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船调了个头。老船长为了尽快离开这不祥之岛,把马力加到了最大。乳白色的波浪在船首分开,从舱底引擎传来的怒吼使得整个船身为之震颤。 凯文站在船尾,失望地看着在视野中只剩下一个黑点的神秘岛。若琳走过去挽住他的手臂,正要安慰他。这时,一阵强劲的海风掠过,将她头上的帽子吹入了海中。那帽子在波浪中打了个旋,就隐没不见了。
“云!天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云突然出现!”杰克惊讶地望着天空。 凯文夫妇也抬头观看,只见一簇簇的云在迅速地扩大、聚集,连成一片,由白转灰,再由灰转黑。海面上的风力也在快速加强,推动着海浪,越来越用力地拍打着小船。
“这是暴风雨的前兆。可是,这太突然了,暴风雨怎么可能来地这么快呢!我出海四十年了,可从来没碰到过这种天气。”
“我们昨天在旅馆里看天气预报,这里在一个星期之内是不可能会产生暴风雨的啊。”若琳脸色苍白地喊道。
“不管怎么样,它已经产生了。嗨,杰克,你告诉我们,我们能平安地返回对吗。”
“凯文先生,老实告诉你,我没有把握。我这条船太小,不适合在暴风雨中航行的。”
“能在暴风雨来临前赶回去吗?”
“以我们的速度,绝对来不及了。”
“那么,唔,我们返回那个小岛上去,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老头生气了。“都是您,先生,都是您要去看那个该死的小岛,我们才会遇上这奇怪的暴风雨。如果您的好奇心以后能用在别的地方,我会万分感激的,如果我们还能活下去的话!”
“哦,凯文,杰克不是说过了吗,那岛的周围全是暗礁,我们回去那里会更危险的。我们应该帮杰克做点什么才对。”
“好吧。杰克船长,我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穿好救生衣,把自己固定在舱底一个牢靠的地方,在风暴平息以前不要出来。”丢下这句话,老船长拿起一件救生衣就走进驾驶室去了。
十多分钟前还洒满阳光的海面,现在已变成了汹涌的铅灰色。厚厚的云层仿佛乌贼喷出的墨汁一样,低沉地压了下来。雪亮的电光裂开了云层,就象睁开的恶魔之眼,随后传来的闷雷则是它得意的吼叫。暴雨倾注而下,击打在前玻璃上,响成一片。狂风迅猛地刮过海面,带起了三、四米高的巨浪,张牙舞爪地从高处扑过来,力竭后又拍入了海中。老杰克全神贯注地操作,渔船笨拙地在惊涛骇浪中躲避、穿行。然而,暴风引起的浊流还是将小船带离了前进的方向。可怜的船被托上了浪尖,然后重重地摔入波谷。 “啊!进水了!”一声尖叫从底舱传入了船长的耳膜。杰克从扶梯看下去,只见船尾部分破了个大洞,海水象高压水龙一样地喷涌进来,并使得洞口越来越大。他知道已经完了,洞口是堵不住的,只有在船沉没之前离开才行。
“你们都赶快上来,我们要弃船了。”老船长振开嗓子喊道。
“弃船!你疯了吗?海上这样大的风浪,我们跳下去一定会被淹死的!” “好吧,先生,那你就和船一块沉进海底吧。”听到杰克的怒吼,二人只好从下面爬上来。“快点,趁着船还没沉,我们从船尾侧跳下去,如果晚一点,会被沉船所形成的旋涡吸下去的!大家紧紧抱在一起,不要分开!这样活命的机会大一点!”
三人跌跌撞撞地走到船尾,拉着手同时跳了下去。一个浪头将他们三人打入海中。汹涌的海流以无可抵挡的巨力硬生生地把三人撕扯开。若琳头晕目眩,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接下来的波浪卷入了海里。在呛了几口海水后,便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若琳终于醒了过来。一阵作呕的感觉从胃里直升上来,她哇地吐了起来,将腹中的东西全吐空了之后,才恢复了一点力气。她微微抬头四顾,周围一片黑暗,身下是柔软的细沙。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带着海水的咸湿。她慢慢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幸好,只是手臂和背部受了轻微的擦伤。一道电光划过,若琳终于看清了她的所在:正是他们在白天看到的神秘岛的沙滩。在电光的影子下,前方的几棵椰子树被大风吹地摇摆不定,仿佛舞蹈的鬼魅,后方的椰子林中更是鬼影重重,深不可测。湿透了的衣服冰冷地贴在身上,可是,内心的恐惧更使得她全身颤抖。下一个闪电到来的时候,透过雨幕,若琳忽然发现在不远处的沙滩上还趴着一个什么东西,吓得她尖叫了起来。电光一闪即没,周围又沉入了黑暗。若琳使尽了全身的力量来压制住向后逃跑的冲动,一步一步地向那团黑影挪去。等走到它面前几步远时,她才看清那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凯文!”若琳惊叫一声,扑了过去抓住男人的肩膀,把他扳了过来。 凯文毫无反应,一瞬间若琳几乎绝望了。她贴在他的胸口仔细倾听,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她长出了一口气,开始回忆那快忘光了的急救常识,先做心脏按摩,然后是人工呼吸,接下来是控水。没有遗漏哪个步骤吧,她一边做一边想。这样折腾了十来分钟,凯文突然咳嗽了起来。
“上帝保佑!”若琳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架,把凯文扶起来,让他脸朝下,将海水都吐出来。“你没事吧,亲爱的。刚才我还以为你不行了,感谢上帝。”
“还好,若琳,我还好。我想我没事的。”凯文大口大口地透着气。他挣扎着想站起来,随即痛苦地闷哼了一声,侧身摔倒。“我的左腿!该死的!恐怕是撞在礁石上断了!”他咒骂道。若琳在他腿上摸索着,当触到断处时,他又哼了一下。
“很痛吗?可是,我把止痛片放在船上的包里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好,我还忍受得了。可是,我们如果整晚这样淋下去的话,不被冻死也会得肺炎的。我们得找一个躲雨的地方才行。我记得老杰克说过,这个岛的中心有一个岩洞,以前失事的船员就用过的,还有淡水,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遗留下来的干柴。但愿我的打火机还在。”他摸了摸口袋。“运气不坏。我们就去那儿。”
“我…,凯文,我对那里有一种恐惧。我想,我们还是别到那里去吧。”
“可是,亲爱的,我们现在的情况已经够糟糕的了。就算是那里真有什么问题,我想也不会比现在更糟。杰克说这个岛连蛇也没有,我们根本就不用害怕什么。难道你完全相信他所说的,这是个吃人的岛吗?真是太可笑了。”凯文没有笑,却又咳嗽起来
“但是,凯文,我真的感到不安。”
“好了,亲爱的。我想我们还是过去吧。来,你扶住我的左边,我想我们还是能走过去的。”
若琳只好依言扶住他,两个背影在暴雨中,缓慢地向岛中心的小丘移动着。穿过密密的椰子林,好不容易走到丘上,两个人几乎已经虚脱了。青石的洞口非常的狭窄,黑黝黝地斜视着他们,一道青白色的电光击下,把它映地狰狞恐怖,仿佛猛兽张开的巨口。洞的后面是一个隆起,面积比半个篮球场略小。上面茂盛地长着不知名的野草,给人以巨大而荒废的坟堆的印象。周围则被高高的椰子林所环绕,挡住了强劲的海风。
“凯文,我想……”
“若琳,既然都已经走到这里来了,你就相信我,好吗。”
“……好吧。”她扶着他,心惊胆战地走进了洞口。他们摸索着进入了洞里。洞中一片漆黑。凯文将打火机交给若琳,随着火苗的产生,周围忽然变地光亮了起来。这是一个小而深的岩洞,约四公尺长,两公尺宽的椭圆形。四壁全是青黑色的岩石,脚下是干燥的沙子。他们在地面上寻找着。 “啊哈,木柴在这里,还是干的。虽然不多,但我看足够把我们的衣服都烤干了。” 他们在洞中生起了小小的火堆。火焰照亮了小小的岩洞,给落难的二人带来了光明和温暖,也使得若琳安心了不少。凯文撸起左腿裤管,骨折的地方红肿了起来,但并不是想象的那么严重。这使得他们松了一口气。若琳仔细地观察着这个石洞,青黑的洞壁是完整的一块,非常地坚实,洞底的石壁上却有一条石缝,缝隙有几十公分长,巴掌宽,离地面一臂高。若琳把一支点燃的椰枝伸进去,缝里也全是青石,黑洞洞地深不可测。 不多时,衣服都干了。凯文看了看腕上的防水夜光表,指针指向了凌晨4点。外面的风雨也小了下来。这时,抑制不住的困意涌了上来。二人互相依偎着,靠着岩壁,慢慢地入睡了。就在将睡未睡之时,一阵低低的呻吟声在岩洞中回荡。那声音透过厚厚的睡之帘幕,一直侵入到人的内心深处。若琳猛地张开眼睛,全身麻痹地紧张了起来。
“怎么了,若琳。”被她摇醒的凯文困顿地眨着眼睛。
“凯文,你听见那声音了吗,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又来了。”若琳低声地说道,害怕地环视着洞穴。
凯文侧着耳朵听了一会,点了点头。“是有点声音,不过不用害怕。那是海风或海浪声和洞中的空气引起共鸣所发出的声音。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怪,都是人自己在吓自己。别害怕,有我呢。”他将若琳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不久就又睡了过去。若琳开始还紧绷着神经探察周围的动静,但疲倦的浪潮一波波地袭来,不知什么时候,她也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间,二人醒了。洞内还是十分的黑暗,洞外的风雨停了,从洞口望出去,天气晴朗。凯文的夜光表指示是下午五点三十分。 “啊,天气不错。我们竟然睡了十几个小时。”凯文的精神看上去好了很多,只是腿好象肿地更厉害了。“不知道救援人员还要多久才能赶到。” “希望他们能尽快。不过,我们也要做好坚持三五天的准备。”
“好吧。我去摘些椰子,再捡些干燥的椰枝来。亲爱的,要我扶你出去晒晒太阳吗?”
“不用了,这里凉快。不要走太远,这里的气候变化无常,一旦下雨,就赶快回来吧。”
“好的。”若琳答应后,走出了洞口。阳光从西边照过来,在椰子林后投下长长的阴影。海风透过椰子树,柔和地拂过,使得空气并不闷热。密密的椰子林将他们围住,却并不长到小丘上来。若琳梳理了一下头发后,走进了前方的椰子林。林中树荫浓密,静悄悄地,除了海声、风声、自己的脚步、呼吸和心跳的声音,就没有任何别的声音了。风阴凉地吹在若琳的脸上。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这一部分的椰子林中,没有一棵椰子树上结了椰子,地上就更没有掉落的了。她记得,昨天晚上他们从后边走过的那片椰子林都是果实累累的。忽然,一种莫名的感觉抓住了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旁边窥视,她身上不由地起了一层疙瘩。若琳做了个吞咽动作,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心砰砰地直跳。她小心地保持着同样的步调往回退,一出椰子林,就飞快地跑向岩洞。
“凯文!”她在洞口叫道。洞中一片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了?”凯文从洞里探出头来问。
“那个,那个。”看到凯文疑惑的目光,若琳觉得自己是过于敏感了。“那片椰子林并没有结出果实,我想,我应该到昨天我们走过的那边去看看。”她这样说道。
“好的。不过,小心蜜蜂。如果这有蜜蜂的话。”
“我会注意的。”若琳答道。她转到洞口的背面,下午的阳光照在小丘上,整个丘顶被茂盛的,长着锯齿形叶子的野草完全覆盖,不留一点缝隙,再下面的则是一圈椭环形的裸露的岩石,寸草不生,泾渭分明。岩石下面是沙滩,一直延伸到外围的椰子林中。从远处看上去,小丘活象一座坟墓,而他们昨晚容身的岩洞则象是墓道。若琳使劲摇了摇头,打消掉这个不吉利的想法。若琳沿着昨晚的路往回走,面对着这片诡异的树林,她无法压下心中的害怕,但她明白,如果不去,他们就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了。她对自己敏感的神经作了十次以上的自我暗示后,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林中还是那样的阴暗,但是,这片的椰子树上都结着累累的果实,椰子掉到沙上的声音不时地从林子的各处传来。可是,除了长地特别浓密这点外,若琳觉得还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寂静的林中似乎少了某种不该缺少的东西。她捡起沙地上的一颗椰子。椰子的外壳裂开了,露出了里面棕色的纤维。她想起前天在拉曼丹岛上拾椰子时,被爬在椰子上的一只蜜蜂叮了一下,所以凯文刚才提醒她小心蜜蜂。蜜蜂!若琳忽然明白这椰子林为什么不对劲了。这个岛上没有蜜蜂。更奇怪的是,连一只果蝇都没有。在其他的地方,凡有椰子树,就一定有成群的果蝇在飞个不停。在这里,如此大的一片椰子林,却根本听不见嗡嗡的声音。一个更大胆而可怕的想法产生了。若琳跑出椰子林,来到他们被冲上岛的那片沙滩。海水轻柔地抚摩着细沙,整个沙滩呈现出完美的平整,除了她的足迹外,没有任何的痕迹。若琳心中的阴影在迅速地扩大,她疯狂地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她想见到的任何的东西。这片沙滩,没有一只贝壳、海螺,没有一只螃蟹,也没有一只海星;海水里没有任何的鱼虾;整个沙滩,乃至整个小岛和周围的海域,没有任何动物的影子!这是个完全的死岛!恶魔!这个岛上一定飘荡着一个恶魔!潜伏在若琳内心黑暗角落中的某物在啮食着她的理智,在她心理的堤防上打出一个个的洞穴,在她的耳边冷笑。阳光照射在她的身上,她却有一种冷地发抖的感觉。她将身体蜷缩起来,过了很久,脸上才恢复了一点血色。她迈着摇晃的步子走进椰子林。惊恐的眼睛在暗中搜索,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仿佛幽灵在呵气,又象是恶魔冰冷的触摸。林中黑影重重,张牙舞爪,作势欲扑。她拾起一个椰子,外皮裂开的椰子冷冷地冲她笑着。她尖叫一声仍下它,跌跌撞撞地跑上了小丘。 “凯文!”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扶着洞边的岩石叫道。
没有人回应。
“凯文!”她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若琳睁大眼睛盯着黑暗的洞中。“凯文,你在吗?”她的声音嘶哑而颤抖。“回答我一声!”
一分钟过去了,仍然是一片寂静。她摸出打火机,打火机几乎从发抖的手中掉下去。她打着了它,火焰剧烈地摇晃着。她先将打火机尽量地伸进洞内,等眼睛渐渐习惯了光线的变化后,才一步步地侧着身子挪了进去。洞内光影明暗不定,但可以肯定的是,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凯文不见了!若琳的疯狂而惊恐的目光在洞中一寸寸地搜索着。打火机忽然灭了。岩洞又陷入了冰冷的黑暗之中。在洞底的缝隙中,一点荧光亮了起来,象鬼火,又象是野兽的眼睛,带着邪恶的意识,冷冷地盯着若琳。若琳几乎停止了呼吸,眼睛不敢眨动一次,冷汗从头发间流下,滑入脖子里。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新点着了打火机,一步步地靠近那个缝隙。寒风从石缝中灌出,火苗几乎熄灭。风停了,石缝依然黑洞洞的,在它出口的底部,平躺着荧光的来源:凯文的夜光表。若琳长出了一口气,背靠着石壁,滑坐在地上。凯文去哪了呢。她想着。或许他出去晒太阳了,或许也去捡椰子了,或许…… 被恶魔吃掉了!
石缝里仿佛有什么动静!若琳忽然渴望自己能有一双看穿黑暗的眼睛,能看清石缝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下一刻,她又希望自己永远不知道其中的秘密。缝底的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条蠕动的东西,在扭动着身躯。蛇!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在火光的照射下,她看清楚了,那不是蛇,是粘稠的液体,暗红色的液体,在蜿蜒地游动,伴随而来的甜腥味刺激着她的嗅觉。那是血!血流仿佛有生命一般,漫不经心地向她爬来。
?“若琳……,若琳……。”它在向她呼唤,那曲折扭动的躯体在引诱着她。“来吧……,来吧……?宝贝,甜心…”它在她的心里轻柔地耳语。 若琳象中了定身魔法一样,僵住了。血流从缝底流下,落到沙地上,却并不断开,也不被细沙吸收,仍然优美地左右摇摆着,向她游了过来。就在它快爬到她的脚上时,若琳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那种尖叫声能让闹市中所有的人心脏冻结!尖叫声还在洞中回荡,若琳用尽全身的力气逃了出去。然后,她听见了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
一架软梯从直升机上放下,救生员正要下去,却看见若琳正发了疯般地摇摇晃晃地往上爬。他用扩音器冲她大喊:“危险!太太!快下去,让我把你背上来。” 若琳却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一直地向上爬。一阵突然而来的强劲的上升气流将直升机向上带了十几米,然后,她就摔了下去,头发在空中飘拂,如同乱舞的蝴蝶,终于重重地落在了丘顶的草丛中。
原本完整的草丛,不知什么时候,某些草枯黄了,从上空望去,草丛的轮廓描出了一个图案,一个骷髅头骨的形状。若琳摔下去的地方,正是空洞的嘴部。鲜红的血从她的身下渗出,周围的泥土贪婪把它全部吸收了。 一阵风刮过,草丛起伏摇动,骷髅朝着天空冷笑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