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学校杂志用稿】爱他们，就同时给他们爱你和伤害你的权力——回首两年义教路

大一时，我跟所有刚当上教员的同学一样，心中描绘着自己向孩子们传播知识、为孩子们编织未来的一幅幅画面。有太多精心挑选的歌想教学生唱，有不知多少心里话想跟学生说。两年之后，回首这一路走来，发现义教的过程和结果都和当初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当初参加义教是因为喜欢孩子和想当老师想为教育事业尽一点力，而现在，我已深深爱上那些小精灵们。

所谓的南京市博普小学，只是在博普工厂二楼几间狭小废弃用房里临时搭起的“学校”。楼下就是一直嗡嗡作响的工厂车间，教室外狭窄的走廊下面是臭水沟和烂泥，太阳一照刺鼻的气味就涌进教室。在这些教学条件极度恶劣的简陋教室里，我切身感受到了农民工子女的无助和义教的价值。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依然热爱学习对外来满怀希望的学生，放弃了更好的工作机会在简陋的教室里把青春献给孩子们的老师，是他们让我坚定了要把义教一直做下去的决心。

博普小学解散之后，我来到苍波门小学。整洁的楼房，人工草皮的操场，连多媒体教学设施都有，比我小时候的小学条件不知好了多少倍。所以刚开始我甚至觉得这所小学不需要义教了。但是很快，我明白了他们和博普小学一样需要我们的帮助，他们缺的是素质和修养教育，缺的是真正重要和美好的东西——缺乏别人对他们的关心和爱。

“……沈老师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温柔地笑了。唱歌大赛很快就要开始了，可是我总也唱不好，沈老师一直温柔地鼓励我。我的嗓子并不好，唱的不是很好听，沈老师就说：‘只要肯努力，嗓子不好的人可以比嗓子好的人唱得更好！’在沈老师的帮助下，我一天比一天有进步，最后我终于取得了唱歌大赛的一等奖。我真高兴，我会继续努力，将来成为歌唱家！”——摘自苍波门小学四年二班某位同学的作文
这篇作文整个是虚构的，并没有什么唱歌大赛，我也没有单独辅导过这个学生。不过我看到这篇作文时真是高兴啊。可以给孩子一个美好的回忆美丽的幻想，可以让孩子觉得世界上有特别关心他的老师会一直鼓励他……这就是义教所能取得的最大的回报。
但我知道，并不是我真的做得特别好，而是孩子们所处的恶劣环境让我的一点点好在他们荒漠般的心里无限扩大化了。家长平时工作忙碌很少有时间也不懂得用正确的方式与他们交流，老师由于教学任务繁重恨铁不成钢对他们十分严厉动辄大骂重罚。而他们，还只是十一二岁的儿童。他们需要有人温柔地对他们微笑，需要有人看得到他们身上的优点，需要有人夸奖他们称赞他们。这些东西对于培养他们健全的人格和自信心，就如维生素和钙对于他们的身体一样重要。

最后一个学期，我来到红山小学教三年级一班。第一次去上课之前，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因为一年半以来，从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我已经全都教过了，课堂上能出现的各种问题也大都遇到过了。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班彻底难倒我了。“一手鞭子一手糖”的课堂战略能让苍波门那个班里的孩子乖乖听话，而在这个班想实施起来都不可能。这是个八十多人的特大班级，一旦哄闹起来用再大的声音发火也没人听得见。而且三年级的孩子，既不像一二年级可以哄骗他们，又不像四五年级可以跟他们讲道理。我真的用尽了浑身解数去试着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唱歌加上哑语手势、歌词里是谜语让大家猜、让大家自己编歌词去唱、男女生比赛、和老师比赛……连维持课堂纪律都游戏化，老师发号施令，比比看谁最先静下来。

而不知是他们自制力实在太差，还是因为平时太压抑在我这里就不顾一切地尽情发泄，课堂纪律始终没有达到过理想的状态。我不止一次的想，孩子们肯定觉得我是个管不了他们的失败老师吧。
并不只是满足感和成就感，挫败感也伴随了我两年义教路。不要以为自己充满爱心地付出就会被欢迎。爱，要是那么容易那么简单，也不至于伟大了。你一心去爱你的学生，学生一开始并不认识你，认识你之后未必能接受你，勉强接受你也不一定会喜欢你。尤其你爱着四十多个甚至八十多个孩子的时候，每个孩子都想当你眼里特别的存在，既然好好表现要那么久那么难才能被你看到，那不如捣乱惹事让你马上能注意到他让你永远记住他吧。而且要知道，女孩子表示喜欢的方式是勾肩搭背粘在一起，男孩子表示喜欢的方式就是欺负啊。
曾经有学生冲我嚷嚷，说老师你教得什么歌啊难听死了我们不想学。曾经有学生在课堂上突然站起来说：你不就是个教唱歌的吗！曾经有学生把我写给他们的表扬信撕掉了。当时真是气得发抖，但是，不论当时再怎么下定决心要怎样惩罚他们，过后再看见那些可爱的稚气的小脸蛋，还是再也气不起来了。在一次课堂纪律特别差的时候，我竟然跟他们这么说了：“老师大老远跑这儿来教你们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老师喜欢你们啊！我就不明白，我这么喜欢你们，你们为什么非要惹我生气才行？”然后所有孩子都安静了，一直保持到下课……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教得多么艰苦，学生的反应曾经多么糟糕——一直由衷付出着爱，肯定最终会有收获。在所教过的所有班级，都曾有孩子满怀期待地问，老师你下次还来不来啊？说下次还会来的，孩子就高兴得蹦着跳着跑开了。而最幸福的是有很多孩子说，我喜欢老师。我喜欢你——被说得最多最滥的一句话，却是世界上唯一的咒语，可以在没有任何物质支持时，魔术一样凭空带给人满世界的幸福与满足。我就是那个被下了咒语的人。而我的小魔法师们，他们天生就懂得这门魔术。

在红山三年级一班的最后一节课，也是我两年义教路的最后一站，那节课上，我听到了有生以来最好听的歌声。孩子们唱得《让世界充满爱》：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这颗心永远属于你，告诉我你不再孤单。深深地凝望着你的眼，不需要更多的语言。紧紧地握着你的手，这温暖依旧未改变。我们同欢乐，我们同忍受，我们怀着同样的期待。我们同风雨，我们共追求，我们珍存同一样的爱。无论你我可曾相识，无论在眼前在天边，真心地为你祝愿：祝愿你事事平安。

两年来的一切喜怒哀乐，一切尽在孩子们的歌声中。带着小天使们的美好祝愿，我走下讲台。在这个讲台上，我从孩子们那里得到的启迪和爱，将伴随我一生。

感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