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或者疼痛

       因工作太忙的缘故，离家多少年来从未给母亲过过生日。

　　正月底，携子踏上了回家的路。车行驶到莱州段高速的时候，姐姐哭着打来电话，说昨天奶奶病重入院，医生检查后发现已经不行了。87岁的高龄，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当我心急火燎的赶到家的时候，见到了挂着吊瓶昏迷不醒的奶奶，跟一屋子静静守候的儿孙们。我哭喊着奶奶，但她已经完全没有知觉没有反应了。父亲在旁边说昨天中午还好好的，吃下一碗馄饨。下午就不会动了。奶奶就像一棵枯树似的，在没有任何征兆下，恍然间倒塌，遂不及防。泪从我脸庞无声滑落，泉涌般的泪水伴随记忆流过蹒跚学步有奶奶相伴的童年记忆，耳边仿佛响起那种期待我回家的脚步声。

　　奶奶老家是山东招远的，十四岁的时候随母乞讨至爷爷住的那个村落，被爷爷半袋米买过来做了媳妇。爷爷跟奶奶之间相差十四岁，直到今天我仍在猜测爷爷奶奶之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们之间有没有爱情，我真的不知道。但有一点我记得很清楚，爷爷去世的那年，史无前例在山坡上的房屋周围给奶奶备下了好几个草垛的柴禾，供奶奶迎接那个寒冬的到来。想想今天的孩子们，十四岁还需要父母的呵护，享受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而那时的奶奶已经独自承担起家庭重担，爷爷兄弟姊妹五人他是老大，所以十四岁的奶奶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了这个大家庭的大媳妇。我可以想象的到在那个连国家都贫困的年代作为大媳妇的奶奶会受怎样的一种待遇。

　　奶奶一直过着平常百姓勤劳节俭的生活，也有了自己的六个孩子。爷爷是在73岁去世的，那时候的奶奶接近六十。在生活琐碎中，奶奶就这样，在生活底处，安于细节，安于同命运一起浮沉的呼吸。

　　奶奶生前精神很好，人缘也好。并做得一手好的针线活，尤其是刺绣。谁家生孩子后要做肚兜上面的绣样绣图都是找奶奶帮忙做，包括小孩子的棉衣服。对于我，奶奶想的更周到，每次回家早已给我纳好了的各种各样的鞋垫子。邻里居舍的年轻人农闲时候都会找奶奶玩扑克牌，奶奶思维是清晰的，打牌经常打的年轻人落荒而逃。周围邻居出个门了，照看个孩子什么的，谁家有事都会找奶奶帮忙。村里不管年老的还是年少的，对热心肠的奶奶都怀着一种极其尊重的心态。

　　记得十年前，奶奶查出子宫肌瘤。但奶奶一直忍受着疼痛，不想做手术，说怕刀。后来肌瘤在不停的疯长，直至呼吸都有了困难，在家人一再劝说之下到医院做手术。手术室外站满了村里村外来的人。进去出来的医生都说：“这老太太一看人缘就好”。从那次手术以后，奶奶身体状况一直很好。我每次回家住上一周，能想到做到的就是给奶奶留下几个钱币，让她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原认为她需要的是仅仅如此，直至年前母亲因为脑干出血入院，在院一呆二十多天后，母亲病情转危为安了，我才回家看望奶奶。但面对奶奶的时候，奶奶不停重复的一句话就是；“前几天你张婶跟我说在医院看见你回来了，我不相信，我跟你张婶子说了，只要俺孙女回来不可能不来看我的”。

　　一遍、一遍默默唠叨着。随后在奶奶两眼一闭中，心酸到了极致，转身用手指拂拭去了眼角的泪。当时脑海中突然想到，奶奶真的老了，需要的不仅仅是我能想到的那几张貌似孝顺的钱币而已。她需要的是一种情感，一种亲人间的陪伴，一种诉说。还有当我离开时，奶奶缓缓的走走停停，尾随着拄着拐杖的翘望。

　　生活往往如此，当这次回去给母亲过生日，想到借此机会回去多跟奶奶亲近的时候，奶奶却在母亲生日当天，人已不在了。

　　在奶奶灵前，姑姑说出了奶奶一辈子的心愿，找她遗留在山东招远的一个亲弟弟。找到奶奶那个弟弟的时候他却早已去世，他的子女都联系上了。奶奶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回招远老家看看，但家人考虑到八十七岁的高龄，腰椎不是很好，身体坐车恐有不便，一直这个计划没有实施。奶奶去世后，报丧至招远她的侄子侄女过来后，听此奶奶这唯一心愿，她六十多岁的侄子嚎啕大哭，反问道：“为什么不早跟我们说呢？早说我们就是抬也抬回去让她回老家看一眼。”奶奶就是带着这份遗憾走的。有时候我在想，在奶奶昏迷的那两天中，是否魂魄游回故里，渡回那个儿时记忆里炊烟袅袅的小村落，渡回那个苍翠的山水湖色？渡回那段沉寂的儿时时光？

　　太多太多的悔恨。

　　太多太多的还有时间。

　　然时空隔断子欲养而亲不在。回途幻觉中我再次听到了一声呼喊，我忍不住止步扭头张望，希望能找到一张我熟悉的翘望的面孔，可是我的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阵风，不紧不慢地向我走来。

　　流年菲薄，我能做的就是把思想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阳台下，安静中，一壶茶，滋润因枯涩而失语的唇齿，跟自己坐一坐。想起儿时跟奶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快乐，截取一段美好时光，盘点一下自己现在的生活。生活还待继续，想想人生何其短暂。至于那些生活中的伤害、挫折，都可以淡去，掏出骨缝里积蓄已久的冷漠，放进人间的善良，诚实和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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