走了,俺得早点赶回村庄去。" "哎哎!我说这位麻雀老兄,你能带俺去你的村庄吗?"奇怪,刚才一个劲的听麻雀说,不知不觉得小野也这种语调了,说起来还觉得流利一点,不结巴了。 "哎哎!我说这位老兄,我是一只麻雀耶,你这么重,你当我是城里的卡车呀。" 小野忽然的象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垂下头,心里就这样很伤心起来。 一座村庄会永远与一只麻雀靠得很近,而曾经那么亲近的村庄,小野觉得就这么的忽然变得遥远起来。 "哎哎!我说这位老兄,别这样好嘛,也不是就没有办法。" 办法!? "哎哎!我说这位老兄,办法有的啊,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哦,愿意愿意。"小野连忙点头。 "哎哎!我说这位老兄,好的啊,你就闭上眼想想自己象俺一样小啊。把自己想小了,就不重了,我也可以带走了啊。" (咦?这是什么办法呀,这么容易。也许麻雀就习惯这么一惊一乍的。) 小野想。 小野闭上眼。 小野想到了七八岁的自己,曾那么幸福的生活在村庄里。 小野想到了自己的婴孩时候。 小野越想越小,想到了刚才竟会与一只麻雀说起话;想自己也许就是一只麻雀,村庄里总有很多麻雀...... 就这样,小野越小越想的想。 <十>
也不知想了多久。 小野只知道他耳边的风开始吹起了口哨。 小野感觉自己好象真的在越变越小,小得可以骑在麻雀的背上。 麻雀驮着他,不断的从一个树梢飞到另一个树梢。 "嘿嘿!我说这位老兄,你可不能睁开眼啊,一睁开你就会往下掉的。"麻雀一路上不停提醒说。 小野一紧张,就把麻雀的脖颈抱得更紧了,这就象小时候让爸爸背着在跑的那种感觉。 盛夏晚上的空气里,一种特别的味道,正越来越迫近的从远处传来。 渐渐地小野的心底有一支舒缓的歌唱响。 当心底的那支歌慢慢在一串悠扬的曲子里低下去,小野觉得自已己来到一个让他心不停在跳的地方,这种心动只要你轻轻吸一口,你就能在周围的空气中,到处都能感觉到。 "哎哎!我说这位老兄,你可以睁开眼下来了,你不会在我的背上一辈子也不想下来了吧。" 小野的耳边,这只麻雀在大口大口喘着气。 <十一> 小野慢慢的睁开眼。 以前,爸妈赶集回来,每次给他买来礼物,也总是让他先闭上眼,再这样慢慢的睁开。 而现在睁开眼,又将是一番怎样的惊喜? 今晚的一切太过神奇! 先是碰到一只与他说话的麻雀,尔后变得与麻雀一样小,接着他骑在了麻雀的背上,说是要带他去一座麻雀的村庄。 一座麻雀的村庄! 小野不知道一座麻雀的村庄会不会与他的村庄有些不同。 这多么令人期待! 小野睁开了眼。 可是,可是...... 可是眼前只是黑漆漆的一片呀,这只是一片黑夜里的树林,小野站在与他一般高的麻雀旁,这里的每一棵树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巨大,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带过林梢的:沙沙,沙沙的声音。 这的的确确只是一片树林。 哪儿有村庄呀? 村庄在哪? <十二> "嘿嘿!我说这位老兄,还没到呢。" 麻雀似乎知道小野心中的疑惑: "村庄不都长在树上的啊,你以为这片长草的地上也可以长出一片村庄呀。" 麻雀白了小野一眼。 树上的村庄! 小野听也没听过,一座村庄可以在树上。 这将是一座怎样奇怪的村庄啊? 小野稍微想想,就能感觉得到它一定很美好。 从土里长出来的是什么, 那是一棵家乡的树, 从一棵大树上安稳的长出了, 啦,啦,啦...... 它是我的树庄。 多么美好呵! 在高高的树梢上, 在风轻轻拂过的树梢上, 在月亮挂着的树梢上, 它就是我的树庄。 这时,风带着一片叶子飘下来,寂静的林子里,清凉的晚风中,幽微的有歌声传来。 非常动听的歌。 <十三> 麻雀来到了一棵特别大的树旁。 "到了,到了......" 听得出麻雀有一点点兴奋。 小野紧紧的在后面跟着。 麻雀走到这棵大树的前面,就举起手在大树上敲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顷刻,寂静的空旷里,一种很清脆的木质的声音就回荡着响起来。 不一会儿,吱呀的一声,大树上就有一扇木门开了。 木门里面一片光亮! 麻雀走进了这片光里,小野跟着也走进了这片光里。 这是一个巨大的树洞,树洞好象还在准备扩大;因为小野注意到,旁边还有很多白蚁,不断地向着树洞的上方搬着木屑,它们忙得连陌生人进来,也懒得注意。 树洞的各处散落着很多的木头房子,小巧的没有烟囱的小木头房子,每座房子都散发着一种很好闻的木香。 一条黄叶子做的水沟,有清清的水哗哗流着,随着水声望去,前方层层叠叠的梯田,看上去就象一架水田的梯子,一直从树洞的上方架下来。 "哎哎!我说这位老兄,俺的村庄就在这梯田的上方呐。" 麻雀越来越兴奋起来。 沿着梯田,小野也与麻雀一样,一跳一跳的往上走,越往上走,树洞便越小,水田也越小。 水田里生长着一片片白色的菌类,远远的望去,就象种上了一片层层的雪。脚踩在水田的木屑泥里,松松软软的,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 树洞是越来越小了。 然而,麻雀却兴奋的不停的说: 快到了,快到了! <十四> 虽然麻雀说快到了,快到了! 可还是走了很久。 终于,树洞变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洞口,小得只能每次通过一只麻雀。 麻雀一蹦就蹦出了洞口。 然后,它从洞口伸下手来,把小野一拉,就把小野拎了出来。 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小野己经站在了大树的树梢上。 小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座怎样的村庄呀,谁会想到它竟在一棵树上。 它会随着树长大,越长便会越美好。 树上的村庄灯火通明,沿着一条树枝的路走,上方的每一个枝杈都挂着一个发亮果子,那是村庄的果子灯,它会散出淡淡的香味,吸引着很多亮晶晶的昆虫。很多条叶子筋脉的溪流,哗啦啦的流着溪水,一直流到树下的空中,变成无数的水珠。一望无际的叶子田啊,随清新的风在轻轻的摆,树庄在晚上,勤劳的麻雀还在劳作,它们在一片田里收获,又在另一片叶子田里不停的种上好吃的彩色浆果...... 在某处的树疙瘩上,一只漂亮的麻雀,她在唱着动听的山歌: 从土里长出来的是什么, 那是一棵家乡的树, 从一棵大树上安稳的长出了, 啦,啦,啦...... 它是我的树庄。 多么美好呵! 在高高的树梢上, 在风轻轻拂过的树梢上, 在月亮挂着的树梢上, 它就是我的树庄。 啦,啦,啦...... 我的村庄长满好吃的浆果哟, 它的甜蜜只有吃过的人才知道。 小野又一次听到了这支歌,忽然的觉得这是那么的熟悉,一种幸福的感觉就如一支动听的歌,总是有点相似。 "哎哎!我说这位老兄,刚从城里回的啊。"麻雀在路上碰到另一只麻雀跟它打招呼。 麻雀们说话好象都有这种特有的腔调。 "是的,是的啊,刚回的呢......" "哎哎!我说这位老兄,没从城里买点时新货就回的啊。" "是的,是的啊,我说这位老兄,城里的时新货贵吓的,一只麻雀买不起的啊。" "说的也是的啊,其实村庄里一只麻雀需要的也都有了哈。" 麻雀一路上不时的碰到另一只麻雀,它们几乎不断的打着同样的招呼。 小野看着它们打招呼,总是感觉自己心上也暖暖的。 这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是呀,村庄总是很简单,但你需要的它也都有了。
<十五> 在从一条枝条通向另一条枝条的路口。 麻雀停了下来,掏出一块很老式的怀表看了看时间。 麻雀说这怀表是它祖上传下的,很经久耐用,时间永远准确。 其实这只表走得一点也不准,可对一只麻雀的生活来说,时间准不准都无所谓的。 所以它说准,我们也实在无所谓和它计较到底准不准了。 麻雀看了看表,突然紧张兮兮的叫了一声: "哎呀,来不及了,开始了啊!" 小野正在疑惑。 麻雀紧接着就说出一连串的话:"嘿嘿,你赶巧了,今晚刚好有俺村的盛大篝火晚会呢!一天才有一次......" 真是晕死,一天一次,还赶巧才有的;没办法,麻雀说话总是习惯性的夸张一点。 麻雀说完就拉上小野赶紧的跑。 他们气喘吁吁的跑到一个空旷处,这就是村庄的晒场吧。 明显的他们来得早了点,晒场中心的篝火还仅仅是一堆干树枝,晒场的边上几只麻雀正紧张的在搭一只巢形的装饰着朵朵铅笔卷花的干草小舞台,显然晚上还有节目可看呢。另一边上放着是几个大木桶,小野看见很多只麻雀女孩把一堆堆的桨果放进去,然后光着脚丫跳进去就使劲踩,浆果的酒就流进了另一只空木桶里。这项活动使她们很兴奋,她们一边踩一边嬉闹着呵呵笑。 小野突然觉得,这里的麻雀都会笑。 会笑的麻雀是什么样子啊? 告诉你,你见过一棵长在树上的村庄吗?没见过吧!所以我们都不知道。 <十六> 麻雀看看晚会还早。 嘴里有点懊恼的咕噜着:"总是这样,不是提早就是延迟,老是不准的。" 它一边咕噜着,一边就拉着小野一屁股坐了下来。 麻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碎叶子,就着两张干叶子就卷了两根烟,它自己叼了一根,然后递给小野也一根。 小野赶紧说:"我不会的。" 麻雀白了小野一眼:"哎哎!我说这位老兄,村庄生活的人哪能不吸旱烟的。" 说完,就不由分说的替小野点上了。 小野吸了一口,并不呛,有着香香的桉叶味。 麻雀卟的吐出一个烟圈,看着它渐渐的飘失在村庄的夜色中,忽然大发感慨的说: "多美的村庄呀!我是死也不会离开它的。" "我会在这结婚,生下小麻雀,直到老死了再埋在树底下!" 麻雀有点伤感起来。 "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姐姐,很多很多的麻雀都埋在了这里。" 麻雀深情的说: "它们在村庄生活了一辈子!正是他们树才一点点长大,村庄也一点点长大。那么今年......" 麻雀充满了憧憬: "我希望村庄能再长大一点,那么这个晒场也会再大一点,叶子田也会更多一点,如果雨水充足,浆果就会大收获。" 麻雀就好象己经看到了村庄的前景,一双麻雀小眼忽闪着萤萤的光。 小野静静的听着,他的爸爸以前也常这样在说,在昏暗的小电灯光下,叭嗒的抽着旱烟。 泪就这样止不住的流起来。 麻雀看见了。 麻雀说: "我一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曾是村庄的孩子。我不知道你的村庄是什么样子,但我猜它己消失了吧,就象这片林子边上,从前也长着很多这样的村庄,只是它们靠得城市太近,就一座一座的死掉了......" 麻雀握了握小野的手。 "我知道你不是城里的,我才愿意带你来。" 小野感动的点点头。 <十七> 一阵风掠过林梢,起先是沙沙的声音。 接着,就不断吹出哨声。 一群群的麻雀开始从四处不断涌进晒场,越来越多,叽叽喳喳的晒场上挤满了麻雀,甚至连边上高处的枝条也站满了,所有的麻雀都以三种不同的笑声欢笑着。晒场上的篝火己经燃起来,把村庄的上空映红了半边,一圈男女麻雀手拉手随着树枝在火中噼噼啪啪的声音跳起转圈舞。草台子的节目也上演了,很丰富多彩的;有麻雀声调的戏剧,麻雀自编的舞,两只麻雀说的相声等等。也有不大喜欢爱参予的麻雀,就随便找个空地,叫上搭子三三两两的打起了麻雀牌。别误会,这不是人类打的那种麻雀牌,这是麻雀自己的一种游戏,各种树叶子组成的牌...... 小野旁边的麻雀老兄,开始越来越兴奋起来。 它又是跺脚,又是尖叫...... 不稍一会,就丢下了小野,冲入了狂欢的晒场里,怎么找也找不见了。 小野看见的麻雀都长得差不多。 小野挤在狂欢的麻雀中,不时有麻雀给他递来浆果甜酒与桉叶烟。浆果甜酒真的好喝,喝着喝着就会兴奋得发晕,晕晕的吸着桉叶烟,小野倏然觉得他就这么长大了,和心中的那座村庄一起长大了。 村庄淹在巨大的兴奋中。 空气里浓浓的浆果甜酒味与桉叶的烟,让整个村庄裹在一种节日的味道里。 空中,密密匝匝的枝条上垂下的果子灯,一明一暗的各色的光,装点起来的村庄,如果你在城市的某一高处的窗口看得到。 那么,它就是一棵巨大的在狂欢的圣诞树! <十八> 无边无际的欢乐! 似乎会这样永远的延续下去,没有尽头。 直到空中渐远渐近的传来,城市里大钟敲响的钟声。 一下。 二下。 三下。 直到敲了十二下时。 麻雀突然好象说好了一样,一齐扑棱棱的飞向天空,黑压压的一片,一切都倏然黑了下来,黑得小野什么都看不见了。 当一切又重归于寂静,整座村庄己然消失。 只剩下寂寥中的空旷。 黑暗的枝条上,隐隐的有黑呼呼的麻雀,在挤着睡觉。 <十九> 小野并不是害怕。 因为此刻,悲伤比害怕更强大。 小野因为悲伤哭了起来。 就象七八岁时的那座村庄,在一场火中消失而去的村庄那样让他悲伤。 小野一个人坐在树上。 悲伤得风也变得很凉很凉。 小野用手不停的摇摇边上的树枝。 可是怎么摇,麻雀死死的还是挤着在睡觉。 小野愈发悲伤,愈发哭得大声,好久没这样哭过,他想一次把所有的悲伤都哭完...... 哭声在树林里回荡。 渐渐地好象有一些东西就这样醒过来了。 <二十> 树林里似乎又开始变得有生气起来。 感觉一些东西在感动中正从四处纷纷走了出来。 依稀的,小野好象听到了空中传来的唤声,很熟悉的。 小野抬头望。 小野就看见了一张奶奶脸的月亮正慈祥的挂在树稍。 奶奶脸的月亮在对着他微笑。 空中,大树的周围,无数点点的暖黄色灯光在不断的浮上来。 林子深处,传来了悠扬的手风琴拉出的声音,是如此的美妙! 小野被一片光包围着。 看起来,好象所有的叶子也都开始发光;从发光的叶子里开始走出来很多象空气一样透明的精灵,这些村庄的精灵们,他们全都踩着一架萤火虫的自行车,沿着向上的枝条,一直向前踩,一直向前踩...... 每个穿过小野身体的精灵,都会回头友好的对着小野笑笑。 突然的,小野看见了小琴,她背着手风琴的身影,他看见了,还有爸爸妈妈,他们看起来还依然象从前一样美好。 小野向着他们奔跑,大声挥手喊叫,可是他们全都安静得好似什么也听不到,他们只是专心的踩着一架萤火虫的自行车,不停的向上,向上,一直踩到了空中,踩进了一阵风里...... 远远的,在天的尽头,开始展露出黎明最初的那一抹光,光里一团白云包裹起来的深处,影影绰绰的: 那是一座巨大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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