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李海霞
采访童话大王郑渊洁是我并不长久的记者生涯中面临的一次严峻挑战。第一次决定采访这位隐居于公众视野之外的童话大王约在一年前,为做一个有关他的选题,我试过了能见到他的一切途径,最终均以惨痛的失败告终。像这几年间曾报有同样野心、顶着“记者”这一头衔的诸多同志一样,这位童话大王给我们一律平等地吃了闭门羹。然而没想到最终事实会证明我比他们幸运,由于一年前那次不遗余力的找寻,由于在未找到他的情况下的侧面客观报道,也由于一位热心朋友的帮助,终于打动了他,郑渊洁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所以在他的创作告一段落之际,他将请我吃顿饭聊聊天。“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中国这句古训又一次得到了验证。那么引得众媒体记者竟折腰的童话大王魅力何在呢?我们不妨先看下列一组数字:1998年受中宣部、国家新闻出版署的委托,由中国社科院新闻所与中国图书商报进行的全国五城市(北京、天津、广州、郑州、成都)儿童阅读状况调查的结果表明:“您最喜欢的作家”一项中,入选的只有一位——郑渊洁;他一人独立撰稿达16年之久的《童话大王》杂志在该调查中的“您最喜欢的杂志”一项中列第三位。?迄今为止,郑渊洁的作品已逾700万字,作品总印数已超过四千万册。他笔下诞生的皮皮鲁、鲁西西、舒克、贝塔,以及大灰狼罗克等,成了千百万孩子心中的明星,让他们为之着迷,已成为儿童文学里的经典形像。这位童话天才的人生历程更富童话色彩:小学学历却成了大作家;国内作家中唯一创立了自己品牌的专卖店;一人独揽一本杂志;最富有又最特立独行的作家之一;声名如日中天之际却突然宣布“封笔”;几年前断绝了与媒体及作家圈的往来,居于远离喧闹的地方;儿子弃校归家,自己教育……天才的作家、特立独行的人,这正是郑渊洁的魅力所在。对媒体的姿态依然如故10月22日下午,秋雨蒙蒙,我们驱车赶往城外,约定在郑渊洁家附近的一家餐馆会面。在预定好的房间里,早到的我们等待着这位有些神秘的童话大王的出现。4点30分,门被推开,郑渊洁如约而至。尽管曾看过他的小档案,知道他身高1.78米,体重90公斤,但还是被站在我们面前这个高高大大的人吓了一跳。也许是房间有些矮小的缘故,深色敞着的夹克、手持的一把长雨伞,使他显得极其普通,引人注目的是剃得很短、但几乎全白的与年龄不相称的头发。但面部很光亮红润,眼睛很亮,流露出长者的谦和平易,及至说话,我立刻感到站在眼前的是一位谦谦君子.谈话从前一天在王府井书店的签名售书说起,据说当时还接受了北京电视台的采访,加上今天的会面,这是否意味着他对媒体的”开禁”?郑渊洁迅速明确的给了我否定答复。他解释说,这次签名售书是源于对王府井书店一份特殊的感情。王府井书店是自己从小常去的地方,后来搬迁了,当时就深有感触:怎么突然就没有了呢?现在书店又搬回来了,在它重新开业之际,自己的三部最新长篇童话刚好也出齐了,所以就想到了在那儿搞一个签名售书活动。当时还叮嘱出版社不要发预告,结果没想到书店在《北京晚报》上发了预告,结果那天来了很多读者,一个半小时一刻也没闲下来。据悉尽管出版社提前送了不少书过去,还是没法满足读者,最后书店不得不把书架上的书拿过来。郑渊洁说签名售书以前搞得比较多,有时是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搞,最多的一次在长沙一天签了一万多本,由于人太多,最后不得不把他关在铁栏杆里,通过传递来签。从此以后,他就再不愿搞这种活动了。“一个作家要靠自己的作品去说话,而不是媒体;至于他个人怎么样,看作品就能知道,更不需要媒体宣传、炒作。”正因为对媒体无所求,所以他才将记者们拒之门外。至于这次出现在签名现场的两位北京电视台的记者,他一直误以为是书店宣传科的工作人员。这次会面当然也是一个特例。因此,郑渊洁再次声明:他对媒体的姿态依然如故。关于5月26日《北京晚报》上的黑块文章5月26日《北京晚报》4版的头条,登出了一则不指名批评郑渊洁及其《童话大王》杂志的醒目的黑块文章,名为《童话刊物少儿不宜——一位母亲呼吁:给孩子留片净土》,此文引起舆站出来说话的一个契机。然而他对此依然保持沉默。今天提起这个敏感的话题,他果然沉吟了一下,然后表示这件事上,自己不愿多说,如果要说,也只有一句话:早在三、四年前,儿子就对他说过不要在作品里出现这些字眼,这是他个人的意见。因为是自己的儿子,所以也没太在意。现在看来,如果确实不适合未成年人看,他以后会注意。郑渊洁表示:“假设那(指《北京晚报》上的文章)是一种正常的批评,那么我很高兴别人提醒我。?不过这件事也确实使他开始思考一些原来没意识到的问题。《童话大王》确实有一批固定的读者,约20万,经常给他写信,或从网上传递给他大量的信息,杂志不知不觉中有些跟着他们走,这批读者不断长大,杂志也显出成人化的倾向。所以,不愿意与小读者拉开距离的郑渊洁在考虑明年对杂志内容作一些调整,把《舒克和贝塔历险记续集》搬出来,然后再写点浅些的东西。但他同时又担心一写浅,那些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读者马上又会有所反应。看来在满足不同读者的口味上,童话大王真是有些左右为难了。我早期的作品很肤浅郑渊洁写作上的变化,可以说集中体现在刚刚由学苑出版社推出的三本新作上,虽然作品被冠以“长篇童话”,但读起来更像小说。故事中除去个别幻想的因素外,几乎就是现实生活的真切反映,充满想像的、飞扬的童话因素在作品中越来越少。这个长篇童话系列他计划共推出15本,除3本已出外,其他12本均已构思好,而且郑渊洁说会一部比一部精彩.他计划每年推出二至三部.至于写作风格上的迥变,他认为这很自然.他解释说写作本身是一件挺枯燥的事儿,而唯一能把这件事变得稍微享受点儿的就是不断变换风格,或者写以前没写过的东西.另外这十几年,中国社会的变化也确实大,他所接触到的耳闻目睹的东西也变了,一种东西走了,另外一种东西来了,现在他无论如何也写不出《皮皮鲁传》、《鲁西西传》那样的东西了.尽管他认为早期的作品很肤浅,自己一百个看不上,可死活也想不明白,那些小孩们就一往情深地认为那些作品写得好,批评他写得不如以前了。《皮皮鲁传》、《鲁西西传》均已销了三十多万册,他也明白现在的《生化保姆》、《白客》、《病菌集中营》在销量上难与之相比。再看看风靡全球的《哈利·波特》,郑渊洁想明白了,孩子们真正喜欢的还是《皮皮鲁传》那样的作品,而且这些作品更具有生命力。?我现在已无欲无求?郑渊洁谈及近几年看了些佛学方面的书,对他影响很大,原来这正是令我吃惊的童话大王人生姿态转变的根源之所在。那份超脱、淡泊、平和、宽容正是佛的境界。他对金钱的态度很明确:钱太多是一种痛苦,微富即安。至于名,他认为更是很浅薄的东西。然后他反问:“一个人对于名、利都不需要了,你说他还需要什么呢?”接着又指着自己的头调侃:连头都跟和尚差不多了。“可是不写东西了行吗?”我不禁追问。他认真地想了想:“也行。什么都不干了,看点书,挺好。”至于为什么现在还在写,他笑笑说恐怕还是有点儿俗,怕读者会说:看,郑渊洁写不下去了。因为常会有这种念头,所以他仍在写。郑渊洁用三句话来概括一个作家的最佳写作状态:有话就说;怎么想就怎么写;别人写了你就别再去写。多一句都是废话。使他有些苦恼的是目前自己还不能完全做到。现在对于作品能销多少,他不关心,不宣传,也不炒作,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吧。他已有一年多不再提教育的问题,不再塑造反面的教师形象了。“让一切顺其自然吧,老师也不容易。”?盗版现象依然严重,曾不遗余力打击盗版的他今天也心气平和:真正好的东西一旦被创造出来,就是全人类的了,你挡都挡不住,大家都要吃这碗饭。他还曾在一本书中调侃道:对于一个作家而言最大的荣誉是什么?是被盗版。他现在爱说“大家都不容易”。他说书商也不容易。?从寿星们身上,郑渊洁还悟出了长寿之道:有一个辉煌的过去,然后这一切又像下车(delete)一样,烟消云散,而那时又有足够的财富让他每天闲坐窗前,咀嚼往事,以慰晚年。所以已经有了700多万字,他认为自己现在最好不要再写了,“一个人如果太胖,就显不出高来了。不过因为有合同约定,他依然得承担每月一期《童话大王》的供稿任务。他强调自己是特讲信用的人,再有跟几十万读者也确实有感情了,所以今后还会再写写。?说我“隐居”绝对是误解?对于很多事情,郑渊洁的确是超然于外、毫不在乎了,然而有一件事他不免有点儿耿耿于怀,那就是关于他“隐居”的说法。他说这绝对是误解。他认为由于曾经“下海”等种种原因,自己可能比别的儿童文学作家接触到社会阴暗面更多,更了解社会。自己现在虽说不与媒体及文学圈内的人接触了,每天却都接触到许多贩夫走卒,蹬三轮车的、修自行车的、农民、警察等等,几乎每天都与这些人交往着。不能认为不跟作家、媒体来往就是与世隔绝,这太不对了。他们占的比例太小了。而且每天通过网络他都与社会保持着紧密的关系。反之,他认为倒是那些作家走入了一个叫“近亲结婚”的误区,总是在几个人之间转悠,聊圈子里的事儿,倒真有点儿“封闭”。其实,认为郑渊洁隐居的人们读一读他现在的作品就会明白,这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儿,他知道的一点儿也不比我们少,一点儿也不比我们慢。辞去公职的郑渊洁,把档案放在了街道,这一点他很自豪,没有各种文凭、证书,但他觉得什么文凭证书都没有求职证牛,因为自由最珍贵,摆脱了单位里的人与人交往的无奈敷衍,而有更多的时间与“贩夫走卒”(我曾试图找一个词来代替这个词,比如普通人。郑渊洁摇摇头:普通吗?我认为他们一点也不普通。)们交往,他感到很快乐,况且对写作很有好处。?我们聊起共同认识的儿童文学圈内的朋友,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仿佛撞开了昔日这位异常活跃的童话作家的记忆闸门,渐渐也没有了最初的谨慎,开始展示出善谈的真面目。聊起昔日的趣事,他显得很愉快,讲到精彩之处总忍不住朗声大笑,一位童话作家的热情、幽默、率真尽显其中。“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偶然提起往事,他觉得恍如隔世,而最终决定脱离这个圈子,也是无奈,相信了解他的朋友们能理解他。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提起电脑、网络,童话大王一肚子诚心诚意的感激之情,他曾对朋友开玩笑说自己家是“中国电脑第一家”,而网络对他家而言,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而当初,他对电脑这貌似呆头呆脑的高科技产物可是没一丝好感。电脑刚在中国粉墨登场那阵子,曾有一家厂商搞了一个“作家换笔”活动,郑重邀请著名童话作家郑渊洁参加,还把他的位子排在了主席台上,可他连脸都没露一下。当时对电脑的反感是一边敲击键盘录入,一边去构思作品,组织语言,他觉得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儿。况且没有了手稿,也是一笔不少的损失呢。最终与电脑结缘,还得感谢儿子亚旗。1995年《郑渊洁童话全集》写到第十五卷时,第一章刚开了个头,他就实在写不下去了,写腻了。儿子动员他还是试试用电脑吧。实在没有办法了,想想那就用吧,虽说没有了手稿损失不小,不过跟写不出来比,也就算了。想起当初自己的执拗,郑渊洁不禁又笑了起来。谁知用了用,还挺有意思,尤其适合自己这个净写错别字的半文盲,这回可以用拼音输入,好在拼音小时候学得特扎实。没想到从此他就离不开电脑了,坐在屏幕前打字,他说有一种工程师的感觉。从那时到现在,他大约写了300多万字,比前些年的总量还多,朋友说他简直写疯了。他曾创下一天两万字的记录。有人说他的打字速度已相当于一个打字员了。当然这是比较特殊的情况,有意创个记录,郑渊洁说那天写完都快站不起来了。现在他每天的写作保持在两三千字,一般上午写,下午出去会朋友,跟朋友聊聊天,甚至还参加诸如剪彩之类的社会活动。作为当地名人,可有不少活动邀请他,这也让他的确“开了眼”。网络也是他了解社会的重要途径,不过想上网时一般得求儿子:“让我上会儿吧,因为儿子是个大网虫,几乎老“霸占着”,好在儿子是很有绅士风度的。郑渊洁注册了一个自己的网站,每天的点击次数不低于一万。他不愿多谈儿子的情况,怕儿子从报纸上看见,回头“又该骂我了”。但对儿子的爱与那份自豪不免使他情不自禁。结束近四个小时的谈话,走出餐馆,外面依然飘着蒙蒙细雨,郑渊洁撑着伞把我送到车门口,打开车门,我真切体验到这位非常平民化的作家对人的善意与体贴。看着渐渐融入雨幕中那个高高大大的背影,我想起了儿童文学作家彭懿对他的一句评价:“郑渊洁想得好,做得好,活得也比我们好。”这也恰恰可以概括我这次拜访他的总体感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