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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玖_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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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玖_羽 发表于 05-3-6 19:44:48 |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暗红之三·杀戮线

作者:玖羽

  永夜不眠的魔法之眼从高处向下观望,无形的视线在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中扫过。

  从路边这个高高的雪堆上看去,下方平整的道路全部尽收眼底。经过特拉利亚工程部队彻夜不停的紧张劳作,路面上的积雪已被清扫一空,作为全军先导的几辆坦克正从路上通过。在坦克后面,是一列列装甲运兵车,再往后则是属于掷弹兵营的庞大的“M.T.T”式重型坦克;装甲车辆那沉重的履带碾压着黑色路面和白色的残雪,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这响声被淹没在发动机沉重的噪音里,几乎已经失却了自身的存在。

  ——而这些魔法之眼正在静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从特拉利亚军进入普列布里亚算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一天的时间了。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特拉利亚军继续在敌国的领土上向前推进;而这些路边的魔眼也在看着,注视他们的行动。——这些隐形的眼睛成排地安置在雪堆上,不会眨动,在它们有限的生命中也没有休息。它们所见的事物将与后方安置它们的法师的意识直接连通;整整一天的大雪之后,在特拉利亚军重新发动进攻的途中,每一只眼睛都在不停地监视这支强大部队的一切动向,同时把信息及时传回后方,为忙碌不堪的统帅部中再添上一笔令人心烦意乱然而又宝贵万分的麻烦。

  丝毫没有意识到监视者的存在,士兵们抱着枪,从装甲运兵车中探出上半身,唱着歌,望着天上的变化;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从整个车队中爆发出低沉的欢呼,人们都在兴奋地低声交谈、握着武器的手指也暂时忘记了发抖;就象一条黑色巨龙在纯白的山岭中穿行,特拉利亚人坐在战车上,全速行驶,拼命地奔向前方的目标。

  在他们头顶的雪堆中,魔法之眼一直在看着所有的事情,努力观察敌军的动向,永不止歇。

  ※????????※????????※????????※????????※

  这是一个灰色的黎明。日光被天地间冰冷的气息冻得发抖,从空中阴云的缝隙中窥视着地面,瑟缩地用自己的手指碰触那覆盖在大地之上的广阔雪野。在俨如雪白的玉山般无暇的北方山岭之间,露出雪面之外的道路,以及人马交杂踩踏的印记就象在久病之人的苍白皮肤下显露的血管一样,清晰地映在眼中,使人感到恶心、不安。随着天色渐渐变亮,这些象征金戈铁马挺进行程的脚印也逐渐明晰,并且不断在雪上扩展,不祥的病痛正在大地的躯体上蔓延。

  在特拉利亚的先头部队刚刚开过一个坡度平缓的陡坡的时候,一批敌影出现在远方侧前的山坡上,人们的视野之中。眼见此景,通讯回路中顿时充满了紧张的交谈,蜂鸣的警报声在每一辆车、每一个头盔中震响;最前面几辆装甲运兵车上的士兵纷纷下车,不顾道路两旁厚厚的积雪,艰难地雪地上展开战斗队形;但只见那一小队野蛮人的人马斜插着从坡上下来,打个转弯,旋即消失于天上的阴云与茫茫白雪中间。

  几乎是在同时,命令从后方的指挥部传来了。特拉利亚全军开始预备接敌。正如瑞维尔所担心的,第一线部队中的士兵和军官们无一人有过实战经验,他难以确知麾下军队陡然接战的结果,因此宁可早些让他们进入战斗状态,适应即将到来的地狱之境;诚然,所有的特拉利亚士兵都相信,在先进的枪炮、装甲车辆甚至导弹面前,还在使用冷兵器的野蛮人必定会被打得大败亏输,然而只要一思及将要踏上那片非死即活的杀戮战场,特别是将要对着活生生的人类开枪,多数人的心里都还没有准备,无论是还在好奇地观望异界风景的新兵还是在训练营地中虚掷了一年或两年光阴的老兵皆然。战争就象一头凶兽,隔着笼子观赏也许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危险,但若是要亲身接近,每近一步心灵也就被恐惧攫紧一分;尤其是在斯克萨拉军营遭到野蛮人民兵的袭击、以及昨日凌晨、野蛮人的小股部队向营地发动了偷袭之后——这件事已经传遍每一个分队了——,看到友军接战后笨拙的反应和那数量决不能置之不理的死伤,就是没有发觉这个世界异样的人也都开始产生各种疑问,这些疑问恰恰侵蚀了那没有根基的自信本身。

  稍后,完全遵守训练教范的要求,全军最前列的一个步兵营开始在推进中展开。在这样的时刻,所有的窃窃私语都静默了;有些人显出跃跃欲试的兴奋表情,但更多的面孔上却笼罩着不安、甚至恐惧的阴云。一队无人战斗机以绝对完美的队形从云层中俯冲而下,低空掠过前方的丘陵和平野,巨大的气浪卷起狂风,将刚刚落定的新雪再度卷起,撕成雪尘,挥洒在空中。

  一接到各营已经开始展开的答复,瑞维尔·贝洛立即召来仍留在后方指挥部内的格拉克塞和伊德利奥。他们都是瑞维尔从自己麾下最值得信任的两个营中调来,暂任自己身边的参谋的;即将接战,他们正准备各自赶回本队,现在已经来到指挥部外,听取开战前对命令的最后补充。

  瑞维尔让两人静静地立在房间内,竟没吭声,只是用视线一个接一个地扫视作战屏幕。他眼圈发黑,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是多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然而他的精神却丝毫不显困顿。过了好一会,他才转过身来,双眼直盯着格拉克塞,又盯着伊德利奥。

  “我已经把能做的一切都做了。”他开口言道,话语中有着些许不甘。“‘我们定要把野蛮人打败,夺取他们的塞堡和土地,为我们的未来创造这一片新的河山。无人机的侦察、弹药和燃料的补给,说到底就是为战场上的那一刻服务。人类创造了战争,决定战争胜负的也始终是人类,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向所有的军官和士兵讲明这一点;这样,他们要是碰到超出常识的事物时,至少也会继续开枪,而不是扔下枪掉头逃跑。”

  瑞维尔的话有些陈腐,但他面前的两人听着,只是表情复杂地伫立着。对格拉克塞来说,野蛮人诡异的法术自他来到这个部队的第一天起就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中,而伊德利奥也向来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抱着谨慎的态度。也许,在受瑞维尔指挥的这整整四个营的官兵中,只有他们两个和长官一样,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危险吧?——就是基于这种考虑,瑞维尔才让他们临时担任自己的参谋。人在遇到未知事物的时候,要么会捂上眼睛和耳朵远远避开,要么就会勇敢地抬起头,尽一己之力去找出隐藏在迷雾后的真情。——我们当尽力而为,格拉克塞简短地回答道;瑞维尔点点头,随即又把视线沉浸到作战屏幕的画面之中。

  格拉克塞的视线越过瑞维尔的肩膀,落到屏幕上。屏幕上显示出的是整个区域的地图;地图上特别显示出了积雪的厚度。在特拉利亚军推进方向的前方平原上,雪层大大地薄了下来,从图片上看来,这一片地区的颜色明显要来得深,正好在白色雪地的背景上画出一个巨大的圆形。

  “我活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还是觉得自己的见识很浅薄。”瑞维尔自嘲地说,“就是到了这里以后吧,总是以为见到的奇情异景已经够多,但是天天早上起来之后都发现,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实在太少……”

  他摇着头。在那深色的鬓角中已然出现了丝丝白发,额头的皱纹也好象深了几分。他没有回头,仍然看着那地图;格拉克塞听到他的深深叹息。

  “半径1.48公里,雪层平均厚度32毫米。这地图是无人侦察机刚送过来的;下了一天大雪,这样一块积雪不深的地方就简直象是专门为战场准备的一样。”

  “看来我们会在那里交战了吧?这以外的地方,积雪深度普遍超过半米,步兵根本走不了。野蛮人如果不想在城中固守的话,他们也一定会选择这里作为战场。”

  伊德利奥说;瑞维尔错开一步,把屏幕让给两人。

  “——不过最想不通的还是……这样一片地方,我们居然可以用‘半径’来表示它的范围……”

  格拉克塞咋着舌,仔细审视地图上标注的数据。好象被一把巨大的铲子铲过似的,圆形范围内,雪层几乎是陡然下陷,形成一个小小的雪之盆地;道路从盆地中央贯穿而过,旁边的动态屏幕上,特拉利亚军正在边缘展开,而在雪盆的另一面,表示敌军的大量红点也正被纳入侦察机的探测范围之中。

  “这片地方,该不会是野蛮人刻意划定的战场吧?”

  他低声问;但没有人回答。伊德利奥的手臂颤抖了一下,瑞维尔的脸色则是难以置信地阴沉。格拉克塞突然想起了昨夜,在那个野蛮人城市的神殿中遇到的老人:如果真的是这个世界的神灵诅咒,才带来这般凶暴的风雪的话,那么降下暴雪的神灵和这在雪地中划出一片不受落雪影响的力量将会怎样协助野蛮人,与特拉利亚战斗呢?这积雪阻隔了装甲车辆的履带和士兵的脚步,淤积在心中,使人烦躁不安;但当遇到没有积雪、可以自由展开的时候,他们反而更加不安、更加犹疑了。

  他们都很清楚现在的处境。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也好,或者野蛮人的战斗力不堪一击也好,倘若特拉利亚军在此一战而败,就没有任何补救办法可想了。为了这次进攻,瑞维尔调动了自己能够指挥的全部兵力,也就是莱尔赫斯山脉北方这唯一一支特拉利亚部队。最近的友军也要远在数百公里之外,而且弹药和燃料的补给也仅敷一日之用。为了等候大本营来的燃料补给,他们已经在进攻中耽搁了很多时间;所有这些加在一起,都足以令人在心中感到忐忑不安,何况,他们要面对的敌军并不能用特拉利亚的常理推断。在与野蛮人的战役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和别人那种过度乐观的自信不同,现在站在指挥部中的这三个人都从没轻视过野蛮人的力量。

  “幸好大家的士气都还很高昂。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作战,实在有些困难。”伊德利奥说,“不管怎么样,积雪少了对我们的机动总是有利。我们的雪地装备不足,必须速战速决。”

  “别提了。”听到这个,格拉克塞脸上露出气恼的颜色。“在这种补给不畅的时候,统帅部还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运送燃料跟武器弹药上。我也不指望能运来挖壕机或者工事预制件这种大型装备,可现在是连防冻液都常常不足!就好象我们已经打到了南方那边,不需要这些东西一样……”

  他这样抱怨着,但这些事情瑞维尔也无可奈何。格拉克塞的抱怨只能归于抱怨:随着山脉对面主力部队发动全面进攻的日期逐渐临近,斯特利亚基地中的空间传输系统早就在日夜不停地运转了。成队成队的坦克、成箱成箱的子弹源源不绝地从斯特利亚的大路上运来,在这样的时刻,远征军参谋部根本不会注意他们这样一支小部队的特殊需求。唯一值得庆幸的只是,雪地装备的不足不会对部队造成严重威胁:现在早已不是那种兵员没有皮大衣和分指手套就在冬季活不下去的时代了。瑞维尔有时甚至想让自己相信,在同样的天候下,野蛮人正受着更加严重的折磨;尽管这并不能确信,也不能当作制订作战计划的凭据,可他还是宁愿如此相信。

  “算了。起码自从希摩提乌姆的食品工厂建成之后,咱们的寒带战斗口粮不是就从来没缺过。都是这个世界出产的天然食物啊,在特拉利亚,这样的饭食可是你我都吃不起的。”

  伊德利奥有些调侃地说道,但随即就在瑞维尔面前立正敬礼,脸上恢复了军人那种特有的严肃。

  “那么,上校,我们走了。战斗马上就要打响了,我们得赶紧赶回部队……愿我们好运吧。”

  格拉克塞也举手肃立,向瑞维尔告别。瑞维尔温和地看着这两个年轻的军官,很难得地,他的脸上充满了关爱之情。

  “只管去吧,不过千万别死啊。你们一定要活下来,年纪轻轻就在这种地方死掉,太可惜了。”

  ※????????※????????※????????※????????※

  就在格拉克塞和伊德利奥刚刚乘车离开指挥所后不久,在第一线的特拉利亚士兵眼中,在那白色地平线远端的天上,已经出现了些许几个象芝麻大小、排列整齐的黑点,在空中悬浮;这时,天上的阴云稍微淡了些,但就象昨日风雪之神的狂宴还没有餍足一样,云朵仍然沉沉地坠着,仿佛随时又会大把大把地把雪花撒将下来。阳光渐渐从云缝中透出,在飘雪之后的清新空气中,从远方传出了时隐时现的长笛与竖琴的音乐,以及古老号角粗犷的鸣响;在这一刻,一只孤鹰高高地飞翔在天宇之上,旋而飞入云层,和着号角的声音,只留下一声悠长的哀鸣。

  听着那沉重的角声,在第一线的一辆装甲运兵车上,一名年轻的士兵脸色苍白,双手紧握车上的扶把。他歇斯底里地咬住嘴唇,几乎控制不住双臂的颤抖。

  “别慌张,战士!”他的长官狠狠按住士兵的胳臂,严厉地瞪视,直到颤抖慢慢平息。“不用担心任何事情!我们一定会胜利,不要被想象迷惑了!”

  “提奥普斯队长,抱歉,我根本控制不住……”那士兵尖声叫喊,甚至快要被恐惧逼出泪来,“但是,那种声音……那是鬼在叫啊!在斯克萨拉时也是,这种声音响过以后,他们就冲过来了,带着箭和爆炸——都死了,他们都……”

  惊惶的话语消失了。士兵抱着脑袋,躲进运兵车内的小室中,在那黑暗里轻轻地啜泣。并不比部下年长多少的提奥普斯只好竭尽全力把士兵拉出,但他自己的手竟也是在微微颤抖着;在他身边,整个的支队、甚至整个的营都是这样——士兵们纷纷从装甲运兵车中探出头来,吞口水和牙齿打抖的声音一时间在先头部队的通讯回路中此起彼伏。此刻,雪原后方,隆隆的炮声越过大地震响,炮弹疯狂地嚎叫着,从士兵们的头上飞过,直扑向地平线的彼方,消失不见;片刻之后,才听到爆音从那里传来,犹如云中轰鸣的雷声。

  敌人近在咫尺。早先分散出去侦察的无人侦察机已陆续赶回,预备参加可能发生的空战;在一辆辆装甲运兵车后的架子上,1842式攻击机器人和193式支援机器人正在暖机。在发动机沉闷的嗡嗡声和在钢铁脚爪扎在雪地上的摩擦声中,机器人部队开始往全军前方集结、列队;装甲运兵车和坦克一起,按照分队的序列成混合队形列好,以常速进入冲击出发地区,正好占住了圆形雪盆的一边。士兵们蹲在车上,躲在机器人的阵列之后,拉开枪栓,把枪口对上苍凉号角之声仍不断传来的远方,——不管愿不愿意,这些声音总是在耳边回响,永远难忘。角声中透出一种蛮勇凶悍、视死如归的决然感情,狠狠地扭着空气,扭着人们的内脏;是的,在后方炮声暂时中断之后,就是一阵虽很短暂但感觉却极漫长的沉寂。忽然,号角声再度响起,但那声音却变得庄严有力——就在这一刻,第一个敌人终于在地平线上显现。跟在他的身后,在整条战线上,一波黑色的浪花翻腾着,向海岸的礁岩冲来,在整个雪盆的弧线上展开。一队队野蛮人的兵勇列成方阵,毫不紊乱地前进;在这样的号角声中,这些严肃的战士此时竟如参加神圣仪式一样庄重、沉默无声。他们只是缓缓推进,将自己的阵线永远地烙印在特拉利亚士兵的记忆之中。

  稍稍停了一下,后方的炮队再度发出怒吼。伴随那种早已熟悉的震耳欲聋的轰响,新一轮炮弹散落到野蛮人阵线各处;然而,还没有来得及让士兵们欢呼,就在炮弹飞至敌阵上方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在空气中凭空地生出了如水波般的涟漪。——就象是阻隔了那凶狠的力量一样,炮弹顿失威势,颓然落到野蛮人旁边的空地上,炸裂开来;只有接近的几个人在雪尘中倒下,他们的位置很快为后列的野蛮人所填补。

  目睹这一切,士兵们不约而同地发出惊讶的叫声;所有人都被这样的情景吓得忘记了禁令,惊慌失措,开始相互交谈。很快,又一轮炮击开始了,但炮弹却落到野蛮人的阵列之后,没有造成任何损害;接下来,下一轮,再下一轮,炮弹落点越来越远,震起的雪尘也逐渐在视野里淡去。

  “别延伸火力啊!该死的!”

  一个老军官恨恨地骂道,立即打开头盔通讯器中直通后方指挥部的回线;而士兵们却根本没有注意这一点。他们只是惶恐地遥望那沉稳地前进着的阵列,不止一个人埋下头,把一切惊讶、紧张和恐惧融化到无尽的祈祷之中。

  此时,瑞维尔正在和他的参谋们讨论战况。当他接到前线的报告时,这一波火力准备已经快打完了;他立即接通炮兵支队的指挥官。那是一名年轻军官,瑞维尔一看便知,这也是个刚从军校毕业没多久的。——他还得尽可能迅速地告诉他,和特拉利亚的现代化军队不同,野蛮人所有的部队都配置在第一线,向纵深进行的火力延伸根本没有意义,徒然浪费弹药;但听了改变弹着点的命令,对方却一脸难色。

  “抱歉,上校,”屏幕对面的军官只是摊着手,“但是火力准备是程序自动执行的,到现在才说,我们很难更改……”

  “那就用手瞄啊!”

  瑞维尔对着屏幕怒吼回去;聚在他身旁的参谋们看着他的脸,都不禁打了个寒噤。这话一出口,瑞维尔就知道自己白说了:对方那惊讶和迷惑不安混合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火炮上的自动瞄准系统已经应用了足足半个世纪,手瞄的技能早已不被任何人所重视。现在炮兵部队的手动瞄准练习纯粹就是让新兵熟悉装备的训练;就是在瑞维尔年轻的时候,能凭手瞄打出好成绩的老炮兵也已经不多了——看着为难的军官,他有些气恼地挥了挥手,脸上划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不论如何,只留一个基数,把其余所有炮弹都给我扔到侦察机传回来的坐标上。没有什么花样,懂吗?快点执行!——”

  “是!请给下官三分钟。”

  “太长了!一分钟。”

  那名军官点点头,简单地敬个礼,然后忙不迭地切了线,尽快把上司愤怒的脸隔断在屏幕之后;看到这样的反应,几个年长的参谋都不禁大为摇头。瑞维尔脸上余怒未消,可这当儿,他对那些参谋嘱咐几句,就转身走出指挥部,来到偏僻无人的角落。

  “什么事?快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叫我?——快出来!”

  他话音未落,尤莉丝的身影就在他眼前显现。她的手中紧紧抓住一个袋子,显得极其疲劳,眼中流露出慌张之情。看着她,瑞维尔感到天旋地转: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现出这样的眼神。——“怎么了?”他问,语调也不自觉地高了;尤莉丝将袋口朝下,把里面的东西悉数倾在地上;叮叮当当一阵过后,雕刻着精美符文的亮色金属小棍就堆成了堆。

  “这是,”看到瑞维尔诧异的表情,尤莉丝解释道,那声音听起来就象是在竭力维持冷静似的,“一种叫魔眼的法术用具,假如发动法术,在这些精金棒的顶端就会出现隐形的眼球,把看到的一切都告知施法者本人。直至法力消失之前,永不停止……”

  霎时间,瑞维尔倒吸一口冷气。他再度仔细打量着尤莉丝: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睛中,光芒已经变得黯淡;她的面罩稍微松了些,眼角旁白净的皮肤上也有了深深的黑色眼圈。

  “换句话说,我们的配置和意图已经被那些家伙都看光了,是吗?”

  “我们也是偶然发现的,没来得及通知你们,一晚上都在找这些东西拔掉。现在总算都结束了。”

  “是啊,都结束了。——搞不好是我们都结束了啊!怪不得他们今天没派任何斥候啊——你们的任务不就是看着那些家伙,叫他们别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法术祸害我们吗?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瑞维尔愤恨地喷吐着怒火。连他自己也没发觉,这怒火中悄然掺进了刚才面对炮兵军官时的怒气:在这个世界,面对这样的敌人,一切都异常不顺,这些愤怒在他心里已经压抑很久了;不知怎地,现在面对尤莉丝,他把这些都发泄了出来。

  “您说得对。这是我们的失误。”尤莉丝还是如以前一样直率,“我们把精力全都放在阻止远程监测法术上了,根本忘记了魔眼的存在。居然会犯下这样的错误,真是不可饶恕……”

  她这样说着,语气微微颤抖;裹在黑袍中的双肩也无力地垂下了。瑞维尔呆立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轻轻叹气。

  “算了。不管怎样,我该回去指挥了。必须尽力取胜才行啊!你想干些什么呢?”

  “我会去前线,暗中用魔法辅助您的士兵,成为他们的助力;我们的任务也就是尽力帮助您,取得胜利……”

  “那就去吧。”

  瑞维尔答道;他从腰间拿出一个通话器,交给尤莉丝。

  “这通话器能直接与我的PDA接通。老实说,我不信任你们那些什么法术;你还是拿着,必要的时候用这个联系。加油干吧!别死了啊……”

  去吧,别死——这是他今天第二次重复这样的话。尤莉丝没有拒绝,接过通话器,深深鞠躬。瑞维尔转身向前走了两步,突然,他停下脚步,视线扫向远方战场一边;在那地平线上,在人的眼中看来,仿佛闪过一线辉光;同时,从那个方向传来了排山倒海般的吼声——即使是在这里,这光芒和吼声依然清晰可闻。在野蛮人阵列之前,万把剑矛同时闪亮;激昂的号角声中,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开始加速前进,直向前方特拉利亚军的阵地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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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瑞莉亚骑在马上,面色凝重地望向正朝前攻去的加尔尼亚全军。在她所望的地方,旗幡扬动,鼓角声鸣;所有的士兵和军官都近乎疯狂地吼叫着,把剑抽出,将矛架在大盾上端平,继续加快脚步,终于由小跑变成全力的冲锋。迪卓斯人的阵线此时确已能看得分明,火焰和爆光不断地在魔法障壁上腾起,纷飞的碎片洒向整片平川。——虽然气氛已如此激烈,但战役确然才刚刚开始,近接战斗也尚未展开;艾瑞莉亚从马鞍后拿起头盔,戴到头上,盔边拢住了剪短的秀发。

  “准备好了吗?”

  诺恩西斯纵马从旁边靠近艾瑞莉亚问道。法师身上的长袍已经换成了一身轻便的、适合马上施法的短衣,玄岚仿佛也感受到这片雪原上笼罩的浓浓的肃杀之气,停在主人的肩上,一双亮眼紧张地扫视四周。加尔尼亚人的阵容严谨、保守而又不失灵活,正如那统帅者一贯的性格:诺恩西斯在帕法尼提亚侯爵麾下执勤数年,对长官的风格早已了然。——对他的询问,艾瑞莉亚轻轻点头应答,甩了甩头盔上装饰的长长马尾,那白色的鬃毛在阳光下闪耀着流动的光泽。她的身边稍后一点的地方,法师看到伊密苏斯和玛尔维娜也手握缰绳,随时准备战斗;而在他们身后,五百余名重甲骑士正如岩石般沉默地列队,平静地看着即将展开激烈厮杀的战场,谁也没有开言。

  一枚迪卓斯爆炸物落到近旁的雪地上,爆开,发出巨响。碎片拖着烟雾四散乱飞,地上的黑色泥土被爆炸翻出,在周围的白雪上染上无数灼热的黑斑。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攻击?是不是只是在这里观战,用不着我们出击?”

  玛尔维娜小声问诺恩西斯,她的脸上写满了紧张和不甘;诺恩西斯向后向那些骑士看了一眼,然后微笑地摇摇头。——这些骑士们是军中最强的劲旅,他们才是判决战场胜负的决定力量。如果说暂时还没有把他们调上去的话,那只说明帕法尼提亚打算把手中这数量不多的精锐当作刀刃,在关键点上投入,使他们成为最后的一块沉重砝码。因此,这些骑士才如此冷静,因为他们根本不愁没有仗打,——他简单地对女孩解释,玛尔维娜眨着眼睛,发辫在身后微微摇动。

  “请少安毋躁,小姐。”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玛尔维娜看到最前方的一名年迈的骑士向她走来,胸铠前的指挥官徽标闪亮,“等到战况最激烈的时候,侯爵大人就会召唤我们了。你的勇气真是令人敬佩,初次上战场还能如此冷静……”

  “哪里,希基修斯大人。”听了这话,玛尔维娜低下头,脸庞笼上一抹阴云。“我只是想向他们报复。那些迪卓斯人……”

  她的语气有些哽咽,没再说下去。骑士们都同情地拿眼望着她;可是,那视线一触到伊密苏斯的身体,就立即转向,或者就传出不信任与厌恶的感情。少年在手中拿着一支缴来的迪卓斯短喷火管,马鞍旁还挂着一支长的——出击之前,艾瑞莉亚和诺恩西斯好说歹说,总算让他穿上了一件轻便的胸甲。除此之外,他在斗篷下只穿了轻短的皮衣,头上戴了一块式样简单的护额;面对战场,他甚至比骑士们还要安稳得多。

  “把这片地方清了出来,干得不错啊。”他对希基修斯说,“特拉利亚的部队在战斗时,战线普遍要比现在宽得多。向现在这样,可以把他们压在狭窄的区域里,就能限制他们的展开了。”

  “昨天在开始降雪之后,法师们在这里做了个魔法阵,用火焰元素的守护把雪都融化了。”诺恩西斯道,“虽然很多法师因为这个耗尽力量不能参战,但这样做还是值得的。”

  “但愿如此吧。”

  希基修斯敷衍地回答。他向后喊了一声,一名骑士便走了过来。

  “埃诺迪亚骑士,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保护了。以你的骑士尊荣起誓,你会守护他们,不让他们受到任何损伤。”

  “是的,大人,我将如此发誓。”

  那个叫埃诺迪亚的年轻骑士拉开面罩,他还很年轻,活泼的灰色眼睛在一头黑色卷发下闪动;他向众人眨了眨眼睛,当作打招呼,然后,又和他们一起,把视线聚集于前方的战局之中。

  这个时候,战场上的喊声愈发地响亮了;加尔尼亚军各部已经排成紧密的战线,在震天的战吼中开始全速冲锋。从迪卓斯的阵列里,那连串的爆破声越响越急,直至最后所有迪卓斯人手中的喷火管都放射火光,密集的大小圆锥象暴雨似地洒向加尔尼亚方阵,碰到远程武器障壁上,然后,就在那里砸出一圈波纹,随即偏离方向,飞向别的地方。少数的圆锥只是势头稍减,仍然打进方阵之中,时而还伴随着一两个爆炸物——圆锥击中没有盔甲保护之处,爆炸物炸成橘黄的火焰,为不幸的加尔尼亚士兵带来如闪电般迅速的死亡。但是,加尔尼亚人的冲势没有丝毫减缓,后排的人立即补上前面的空位;因为庆祝杀敌的时刻即将来临,也因为对死者的致敬,生者的吼声逐渐变成悲哀的狂啸。——全军上下早已觉悟,这是一场没有宽恕和温情的战争;面对迪卓斯阵列最厚实、火力最密的地方,帕法尼提亚调上了他亲自任命卫队长指挥、赖以为全军根基的重装步兵方阵,而在重装步兵右翼列队前进的,是埃纳西亚和拉克伦领地上属于领主们自己的轻装及重装的兵员:半是威胁、半是说服地,帕法尼提亚命令D·拉克伦伯爵代为统领这两个一直以来都互相对立的家族的全部主力人马,共计达一千二百人,他的竞争者埃纳西亚则在右翼统辖全体民军和帕法尼提亚带来的帝国轻骑兵大队;这个蛮勇的领主身着雕刻成魔鬼之形的精钢重甲,大声呵斥胆怯的民兵,甚至对落后的轻骑兵也放声嘲笑,因为他本人就站在第一线指挥、号令。昨夜随他偷袭敌营、功业未果而死伤惨重的自由射手环绕着他,联合负责攻击的魔法师一道,向面前的迪卓斯人再度射出致命的箭矢和电光。

  在加尔尼亚人的面前,没有任何畏惧,同样拼死冲锋的是迪卓斯铁蜘蛛和圆球那黑压压的队列。在稍微靠后一点的地方,加尔尼亚人即使靠魔法也无法查知,瑞维尔把麾下第一机械化步兵营和坦克营作为前卫,侧敌前行,转到全军右列;行军过程中在中央镇军的精锐掷弹兵营紧随在前锋之后,从雪盆的左侧半弧切入,以重型坦克为中心在加尔尼亚阵列面前展开。再往后,在后方作为预备队的,则是在昨夜偷袭中有所伤亡的第二机步营的全部战车和士兵。这些迪卓斯士兵为了避免被流弹打得和运兵车同归于尽,已经全体下车列队,听着运兵车线性炮和坦克重炮暴虐的咆哮,看到射出的子弹毫无效果,恐慌感仿佛早已融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拽出脑中本能的求生欲望,支配全身,一个劲地向对面的加尔尼亚横队接续射击。从极左到极右翼,数量远不及敌军的迪卓斯军用三千余名士兵和几百战车拉出数层单薄的战线,但在战线上放出的火力却足以令总数过万的加尔尼亚全军躲藏在厚实的魔法屏障之后,无法用远程火力将之压制、与其对抗。

  转眼之间,激烈的搏斗就在全线展开。加尔尼亚军本以为人数居于劣势的迪卓斯军会采取守势,可那些穿着诡异黑服的人却依然跳下战车,列队向前,在战车的导引下掠过雪原,从整条战线上同时进攻。在平展展的白雪地上,很快就多出了被爆炸物黑烟浸染的污迹,接着又洒下红色的热血。冒着第一线铁蜘蛛和圆球不断射出的弹幕,先是重装步兵,然后是轻步兵和民兵,所有刀剑锤矛都开始往那些钢铁的活动机械上招呼,把它们打翻在地;后面的迪卓斯人发觉喷火管的攻击奈何魔法屏障不得,就投出爆炸物,双方距离越近,能扔到加尔尼亚阵列里的爆炸物也就越多。战阵中央那重装步兵和民军队伍得到飞鹰骑兵的支援,象山崖崩落一样,把正面的铁蜘蛛和圆球击垮、击退、碾成碎片。在没有得到后方的撤退命令之前,没有一只铁蜘蛛或圆球退缩;哪怕是被打瘫在地上,它们也竭力把喷火管的管口朝向敌方,喷出最后一点复仇之火。死伤的加尔尼亚士兵躺倒在地上,失去生命的血肉掺和着钢铁的碎片和机油,然后被后方坚硬的战靴踩踏成泥:这些迪卓斯人使用的钢铁奴仆是不会说话的,无论遭到何等惨酷的打击,传入耳中的只是那钢铁躯体内火花的鸣响和喷火管颤动着喷火的响声,机械而单调,和人类那如雷的雄壮吼叫相应,在战场之上回荡。

  后面的迪卓斯人连忙赶来,援助那些铁蜘蛛和圆球的战斗。慢慢地,时间一刻一刻过去,死尸残骸在几条主要进攻方向上堆成了一条道路,加尔尼亚各部就沿着这条道路,一点点地艰难地向前推进。在军阵的最前列,魔像单独战斗,落单的迪卓斯士兵在它们面前毫无招架之功,被魔法的怪力砸飞出去,喷吐鲜血倒在雪中,但在它们顾及不到的地方,迪卓斯的钢铁战车就象微小的塞堡,百余个连成一线,掩护着士兵前后冲杀,在近距离投出的爆炸物和空中迪卓斯铁鸟射出的爆炸箭阻挡了加尔尼亚部队前进的脚步,残肢断骨随冲击波四处乱飞。重装步兵方阵的前几列和民军都被炸得死伤惨重,但是他们却没有任何退缩。在北方军团的旗帜之下,加尔尼亚的攻势仍在继续:右翼接敌稍晚的拉克伦辖下部队,由本地的重装步兵结成不甚标准的方阵,轻步兵和骑兵围绕在四周,以魔像为先导从侧面向迪卓斯军冲击。在极左翼,埃纳西亚亲自上马,率领全体帝国轻骑兵横扫迪卓斯阵列,而迪卓斯军则把庞大的重型铁甲车也接续投入,在这些铁甲车上,能够转动的粗大的喷火管射出如地狱般的闪光,更大的爆炸声随即就响彻战线之前。看着铁甲车纵队如噩梦中的怪兽般越过迪卓斯步兵,继续突进,魔法师们集中全部精神念动咒文,维持至关紧要的魔法障壁,使之不致在爆炸之中崩溃。此时此刻,双方交战的场所已经远离了雪盆中线的位置,最开始接战的几支迪卓斯部队终于开始显露疲态;喷火管的火光也变得断断续续,在很多地方甚至已经完全消失。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然后所有的迪卓斯人都发出恐怖的哀号;面对着和他们同样死伤惨重而仍能保持纪律的加尔尼亚人,有些士兵已经开始转过身来,背向战场而逃,这时,帕法尼提亚也将从一线溃败下来的小群士兵重新整编,集中全部兵力,稍稍停止一下脚步,准备展开新一轮的冲击。

  “Grenadiers!Grenadiers(掷弹兵!掷弹兵)!”

  陡然间,从迪卓斯阵线的左翼发出如斯般凶狠的吼叫;所有人都一时忘记了杀戮,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那个方向——在那里,从即将溃散的迪卓斯第一阵后,厮杀惨烈的土地上再度响彻喷火管的爆音。在迪卓斯士兵之中,身着重甲的身影逐渐增多;在后方的指挥所里,瑞维尔投入了他最可信赖的精锐部队。就这样,在弥漫的硝烟里,在战车残骸燃烧的黑烟中,极其巨大、比一般的战车还要大许多倍的巨型甲车那恐怖的形状巍然显现。这简直不是车辆,而是一座座装甲的要塞:在加尔尼亚人兀自惊疑的时候,车上数支巨大喷火管的管口同时闪亮。踏着瞬间化为火与死亡之海的土地,重甲的迪卓斯人在其余士兵伴随下,缓慢而坚定地反推向敌军。在这一翼,拉克伦的本地人马抵抗未几即受压败退,不过一会,整个迪卓斯左翼就生生切入加尔尼亚阵营,把战线硬是拉斜。受到精锐部队襄助的鼓舞,中线和右翼的迪卓斯人也抖擞精神,重新应敌;在他们后面,预备队的新生力量复又投入战场,迪卓斯全军绞成一股粗绳,士兵疲累肮脏,象受伤的野兽一样,于是战斗起来便更形凶狠、残酷。

  渐渐地,从加尔尼亚军的中央传来了海浪般的喊声。装备低劣的民军部队,在迪卓斯人的冲击之下失去了最后一点战斗的意志。铁甲车的利齿钢牙咬穿了厚实的阵列,将大群大群的民兵冲散,逐一射杀;余下的民兵不断向邻近的重装步兵方阵靠拢,重装步兵们也只好弯曲阵形,应付从前方和左侧同时杀来的敌军。在战斗中,几个任命的民军指挥官死的死伤的伤,已经没有人能遏止民兵的溃逃。看到胜利在望的迪卓斯军分散兵力,从阵线的伤口里往两侧进攻,狠狠搅动,把缺口进一步扩大、撕开。

  在这当口,暴跳如雷的埃纳西亚派一名军官带一小队骑兵迂回过去阻截逃亡的民兵,想命令他们回头继续战斗。可军官听到的回答却是:

  “老爷们,你们要死就自己去死好了!咱们来这是为尽战斗的义务的,可咱们没义务继续给你们送命!”

  于是迪卓斯人暂时取得了战场上的优势。作为加尔尼亚军庞大兵员基数的民兵已十去六七,剩下来的部队虽然还是在人数上占优,但已被迪卓斯军分割成两个部分,同时在两个方向上抵挡。迪卓斯军拿出最后的力量,拼命地发起最后的攻击;远方那沉寂多时的雷鸣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巨大的火焰和闪光不断地在加尔尼亚阵列后方爆开,摇撼着那已经变得稀薄的护障。——但是在这一天,帕法尼提亚是幸运的,加尔尼亚的所有民众也是这样;还留在战场上的帝国北方军团的将士们,——这些在内战中生存下来的老兵们即使身处这样的绝境,也仍然没有放弃斗争。喊杀声代替了战歌,迪卓斯圆锥被附魔大盾弹开的响声代替了矛刺捅进人体的撕裂之音,但在这一天,重装步兵的阵容就象北海上的冰川,越是在严苛苦寒的气候下就越是紧密、坚固,不可毁破;在阵列后方,拉克伦和埃纳西亚尽全力抵御进攻,组织反击,而身着华丽铠甲的帕法尼提亚竟大胆地骑马巡视于各支部队之中,爆炸物在他身边炸响,迪卓斯圆锥从头顶飞过,侍卫们吓得脸色发白;可他却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不停地巡行,指挥、鼓舞着所有的心灵。

  终于,只见他检视过战场的情况,勒马停下,抽出腰间象征统帅权的佩剑,向迪卓斯人挤得最密集的方向上一挥;在这同时,随侍的一名法师也打开手里的魔法卷轴,一颗紫色的光球立即直直地飞向天空,在整个战场上方爆开。那一刻,紫色的光芒掩盖了苍白的阳光,照在人们眼中。这光实在是太过醒目,所有人都在这片刻之中停止了战斗;看着那紫色光团,迪卓斯人脸上满是狐疑的表情,而认出这道信号含义的加尔尼亚士兵则爆发出胜利的欢呼。这样,在此时,滚滚雪尘在后方的雪原上扬起;对准帝国轻骑兵和重装步兵之间被打开的空隙,雄伟的骑士大队正全速冲杀而来。电光石火之间,当面的小股迪卓斯部队就被这钢铁长枪轻易冲垮。

  “诺恩西斯,魔法掩护!”

  在骑士的队列之中,艾瑞莉亚大声向诺恩西斯喊道;法师挥挥手上的法杖,示意一切都已准备完毕。此刻,他不禁多看了艾瑞莉亚几眼:马匹全速奔跑,在这即将接敌之时,艾瑞莉亚盔顶的马尾随风飘逸,衬托着身上的铠甲。那美丽的身影象传说中的女神一样,显出飒爽英姿;她将头盔上的面罩拉下,覆盖住整个脸庞,诺恩西斯看到,在面罩眼睛的下方烙上了一道道向下流动的水纹,犹如从眼中流出的泪珠。

  ——为什么那张面容在流着泪?这顶头盔是她精心挑选,还是随便买来的呢?——看着艾瑞莉亚,法师不禁默然了。的确,在他的记忆里,从没见过哪个佣兵有她这样的感情;在残酷、诡诈,旷日持久的内战之中,就是这些重视荣誉超过一切的骑士也早已麻木,任由己身在血海中随波逐流,而他能看出,她却不甘于沦落于此——和她在一起的这些时间中,不知怎地,诺恩西斯好象了解了,面具上忧伤的表情之于她的意义:他知道有一种人,永远不会背向心中的光明而行,不管其身处于何等堕落、压抑、疯狂、恐怖的世界当中;怀抱着梦想和对未来的希望,他们在朝露一样短暂的人生中能够真正地改变命运,发挥最大的价值。诺恩西斯觉得,艾瑞莉亚在战斗中是永远用那泪眼看着世界的;人类的心是泥土做的,这样的心在高温和重压之下将会破碎,但有些心灵却能在压迫之下变得坚强:炼成金刚石的心灵,不会被人生的痛苦磨去棱角,在极尽苦难之中也不会舍弃希望。

  骑士纵队手中长枪之锋所指的方向,正是整个迪卓斯阵列中最为薄弱的侧翼。没有任何掩护,眼看着杀戮的铁鞭向身前扫来,几辆战车和几队士兵总算来得及从前方的厮杀中掉过头,希图抵抗;然而他们的努力全为那铁蹄践踏、粉碎,消失无形。一切都来不及了:骑士们把残骸和尸体抛在脑后,从迪卓斯军的侧面一直卷杀过去。

  “别跟战车硬碰!砍履带——砍轮子上那些薄板!”

  在混乱中,伊密苏斯大声向所有骑士指示;他手中的喷火管在对付迪卓斯人的时候比长枪和利剑都更为有效。前面的敌兵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在管口的火光中一排排倒下,那些侥幸未被自己武器击中的迪卓斯士兵则遭到骑士们的冲击,被精良的附魔长枪轻易地贯穿头颅和胸膛。骑士纵队扫掠之处,没有一个敌人还能站着;每每都是十几个骑士冒着爆炸物的危险上前围攻一辆铁甲车,按照伊密苏斯所说的,放弃对付那厚实的装甲,只是将轮子上的铁板节节碎断。失去行动能力的战车瘫在雪地之中,绝望的迪卓斯车手从车里爬出,用车顶的连发喷火管向已然远去的骑士们疯狂而无意义地射击。那些被骑士追逐的迪卓斯步兵,走投无路,被逼向前方重装步兵密集的阵列;他们落入如林的枪尖、落入魔像愤怒的手臂之中,被刺穿、撕成碎片。

  骑队里的诺恩西斯被三名同伴和那年轻的骑士紧紧围在中央,一刻不停地念动咒语,挥舞法杖,把睡眠和混乱的云雾散播在敌军之间。艾瑞莉亚和这位名叫埃诺迪亚的骑士一同纵马冲锋,杀退敌军,然后扔掉插在敌人尸体上的长枪,绰剑斩杀。对骑士们这样强悍的攻击,有些迪卓斯士兵甚至只拿那种安在喷火管顶端的匕首向前抵抗;这些像玩具一样的肉搏兵器刺在魔法加护的盾牌和铠甲上,轻易地滑开,只拉出一串无害的火花。——战场之上,加尔尼亚人的喊杀声再度震响,盖过、压倒了迪卓斯人垂死的惨叫。首先是一直在战场上支撑的迪卓斯步兵被打得落花流水,然后落单的战车也只好后撤。魔法师们不再吝惜法术,把最后的魔法全部丢向溃走的敌军:闪电、酸箭和魔法飞弹的轨迹在空中穿行;魔像们尽管行动迟缓,但也尽可能快地跟上前去,将还在抵抗的迪卓斯人逐一击杀。

  “死吧,死吧,死吧!——”

  玛尔维娜的战马在战斗之初就被一发迪卓斯爆炸物击倒;她从死马的残躯下抽出身来,双手握剑,疯狂地在逃跑的迪卓斯人群中追逐、砍杀。她的眼眶中含着晶莹的泪,但表情却被愤怒扭曲,脸上如恶鬼般闪着复仇的火光。

  “——为了达尔达尼!为了亚鲁斯提亚!为了所有被你们杀死的大家……!”

  她每挥一剑,都这样高声叫喊。不适应挥动长剑的手上被震裂了虎口,鲜血顺着剑把流下,和迪卓斯人的鲜血一起把双手染得鲜红。迪卓斯人全线溃退,没有人回头抵抗——她就这样一直追着,剑尖划过一个逃跑的迪卓斯士兵的背上。鲜血从剑下喷出,那人踉跄倒地,但又挣扎着站起,跪倒尘埃,双手高举请求饶恕;看着那狰狞的头盔,玛尔维娜冷笑一声,随即劈头斩下。——只听金铁交会之声响起,她垂下用剑的手臂,瞪着惊讶的眼睛看向那个把她的剑从中途荡开的年轻骑士。

  “小姐,别冲动!”

  埃诺迪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骑士的坐骑、盾和剑都在战斗中丧失了,他捡了一柄民兵丢弃的钉头锤,就也和她一样开始步战;那锤头也已沾满了斑斑血迹,凝固的红点混合着白色的脑浆。

  “他已经投降了,你不能杀害俘虏;这是违反道义的……”

  他劝说道;玛尔维娜眨了眨眼睛,像是在体味这句话的意思。陡然,她暴怒地开口了;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从腮边流下,在被血迹和尘污染脏的脸上画出道道沟壑。

  “道义?跟这些魔鬼讲道义……?”少女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亚迪诺就是被这些家伙杀死的!我不是骑士,不象你们这样伟大,我只是想为被杀的人报仇!哪有什么俘虏;都死了吧,所有特拉利亚人都死了最好!——”

  玛尔维娜大声地说。情至之处,她又转身举剑向仍跪在地上的投降者斫下;埃诺迪亚用一只手紧紧抓住她那只握剑的手腕,把她轻巧的身体凌空提起。

  “不行,我不能坐视不理。绝对不行!”

  “够了!放开我,你这混蛋!让我为他们报仇啊……!”

  少女的另一只手抓扒着骑士的铠甲,在银白色的胸铠上抹下血的指印。在混沌的战场上,浓烟蔽日,杀声震天;骑士纵队已经越过他们,继续追歼逃敌。玛尔维娜哭得声嘶力竭,在埃诺迪亚的手中挣扎,而骑士坚定而沉静地凝视她的泪眼,许久未发一言。——这个时候,在离两人不远的一辆迪卓斯战车的残骸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随即,一个身穿黑色军服、但却没戴头盔的年轻迪卓斯人猛然从残骸中站起,摇摇晃晃地对准玛尔维娜抬起手中的短喷火管。

  “帕特拉提亚中尉!别打了,快逃——!”

  跪在地上的迪卓斯俘虏对偷袭者发出警告的悲鸣,但是已经太迟了。埃诺迪亚连头都没回,右手一挥,钉头锤脱手而出,正中那人的胸口;偷袭者未发一言,就再度被打倒在残骸之中。——看到这样难以置信的出色手法,玛尔维娜几乎呆了;就象是已经精疲力竭,她松开手,染满血迹的长剑呛然落地。

  “谢谢你,”她看了看那俘虏,拢起地上的残雪擦拭手上的血红,又揉着被骑士抓过的手腕——那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刚才我确实被冲昏头了。那么,就依您的意见,把他俘虏回去吧,骑士大人……”

  “不,没什么。作为一名骑士,这只是我的义务……”

  看着玛尔维娜的脸庞,埃诺迪亚轻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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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骑士们的冲锋,此时,在玛尔维娜他们前方的战线上,战局已定。从中央的部队开始,混乱一个人接一个人地逐渐扩散到迪卓斯军右翼,迪卓斯人开始了真正的败逃;最后,左翼的掷弹兵也终于放弃了获胜的念头,作为全军的后卫,抵抗拉克伦的攻击,秩序井然地且战且走。整个战斗慢慢地演变成压倒性的追击之势:打头的骑士纵队锋芒未尽,埃纳西亚带领全体帝国轻骑兵赶上,尾随跟进;拉克伦也不甘居于其后,拨领麾下所有马队大胆冲杀过来。矛刺和剑影的闪光、以及各种魔法元素的旋涡都不断在战场上闪动、消失,把新的灵魂拖入死亡的国度。

  艾瑞莉亚仍然跟随骑士们在最前线冲杀。跟玛尔维娜和埃诺迪亚失散,诺恩西斯与伊密苏斯向她靠得更近。三个人围成一团,昂首挺进;这三个轻装的骑手混在大批重甲骑士之中,格外醒目。迪卓斯军后卫的掷弹兵此时也只是想尽快撤离,完全丧失了冲入战场时那种藐视一切的锐气。——陡然间,伊密苏斯抬眼望去,随即大喝一声,打马冲向迪卓斯败军中几个黑红色的身影。

  “内务部队?”

  诺恩西斯还勉强记得穿这种军服的迪卓斯人的特殊称呼。是的,随着逐渐接近,一切都变得明显;——在那些正在拼命逃跑的内务部队人员旁边护卫的正是那只巨大的钢铁蜘蛛;面对追上来的骑兵,它尽情肆虐,前脚的爪尖上不再闪动电光,喷火管致命的火焰正从那里喷吐而出。

  “伊密苏斯,小心啊!”

  看到那蜘蛛,艾瑞莉亚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拨马追去;诺恩西斯向近旁的几个骑士招招手,带他们一同赶来。蜘蛛头上几天前被伊密苏斯射中的斑斑弹痕还隐约可见,——只见它看到伊密苏斯的身影,立即转身相向,那些内务部队的人也难以遏止震惊的表情,几乎忘记逃跑,同时看往伊密苏斯的方向。

  “AM613!是AM613!它怎么会在这里跟野蛮人在一起?”

  艾瑞莉亚骑在马上接近,清楚地听见了那些内务部队人员这样喊叫着。这些话,离得比她更近的伊密苏斯一定也更清楚地听到了吧?——她看见前方那自己熟识而又陌生的白发少年猛然扬声怒吼,声音中充满了了浓浓的悲凉。没有再说什么,伊密苏斯抬起喷火管,对着内务部队的人就是一串扫射;几个人中弹倒地,那钢铁蜘蛛飞跑上来,疾攻迎敌。

  他一定是疯了——看着伊密苏斯向着蜘蛛直冲过去,诺恩西斯在心中暗暗担忧。看到他们正在对付蜘蛛,不远处的三名本地骑兵赶来支援;但蜘蛛前爪上火光闪处,那三个人被地上激起的阵阵烟尘所迫,只得远远退开。

  “别集中攻击!那样只会成为那怪物的饵食!”

  诺恩西斯提醒那些骑士;骑士们很快就领会了他的意思,分散开来,从蜘蛛的整个侧后方包抄过去。诺恩西斯停下马,握紧法杖,开始集中精神。

  艾瑞莉亚看到那些内务部队的人,在伊密苏斯的逼近之下,全都转身向近旁的战车逃去;她没有理会那些逃窜者,用一只手控马,另一只手从腰带上拿出一瓶药水,喝下。——眼看着,蜘蛛擎起脚爪向伊密苏斯猛然开火,伊密苏斯向侧面急转,躲过了大部分的攻击,几个圆锥打在他的胸甲上,迸出火花。蜘蛛的独眼一直在追逐着伊密苏斯;觑准这个机会,艾瑞莉亚用力一跃,全身从马上腾空而起,借助刚才那飞翔术药水之力在空中飞行,俯冲接近蜘蛛,用力斩向它的腿关节——这是她在斯克萨拉的战斗中得到的经验——,然而剑尖一触到关节的位置,她就从那特殊的触感上发现,关节上已包了坚实的护甲。剑刃一扫,艾瑞莉亚落到地上,在蜘蛛的火力攻来之前又及时高高飞起,不甘地盯着关节护甲上那一道浅痕:就连这魔法长剑也只能在那护甲上面造成刮擦似的损伤。

  既然关节的弱点在这短短几天里就得到了强化,想必腹部的软肋也是一样吧?——艾瑞莉亚想;此时,一名绕到蜘蛛后方的骑士悄悄接近,用力掷出战斧,旋转的斧刃擦过蜘蛛背部,弹向远方。

  ——“让开!”

  这时,在蜘蛛前方的诺恩西斯突然开声提醒。他双手向前,念诵最后的咒文,一道青白色的电光转瞬间从手中飞出。骑士们看到那电光,纷纷打马回避;电光着着实实射在蜘蛛身上,那庞大的钢铁身躯沉重地颤抖了一下,从身体的各处爆出火花。诺恩西斯擦了擦头上的汗,欣慰地微笑了:对法师来说,第一次使用闪电术就取得成功也算是很不错的了。而且,和他所预想的一样,雷电对迪卓斯人的机械装备有着非比寻常的效力——

  干得好。艾瑞莉亚默默向法师道谢,再次纵身飞下,用轻巧的步法跃上蜘蛛粗壮的背脊。发觉背上有人的蜘蛛在它的钢铁关节所能允许的范围内疯狂地扭动身体,试图把她摔下,但艾瑞莉亚比那更先一步地跃上前去,一剑刺入蜘蛛的脖颈正中。机械的弱点是不可能完全都被制作者发现出来的,有些弱点只有在实战时才会显露;而对这只蜘蛛来说,它已经没有机会补正新的弱点了。

  艾瑞莉亚一刺之下,蜘蛛的动作果然大大迟缓。对里面的操纵者而言,这虽然只是主摄影机坏了而已,可从未遇到这种情况的迪卓斯人在把屏幕切换到辅助摄影机的过程中必然要有些延迟。——抓住它暂时失去控制的机会,一直环伺四周的骑士们一拥而上,用手上的武器向蜘蛛身上每一个能够得到的地方猛砍。剑斩斧劈之下,蜘蛛的前胸裂开了一个大洞;随后,所有人都听到了从蜘蛛体内传来的爆鸣。

  那是这台机器垂死的哀嚎。

  “成了,它完蛋了!”

  看到这一切,一名骑士兴奋地脱口而出;那是只有在面对强敌,力战后终于取胜时才会拥有的喜悦。艾瑞莉亚稳稳地飞回到马鞍上坐下,骑士们也都离开蜘蛛的躯体,以免被爆炸波及;但就在这时,蜘蛛的全身喷出大量烟雾,艾瑞莉亚清楚地看见,在烟雾的掩盖下,蜘蛛的顶盖打开了,一个身穿黑红色紧身服的人从蜘蛛中匆忙钻出。——阻止他,他又想跑——她大喊着,身体从马上跃起,想飞过去拦阻,但马上就觉得全身发重,又被引力拉回鞍上。艾瑞莉亚恨恨地看到那人跳下摇摇欲倒的蜘蛛,爬上等在一旁的战车。他一上车,战车立即启动,以身披沉重铠甲的骑士所无法企及的速度向远方加速逃走。

  可是,那战车却留下了一个人。只有一个年老的内务部队军官没有逃跑。看着蜘蛛的失败,他的理性之堤几乎已被恐怖感摧垮;径直跑向垂死的蜘蛛身旁,他从地上捡起一个通话器,拼命朝里面喊叫。就像空气从容器中抽走之后会造成真空一样,在这里,无论是胜者还是败者都已向前离去,这一片战场上竟出现了片刻的宁静。在这宁静之中,只有老人嘶哑的嗓子在吼着,他所有的话语都清晰可闻。

  “AM613!在这里的战场上我们确认了AM613!对,确实是真的没错,它——”

  那喊声被蜘蛛倒下的声音截断了。内部机件被破坏的蜘蛛终于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轰然倒地;它的钢铁身躯正好将老人和通话的机器同时压在下面,被数吨钢铁、浓重的烟雾和薄薄雪尘覆盖。

  “等一等!求求你等一等!”

  入梦初醒一般,在蜘蛛被击败时就一直呆坐的伊密苏斯大叫着翻身下马,扔掉手里的喷火管,朝烟雾里直冲过去,眉宇间刻着失落和悲哀。

  “——求求你,请告诉我,我想知道!我是什么人,究竟来自何处,又将去向何方……”

  “孩子!太危险了,不能去!他已经死了,别做无谓的事情!”

  几个骑士硬是把伊密苏斯架住;少年挣扎着、叫喊着,两手空空地抓向蜘蛛倒地的地方。艾瑞莉亚赶了过来,渐渐地,少年的表情变得绝望;从他的眼底再度开始漫溢出了一种光,那是一开始艾瑞莉亚在塔摩西斯时所见到的,属于野兽的光芒。

  “伊密苏斯,平静下来啊,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看到此情此景,艾瑞莉亚不禁轻呼着少年的名字,推起面罩,下马走到他的面前。赶来的诺恩西斯讶异地看到,一道泪光划过她秀丽的脸颊。——骑士们放开少年的手臂,伊密苏斯的眼光颤抖着,扶住艾瑞莉亚的肩膀。没有哭泣,也没有哀号;他只是闭上眼睛,死死抓住艾瑞莉亚,长久地站立,在她的护肩下掩藏那无比痛苦的神情。艾瑞莉亚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头盔上那染上血迹的马尾从肩旁垂下,和她的双手一起,温柔地拂在少年的肩上。

  太阳缓缓地向西移过去了。伊密苏斯也稍稍平静下来,艾瑞莉亚扶着他,柔声安慰。远方,迪卓斯人稍微喘息之后,乘上钢铁战车,竭尽全力向威斯提亚河的方向逃去;在他们身后,轻装的步兵、以及渴望战功而从逃窜中复又折回的民兵还在一起跟在骑兵后面,向前追逐,将对迪卓斯人的战果进一步扩大、巩固,入夜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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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格拉克塞从装甲车的残骸中爬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点着稀稀落落的营火,天上没有月光,把整个战场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全完蛋了。就连自己也是。格拉克塞在死尸堆里跌跌撞撞地走着,一边这样想。——乘坐的装甲车被野蛮人的法术击毁之后,好不容易才保住命,从残骸里爬出来,可一站起来就又吃了一个身着重铠的野蛮人一飞锤,再次被打得人事不省。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恐怕认为他已经被打死了,那个野蛮人没有俘虏他;身上的PDA被毁坏的装甲车压烂,他与指挥部联络不上,更何况,现在他根本还不知道,自军的败象如何,他们被打得怎样?——在死尸中躲避,挣扎,他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喂喂,法师小姐!尤莉丝,尤莉丝!”

  这时,他突然听到了瑞维尔·贝洛的声音;他以为是幻觉,使劲甩了甩脑袋,但那声音却依然清晰地传入耳中。

  “贝洛上校!”

  不顾可能被野蛮人发现,他大声喊道,扒开周围地上的尸体,寻找声音的来源;瑞维尔一直在持续呼叫,声音听起来疲惫而苍老。

  “尤莉丝,尤莉丝!你还活着吗?还活着就请回话!”

  格拉克塞一时也不管瑞维尔在这种时候呼叫的是谁了。他继续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翻找;搬开一面野蛮人使用的大盾,他抬起一个身着黑色袍服的人的身体。这身体很轻,瑞维尔的声音就是从那人的腰间传出,但已经愈发微弱,终至变成含糊不清的低语。

  “贝洛上校!是我,格拉克塞·帕特拉提亚!我还……”

  格拉克塞从那人身上摸出一个军用通话器,打开传信回路,用尽毕生气力向话筒喊着;但瑞维尔的声音已经消失,答复他的只有山岭之间沙沙的杂音,以及夜间吹起的风声。他呆立片刻,气恼地把通话器掼到地上。——这时,脚边的那个人稍微动了一下,发出细细的呻吟。

  “女人?”

  格拉克塞惊讶地自语,弯腰将那人的身体扶躺在旁边的尸体上。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携带的手电,往脸上照了一下。脸上覆盖着黑色的面罩;撕下面罩,显露在他眼中的是一张清丽的脸庞;可能是因为长期蒙面及昏迷的缘故,脸色略显苍白,但掩不住眉宇间的精气,额头上戴有白银和宝石穿成的饰物,在手电的照射下闪着诡异的光泽。

  “尤莉丝小姐?您是尤莉丝吗?”

  想起刚才瑞维尔呼叫的内容,格拉克塞尽可能温和地呼唤。但这女性没有回答;昏迷中,她的呼吸听起来疲劳而沉重,但身体似乎没有大碍。他又叫了几声,看她确实昏迷不醒,就又冒险用手电的光扫了一下身体。——她额上的那饰物,以及裹身的黑袍,全部都是这个世界中野蛮人的式样;虽然一时搞不清楚为什么,不过他还是开始收集四周散落的武器弹药。——他所不知道的是,对加尔尼亚人来说,这个晚上战场的平静是不符合常规的;通常一场战役完毕之后,比秃鹫还快地,战场上就挤满了捡拾战利品的人。这些人有些是士兵,有些是附近的平民,还有些是专靠买卖战利品为生的商人,夜晚的废墟甚至比白日的战场还要喧闹;但是,今日一战过后,帕法尼提亚严令麾下的帝国轻骑兵看守战场,禁止任何人进入,等待次日天明之后由法师来专门整理迪卓斯装备。轻骑兵们经过一天鏖战,也已疲累不堪,早就三三两两地倒在营火旁沉沉睡去;然而,慑于迪卓斯人恐怖的名声,也根本没有人敢来这里拾取装备。——格拉克塞多拿了几把枪,然后小心地背起尤莉丝轻盈的身躯。

  “不管您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反正是缠夹不清的。把您留在这里的话,您被野蛮人俘虏了去就麻烦了。等醒来之后再问您好了;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啊……”

  好象是解释一样,格拉克塞对背后的女性说道。也不用对方回答,他摸黑在战场上走着;格拉克塞根本没有察觉,他在这恐怖的一天里最大的幸运其实是这个晚上没有一点光亮。这不仅仅是因为黑暗能帮他躲过哨兵的视线,也是因为,在黑暗中,战场的惨境完全从眼中消失,至多不过看起来像是黑暗地平线上一堆奇形的雕塑——等到第二天阳光再次照耀大地,前来收拾战场的法师眼中所见的,就是另外一番地狱般的风景。冬夜的寒风吹过死骸枕藉的大地,把无尽的鲜血冻结在地上,变成溜滑的血色冰壳,把残肢断臂、打到损坏的电磁步枪和砍得卷了刃的半附魔长剑都深深地封在其中,假如格拉克塞能见到这样的场景,他一定会说,这战场上的风是死亡和复仇的天使在咆哮;这些失去生命的肉块横陈在已经看不到白色的雪地上,死人那惨白的嘴唇大张着,向夜空中的神灵发出无声的质问和祈求。但仿佛就连神也畏于见到这样的杀戮之景、听到这些死魂的怒吼,因此就用厚厚的、比往日还要厚得多的阴云遮蔽了整个大地,把一切都投入深重的暗影,没有祝福,扭过头去,遮掩人们的视线,也暂时抚慰了格拉克塞那沉痛的心灵。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又开始落下了细小的雪花。云朵将白色的面纱撒向地面,将世间的一切破坏、恐怖、血腥都用纯洁的雪覆盖;抬头看着从黑暗夜空中飘落的雪花,格拉克塞警戒着四周,小心地从相隔最远的营火之间穿出。不知道目标和方向,他勇敢地走上广阔的雪原,背负着另一个人,很快便消失在朦朦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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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玖_羽 发表于 05-3-6 19:45:52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章 天青之一·中途

作者:玖羽

  贝尔格斯皇帝征讨迪卓斯人的诏令,已在秋收时节完结之前传达于帝国全境的大小贵族知悉,并由各地贵族将诏令内容接续宣告领地上的民众及士兵。此时,那令加尔尼亚的情局天翻地覆的内战已然结束,仅仅只在半年之前,古老的塞贝提亚王朝才最终灭亡;但在最后的战役发动之前,贝尔格斯已陆续派遣塞贝提亚大陆东部、北方,以及诸海外大岛上的贵族统领所辖军兵回返自己所出籍的本乡,安静地经营领地。这样,大陆最富庶的广阔疆域早在战争结束之前就已恢复和平,而又因战火尚延烧于大陆南境之故,各地领主亦不敢违逆皇帝妥善备战的指令,时时注意囤积粮秣,训练士兵。自然,贝尔格斯的视线早在那时就已越过旧王朝垂死挣扎的躯体,从远方窥视着在极北地带落脚的迪卓斯人了;待到内战的创伤略略平息之后,他立即再度调集全军,尤其是他所倚之为基干的、自数十年以前就经常为他效命的数个大佣兵团的精锐兵马。而对这些佣兵而言,尽管在他们的长官新被册封为贵族之后,自己也得到属于自己的份地,变成了新帝国的正式武装,但他们终是不习于土地上的耕耘劳作,而渴望用剑矛在战争中赚取口粮和报酬的:事实上,绝大部分佣兵甚至根本没有回到自己所得的土地上。他们在占领区执行完善后及警备任务后,便跟随统帅毫不停歇地转赴北方,前往新的战场。这样,在领主们带领骑士和士兵从大陆各地应召赶来之前,加尔尼亚军已经在迪卓斯人锋芒所向的前方集结起相当强大的军力,阻止迪卓斯人继续如以往一样,小心翼翼地前进、逐步扩张。

  迪卓斯人的钢铁战车早已如黑色洪潮般席卷塞贝提亚大陆的极北国土,在加尔尼亚内战结束后又开始继续往南方涌流。但在东北方几个最重要的大国库领、公爵领和侯爵领的边境上,战云还未布于视野所能尽达的天境;接近迪卓斯控制线的小领地上的居民和小贵族们放弃土地,携家带口,纷纷避于这些大领主的庇护之下,而迪卓斯人竟不抢着去占领这些被放弃的地方。本来在塞贝提亚大陆的中部和东部,旧贵族中的保守势力是最大的,因此在内战中这些顽抗得最久的贵族所受的惩罚也是最严厉的;代替这些贵族而成为新统治者的新贵们,几乎都是功勋累累的佣兵团长和指挥官,因而在新王朝重新编组的全军序列中,依照配属的地域,这些前佣兵部队几乎都被编入中央军团和东方军团,就是这两个军团的士兵抢先进驻了被放弃的加尔尼亚领土,预备对迪卓斯军发动攻击。这些久经战争考验的佣兵在加尔尼亚人心中被认为是最为强大、勇悍的,在平民们看来,比起为数众多的骑士们,这些重武装和轻武装的步兵与自己更加亲切,很多人甚至认为,集结了如许的劲旅强师,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与扎营在北方边境上的帝国军对抗,而在即将与迪卓斯人进行的战斗中,这些士兵必将会用自己的手将自己的、同时也是帝国的荣耀大大增加。

  自从加尔尼亚军的煌煌军阵开始进入迪卓斯人的视野之后,迪卓斯军就没有再有任何继续发展侵攻的表示。相反,他们还主动放弃了一些在战略上无法守备的地区,开始摆出防御态势。大法师们日日以高阶的侦测法术监视迪卓斯占领区、甚至远达斯特利亚城的广阔土地,飞鹰骑士和狮鹫骑士们也毫不间断地在战线上空巡逻,粉碎迪卓斯铁鸟一切进犯的企图。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新帝国的这个心腹大患,贝尔格斯投入了几乎所有机动军力:以中央军团和东方军团的前佣兵部队为核心,属于这两个军团的东部领主们率领自家兵卒陆续来到王驾驻跸的埃克鲁迪瓦城,这座东方大城的所有防卫工作已由帝国禁卫军接手;在翼侧的战线上,北方与帕塞菲尼亚二军团亦衔命投入半数力量。然后从远方赶来的,是西方军团和南方军团的庞大分遣队,以及那些没有接到召集命令、但期望在战争中掠取光荣和财富的小领主、独立佣兵和没有领地的骑士;就连军力最为贫弱、从内战后期以来就没有参加正式战役,一直在西南滨海的群山中与独立倾向严重的诸自由城邦磨蹭的提琉特军团也象征性地派出了千人的分遣队来到皇帝面前,以明自己的忠诚。这样,到了十一月,配置于从东方海岸直达莱尔赫斯山脉以北,纵深远至埃克鲁迪瓦的整个北方战线的广阔地区中,加尔尼亚军的兵员数量已达十余万之众,他们已彻底整备完毕,只等贝尔格斯一声令下,就可以随时出动,向迪卓斯人发起第一次攻击。

  这里是一处幽暗的空间。黑色的背景向所有方向延伸开去,仿佛没有尽头;不知是不是在空间的中心,——也许这里根本就没有中心,——魔法的光球围成一个巨大的环,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映照着环中央一块漂浮在空中的紫色毡毯。这铺展在虚空中的宽阔的长形毡毯凭空撑起成桌面,在毯上用金丝银线绣就层层叠叠的华丽纹样,被无色的魔法亮光照耀,这些纹样在人们眼中闪着流动的光芒。

  毡毯周围稍低一点的地方,同样整齐地漂浮着一圈红色的绣礅。一名老人坐在其中一个绣礅上,肘臂整个地落上毯子,支撑着发色花白的的额头。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毡毯的桌面和绣礅也都没有任何将要塌下去的倾向,仍然在黑暗中稳稳漂浮。自然,所有这些对加尔尼亚人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物;在这个由魔法临时构造的异度空间中,仿佛有一种活跃的情感流动在空气之中。虽然没有人说话,但从他们的微微呼吸中仍能察觉那种难以自禁的兴奋之情。

  那个老人眯着眼睛,一直盯着在“长桌”中央漂浮的水晶球。他慵懒的眼睑间闪着一线精光,凝视良久,最后把视线转到对面的一名中年男子身上。

  “迪卓斯人终于动手了。野兽就是野兽,嗜血的本性是隐藏不住的,不是吗?克涅利亚?”

  “当然。他们大概只是想在无关紧要的侧翼先发动一次小规模的进攻来试探,大概接下来很快就会有更加猛烈的侵袭吧。”

  听到这话,这个坐着的老人——加尔尼亚帝国大公爵优道姆·伊里利库站起身来,扫视四周。对他这样一名曾在旧帝国贵族间的内战、在各地的平叛战役、以及在让新帝国的萌芽刚刚露出泥土的那场战争中立下赫赫武勋的年老勇将来说,那高大的身材略显瘦削了些,但他的面容却依然放射出活力十足的色彩。当他挺起胸膛的时候,从身上那贵胄的华服之间就隐然现出英武、统领一切的气概,俨如一棵挺拔的古木傲立于森林之中;在他的脸上,皱纹已经开始刻下那饱经风霜的痕迹,满头苍苍白发里,些须的棕色发绺还清晰可见,白色的礼服上没有一丝皱褶,金色的刺绣和流苏描出了隼鹰的翅膀。这是他每每引以为傲的帝国显贵门徽,象他这样拥有祖传门徽的人,在新帝国的贵族中确然是不多的,而他的所言所行、尤其是那彪炳的战功,更无不证明,无论是在前朝还是现世,他都是能当得起、而且无愧于自己的显赫地位和光耀声名的。

  “——但是仍然不可大意。这次迪卓斯人虽然败了,但死的人并不能算多;况且我军也没有得到多少战果。”

  伊里利库这样提醒。谨领这位麾统帝国东方军团庞大部队的大公爵之命,克涅利亚深深垂下头,表示已明晓军团长的意思。作为东方军团的副统领,在这个帝国之中,以他本人的显贵地位,除皇帝之外,他本无须向任何人低头,因他自己亦领有大公之名,和各大军团长平起平坐;但在职位的从属关系之外,他对他的上司也是敬畏、甚至忌惮的。虽然他调任为副统领刚只几个月,但伊里利库的声望、和他在战场上挥师鏖杀的经验,克涅利亚早有耳闻,也深知他自己无法与如斯功名伟业并肩;尤其是,全军皆知,这位老将在激动时的怒火是任谁也无法承受的;诚然,他多半总是把这火焰向着敌军发泄,但作为他的同僚或下属的人也都时时躲避,注意不让自己卷入这怒火之中。

  “其实这次的交锋,胜利也好失败也好都无伤大局。但毕竟是与迪卓斯人第一次以正规部队面对面攻杀,取胜的话,全军士气和帝国万民的精神也就能大大提升。”

  坐在伊里利库斜对侧的帝国宰相杰恩·索利纳斯这样评论道。一旁的中央军团长曼坦尼乌斯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以他们来说,打得算是超水准了。帕法尼提亚那家伙对领兵打仗确有一套,在北方军团那群母鸡中间,他也能算得上是只老猎鹰哩。”

  “曼坦尼乌斯阁下,最好不要说这样的话。就算他是只老猎鹰,可跟我们这两个军团里的小鹫雏儿们比起来,也已经很了不起了啊。”

  听到僚友的讽刺,伊里利库开言指正。可在帝国的军团长里,恰恰是他自己,对麾下这些“小鹫雏儿们”是最具信心、并引以为傲的,甚至在提到他们时,那瘦削嘴唇上的两撇白色胡子还时常会温和地向上翘起;而且,虽然那些新从骑士、甚至平民阶层中拔擢上来的许多年轻贵族军官确实可被称为“鹫雏”,但军团指挥系统基干的,却也是实战经验丰富的豪勇猛士。帕塞菲尼亚王朝在前朝的废墟上重新建构的战争机器中,各部队的士兵平时仍在领主的管辖下,耕种自己的土地,训练战备,预备应召出征;但比起旧时代那领军的大贵族们三心二意、对指挥目标争吵不休的愚蠢指挥体制,现在在军团长或各分军团长官的指挥下,仿照佣兵团历经百余年实战检验的简洁指挥系统在组织性上无疑大大增强。而且这些新提拔上来的贵族军官,原本都是在佣兵团中、在经常斗争的旧贵族间、在内战中表现出色的下级乡绅和骑士里遴选出来,无论是高级将领还是低阶士官,这些人都是在内战中取得出色实绩、建立了出色武勋的;虽然出身和平之地的年轻贵族可能还嫌经验不足,可对那些佣兵出身的新贵们来说,他们有些人甚至在刚懂事的时候就已绰剑战于血腥的修罗场上,无论对步战、骑战或运筹指挥都十分精通;就是在这些人的指挥下,塞贝提亚王朝的腐朽之军方在与起初战力远不及己的敌军的战斗中一败再败,最终没入历史的长河。

  而在这些昔日的佣兵团长中,当属曼坦尼乌斯大公爵为其中翘楚。在帝国军中,如果说有谁能与伊里利库在战功、荣誉和经验三者上同时竞争的,那也只有他了。甚至在皇帝面前,曼坦尼乌斯得到的宠信还能超过他的僚友;就是这个曼坦尼乌斯,在新皇帝的登基仪式上,以贵族的家门和徽号颁赐诸将群臣时,他竟在众目注视之下把自己铠甲上先前佩戴的佣兵团徽用力扯下,掷在地上,开言大嚷:“如今再也用不着当野人时的东西啦。陛下既赐给咱们新的徽号,曼坦尼乌斯家就将世世代代永远在这徽号下保卫帝国的光荣!”——对他的行动,尽管就连有些佣兵指挥官都颇有微词,然而对贝尔格斯皇帝来说,这个佣兵团长出身卑贱,所以身上并没有旧贵族常有的那种目空一切的高傲,而那种高傲是连伊里利库、克涅利亚或其他任谁拥有旧贵族家系的显贵都无法避免的。甚至包括贝尔格斯本人在内,也常常因这偶然显露出来的傲慢而令臣下胆战心惊;这种精神历经千年的积淀,早已溶在贵族的血液之中,从天潢贵胄的帝王之尊直至最后一个无凭无依的穷苦骑士皆不例外,所以,贝尔格斯相当看中佣兵们这种对贵族来说甚至是有些自轻自贱的现实主义的精神。

  此时,水晶球中传出一阵喊杀之声,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到水晶球上;那是几天前那场战役中,某个法师在战阵中用心灵连线传输到后方的、他所见的情景:雨点般的迪卓斯圆锥打在魔法护盾和被魔法加护的盾牌上,强大冲击力产生的干涉波使火星及魔法的白光向四周飞溅开来,发出清脆的响声。有的盾牌承受不了冲击,穿透了,躲在盾牌后面的人以身体承受了圆锥,摇摇晃晃地倒下去,但后面的人立刻接住倾斜下来的盾牌,继续向前突进;爆炸物飞向加尔尼亚人的阵列,火焰和冲击波打在盾牌上,使魔法的防护膜发出耀眼的闪光,也有些抛掷过来的小型爆炸物直接越过盾牌,掉进重装步兵的大群中,炸开,然后将死者的肢体高高抛上天空。

  “……真惨啊。”

  索利纳斯不禁低呼道。战况非常激烈,心灵连线的影象很不清晰,并且时常中断,但那种血腥和恐怖仍然通过法师的眼睛铭刻下来,再映在水晶球中。见惯了这样的景象,另外三个身为武将的大公爵的眼睛连眨都不眨;然而听到这样的评价,他们也不禁露出赞同的神情。

  “没错,是够惨的。”曼坦尼乌斯指着影象远景中的迪卓斯军阵说,“这么单薄的阵列,竟能在平原上,单用远程投射火力就阻住近万步骑兵勇的攻击,这战局实在是惨。北方军团的战斗力虽然弱,可哪怕面对的是帝国军队,哪怕与我的最精锐的军团为敌,以他们指挥官和士兵们的素质,加上这样的兵力优势,都不至于打到这份上。我老实跟你们说,我参加战役的次数连自己都记不清了,可是出现这种情况的,就算不是没有也是……少见!少见!”

  “而且他们还差点就完了。”克涅利亚随口补充。“民军逃散之后,要不是帕法尼提亚及时把骑士大队投入,正好打碎了迪卓斯人的关节的话,恐怕我们现在就得再为如何夺回艾克利迪萨城,以及全部北方境域而犯愁了。”

  “帕法尼提亚干得好!陛下一定会封赏他的!”

  曼坦尼乌斯大声说;克涅利亚察觉到,一丝不悦从伊里利库的脸上一闪而过。

  “你们可知我在想些什么,诸公?”伊里利库开言了。如果他刚才真的有不悦之意的话,此时从他的话中也完全听不出来。“在先行传送过来的情报中,最引我注意的只有一点。帕法尼提亚最大的功绩,其实是第一次给我们抓到了活生生的迪卓斯俘虏。在报告里,——那报告你们也看了——帕法尼提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的是什么?对所有百来名迪卓斯人进行了彻底的检测,可从他们身上找不到一点使用魔法的迹象……”

  闻听此言,人们不禁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背脊上直升而起,就连向来无所畏惧的曼坦尼乌斯也一下阴沉下脸:虽然,在这个魔法的异空间中无所谓冷热的变化,对人而言,这里的温度还算是颇为舒服的呢。

  “这问题我们以前不是谈过很多次了吗,”索利纳斯的声音有些低沉,“确实是把这当成一种可能来考虑过;然而果真确认之后,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帕法尼提亚是正确的,他采取了最稳健的战术;那些迪卓斯人实在不能用常理来猜度。”

  “该不会是,其实迪卓斯人也会使用魔法,但只限于他们的贵族,而一般的奴隶则完全不会使用吧?”

  克涅利亚突发奇想地说;伊里利库嗤笑着,摇摇头。

  “然后你要说,他们有些人有角,有些人没角,有角的是贵族没角的是奴隶是吗?别瞎想了。我清楚你的想法,这样完全没有魔法的世界确实很难想象,但是我们确实从来都没见过迪卓斯人使用魔法不是吗?不管是领军的,还是士兵……”

  老将军的话中断了。他象想起什么一样,拿起手边的一个长卷,就在桌上摊开。那是已被迪卓斯人占领的,极北之地的地图。地图上附着五颜六色的魔法符号,标识出已经探测到的,迪卓斯军力配置情况;但在大城市,以及关键的战略要点的地方,所有的却只是一片代表“无法探测”的灰色阴影。

  “在迪卓斯人的占领区里,也不是没有法师的啊,阁下。”看着伊里利库狐疑的眼神,克涅利亚说,“况且,阻隔侦测魔法的工作,要比用魔法侦侧容易得多。”

  “我也曾这么想过。”

  “我说过吧,他们都是恶魔!是不能以常理来推测的!”

  曼坦尼乌斯咬牙切齿,向空中挥动手臂。和许多佣兵一样,他愈是熟悉战场,愈是嗜血,迷信的程度也就愈大;就算是现今这个对魔法的研究已经精深如斯的时代,人类的认知范围和能力都还是有其界限。而面对那界限之外的事物——比如说,迪卓斯人的钢铁世界——时,因为自己被那界限所困,人就自然会去向所谓神灵求乞,想在神那里得到虚假的安宁。

  伊里利库挥挥手,水晶球内的血腥杀戮之景随即消失,变成战役之后,衣衫褴褛的迪卓斯俘虏们接受法术侦讯时的影象。这影象已经被将领们研讨过很多次了,他还想重看一遍;在他对面,眼望着水晶球内的影象,克涅利亚在心中自顾自地陷入深思。

  ……新帝国的创始者、他们的主君贝尔格斯皇帝无疑是一名极其优秀的人君。就是在内战之前,他也是以富有和精明强干而闻名帝国的名门贵族。就伊里利库本人而言,他在内战中追随这位皇帝,完全是因为对贝尔格斯的胜利抱有信心;但很多小贵族和骑士,甚至包括一些名门贵胄的当主,却是对当时的“贝尔格斯大公爵”从一开始就真心拥戴、不仅以领地及私兵相助,而且也对他献上那种只有臣子对皇帝才有的忠诚。也许贝尔格斯和他的追随者最后在内战中胜利真的是因为民心所向吧,但是,要说起这些支持者的忠诚对这胜利的贡献,又有谁能够否认呢?

  但是,在贝尔格斯的支持者们对他奉上绝对忠诚的对面,新帝国中憎恨的暗流还在流动,毁灭之种也未被完全挖除。在伊里利库这些大陆中、东部贵族的领地中,是已经完全恢复和平、民众开始休养生息了;然而,除去北方迪卓斯人的威胁不谈,在最后被征服的大陆南方、几个远海的离岛,以至某些边远山区中,仍旧忠诚于旧王朝的顽固势力还依然在顽抗。贝尔格斯对敌人这种斩尽杀绝的态度逼得那些慵懒的旧贵族也不得不在逃亡、被追杀之中重新拿起武器,去学习斗争。长远来看,迪卓斯人的侵略可以被消灭,但这些反抗帝国的地下势力却将成为帝国的心腹大患吧。现在,他们也还不承认帕塞菲尼亚王朝的治世,在各地反抗贝尔格斯的王权。以帝国的兵力,慢慢剿除他们当然也不是难事;可一旦对迪卓斯人的战争出现困境的话……不,就算那样,帝国最终还是会胜利的,甚至连严重一点的惨败都不能想象,这决不可能!——

  ——但是,万一战争进程确实不是那么顺利的话,那些被夺去权益的人们就……

  克涅利亚苦笑一下,把杂乱的思绪暂时塞进心中隐秘的角落。在他旁边,曼坦尼乌斯突然抬起头问:

  “不过说回来,帕法尼提亚遣来递送正式报捷文书和详细战况汇报的信使还没有到吗?那可不是靠魔法远程传输就能了事的东西,须得在全军面前大事张扬,用胜利的表彰仪式把士气进一步提振上去才行。”

  “今天黄昏或者更晚一点就能到了。帕法尼提亚所部毕竟是一支偏师,没有能够施展一次就能跨越如此广境的传送术的大法师随军。似乎需要在几个中转站中转一下,因此稍微耽搁了些。”

  索利纳斯解释道。曼坦尼乌斯咕哝两声,离开桌旁,围绕一个最亮的照明光球沉重地踱步;这时,传送门的光辉在黑暗中陡然闪亮,一名身着华丽铠甲的骑士出现在空间之中。

  “加尔尼亚皇帝、万千贵胄与庶民之君贝尔格斯陛下驾到。各卿静息恭迎。”

  那名骑士亮起嗓门高声通报;这些掌握帝国命运的大公爵们于是都立即垂首肃立,默不开言,等待着那稍后出现的、新传送门的闪光。

  *****

  笼罩在山巅周围的白色云雾越来越浓密、厚重了。在白色、冰冷的云之海洋中,莱尔赫斯山脉层叠起伏的山峦恍若海面上的黑色群岛一般,在视野所及之处铺展开来,延绵不绝。

  菲修米亚隘口就建在这座山的高峰之上,塔楼高耸的阿凯奥洛基斯城塞俯瞰着这座山间的狭道。这座城堡是十几代以前,这里的贵族当主用强大的魔法直接拔出山峰上的巨岩而建的,几十米高的堡垒在帝国境内的塞堡中虽还远远排不上号,但因为建在如此险峻的高山之巅,所以阿凯奥洛基斯在处于低处的旅人眼里看上去,也就格外地巍峨、雄壮。

  ……艾瑞莉亚漫步在古老、未经多少修饰的黑色坚石城墙上,就这样仰望城塞,以及其上的天空。这里的海拔很高,山巅穿过了冬日的阴云;夜幕刚刚降临,几颗亮星在深蓝的天幕上闪烁不停。

  她呼出一口白气,用手使劲摩擦着感到寒冷的双肩。

  “冷吗?”艾瑞莉亚转头向声音的方向望去,诺恩西斯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城墙上。他们没有准备御寒的衣物,法师身上也披着一件和她一样、从守城士兵那里借来的灰色长袍。

  “这里是山上,比平原还要冷上许多。你要是觉得冷的话就进城堡里去吧,那里的火炉是永不熄灭的。”

  “不必了。反正马上就又要传送了,我想趁这个机会,在这里先多看看风景。”

  艾瑞莉亚这样答道;法师那裹在灰袍下的双肩不引人注意地稍微耸了耸。

  “也好。与其等在那干看着这里的笨蛋法师们弄那个传送法阵,还不如来这看看。这座阿凯奥洛基斯虽然爬上来困难,可也是北方一道著名的风景啊。”

  “我从军队中辞职之后曾经来过一次这里,不过那次是随商队爬山上来的,不象现在这么快捷罢了。”她说,并没有表示出多少感动,“毕竟这里是从南方往北方去的一条必经之路。我被迪卓斯人偷袭受伤之后,就是在这里的神殿治疗的。”

  她从斗篷下抬起一条手臂,挽起袖子,凝视着臂上那道还很新的伤疤。这十几天来,在那道伤疤周围,又多添了几道新的浅伤;诺恩西斯知道,那是在冒险、以及前几日的战役中留下的纪念。城墙的塔楼上,士兵换岗的喝吼声陡然响起:拉克伦领地并不丰饶,对据有此地的拉克伦家来说,他们的历代当主能得到伯爵的封号,也只是因菲修米亚隘口的险要地位之故;因此,这座隘口的安全对他们可谓至关重要。

  “拉克伦大人在战斗中表现得的确英勇。”诺恩西斯道,“两位伯爵大人都是。帕法尼提亚大人能善用他们的争斗之心,让他们去竞争迪卓斯人的脑袋,这一手确实高妙。”

  艾瑞莉亚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她把袖口卷下,身体靠在城壁的箭墙上。在她对面的城塞上方,挂着拉克伦家巨大的徽章;在徽纹上最醒目的,就是这座地势险要的阿凯奥洛基斯堡。这里就是几天前伊德利奥拿给格拉克塞看的照片上那座建筑在高山上的堡垒,那两个人在普列布里亚的市政厅墙上看到的,也是同一个徽章。

  “那一仗打完之后,迪卓斯人该不会象以前那么猖獗了吧?”她自语道,“旅人应该也不会在这样的后方行走的时候,还会和他们遭遇上……”

  “是啊。不过在咱们将要去的地方,还有的是跟他们的仗要打呢。那或许是比维托克尔德还更要惨的,残酷的大战啊。”

  一听到那场内战时期以规模庞大和血腥而闻名的大战的名字,艾瑞莉亚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诺恩西斯也明白,她本人即亲身参与过那场战役,见过那有如地狱般的恐怖场景。见到她悲哀的表情,他不禁暗暗祈祷着,如有可能,他永远不要看到那样的景象——

  “不管怎么样,帕法尼提亚大人把信使的任务交托给咱们,其实就是对咱们深入敌境最大的报偿了。”法师顿了顿,接着说道,岔开话题,“报捷的信使向来都是个美差,尤其这次面见陛下,陛下的赏赐肯定是少不了的。就算你是佣兵,玛尔维娜她是平民,也都一样。”

  他尽量往好的方面说,想显得乐观一些;但就算提及赏赐,艾瑞莉亚还是没有转露笑容。

  “与其费心想那个,还不如去想想之后该怎么做。”她说,“觐见完陛下之后,不是还要去迪卓斯人的占领地里,去查出那孩子身上掩藏的真相……”

  诺恩西斯没说什么,只是严肃地把眼朝塞堡的方向望了望。确然,帕法尼提亚委他们以报捷信使的任务,其附加条件就是:不必急着赶回,直接从南方前线渗入迪卓斯控制线内,找到伊密苏斯身上秘密的缘由。那个迪卓斯老军官被机械蜘蛛压碎前喊叫的话报于帕法尼提亚后,他立即对这事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而且,法师也知道,要说起进入迪卓斯占领区域,全军之中除了他们,确实也没有别人有这方面的经验了。

  “——不过那个叫埃诺迪亚的骑士衔命跟我们一起来也就罢了,其实玛尔维娜没必要跟来。她和这次的任务应该毫无关系啊。”

  他说;艾瑞莉亚只是叹了口气。

  “她是咱们几个人中唯一和迪卓斯人打过交道的,非得有她的协助不可。而且我觉得,她不会是为贪图财物而来。她恨迪卓斯人,大概是想亲力亲为地在他们的占领区内复仇吧。”

  “有复仇心是好,可她未免太过分了。这次差点把投降的俘虏杀掉,那个骑士好象很嫌恶这事。”

  “当然,虽然我认识他不久,不过我能断言,这位埃诺迪亚先生,可是个正派的骑士。这种人都这样,死板、僵硬,自以为是……”

  艾瑞莉亚讽刺地笑了,轻轻把头甩向一旁。听到她这略带些牢骚的话,诺恩西斯在心里微微一笑:她毕竟过惯了独立佣兵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就算精神确是如骑士般高贵,但她与骑士终是无缘。

  “是啊,是该好好想想了。南方之地可不同于北方,经济发达,人口稠密得多,也不容易掩藏行踪。在那里,究竟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呢……”

  法师双手扶着箭墙,向外眺望出去。在视线所能尽及的远方,这个季节中很少见地,早早地就能看到,月亮升起来了;一轮新月映在天空对侧那最后一缕晚霞的火照中,显得苍白而娇弱,但却又一直循着预定的轨道往广阔的穹宇上上升。

  “美丽的月。”

  他说,看着天边最后一线霞光随夕阳一起消逝,月亮的娇弱尽褪,月华发出冷冽的寒光。

  “这一带的乡民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景象。你知道,在他们口中,把月亮称作什么吗?”

  艾瑞莉亚显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没有答话;法师刚要说话,只听得阿凯奥洛基斯城上传来一阵号角的响声。那是告知传送门已经准备完毕,可以出发的号角。

  “我们走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信使的任务虽然光荣,可也不能有延怠啊。”

  她这样说着,背对诺恩西斯走下城墙。诺恩西斯却还站在那里,沉默片刻;他的视线从天空中移到艾瑞莉亚身上,她的头发被风吹得阵阵飘起,在灰色的斗篷下露出美丽的脸颊。

  “——苍凉的女神啊。”

  看着艾瑞莉亚的背影,他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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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亮 发表于 05-3-6 20:02:41 | 只看该作者

支持原创,收入后宫慢慢欣赏……

http://www.dragonsky.net/readbook/writeshupin.asp?bookname=双翼之影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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