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绿灯

女娲造人的时候，一次泥巴过剩，完成当天造人的任务后，余下的泥巴弃之可惜，于是女娲用它造了一只灯。
    这只灯发绿光太炫眼，用来照明太浪费，起初历代皇帝把它放在大殿上冒充皇气，搞得大家以为皇宫大殿都是这样金碧辉煌的，皇帝制被灭掉后，人们把这只灯放在十字路上指挥交通，灯亮人过，灯灭人停，这是世界上最早的交通灯。
    后来这只灯觉得一个人忙不过来，它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开肠破肚忍痛取出自己的一根肋骨，造出了另一只灯，这是一只红灯，人们把这两只灯统称红绿灯。
    自从有了红灯后，绿灯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再无趣，尽管这种生活在别人看来还是很单调，但他不这样认为，他毕竟已经度过相当年代更加无趣的生活。
    但红灯不这么想，它是新生的生命，它羡慕可以每天换一个地方可以随便眨眼睛的星星，羡慕整天东奔西走被人类顶礼膜拜的太阳，羡慕一天一个样子的月亮。它不喜欢目前的状况，总是一成不变，一个位置，在同样的时间做同样的事情。
    红灯开始埋怨，叽叽喳喳，用只有灯才能懂的语言发唠骚，绿灯刚开始觉得没有什么，但久听得心里也烦躁，自己一个人辛苦点其实也不错，干嘛耐不住寂寞造了这样一个玩意，弄得人家也不开心。
    绿灯决定为自己的行为负上责任，他开始想方设法让这只红灯开心起来，比方说扮鬼脸，给她送些小礼物等，经过了若干次的试验，他觉得讲故事的方法不错，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文物之一，他亲眼看到无数人类从泥巴变成人，又从人变成泥巴，历经沧桑几千万年，什么玄武门政变鸿门宴偷袭珍珠港讲起来头头是道，红灯每次听到上下五千年像录音机一样从绿灯嘴里吐出来都觉得世界真奇妙，她一个劲地责怪绿灯干嘛不早点把它造出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原来肋骨真的可以造人，”绿灯说，“就像很多人以为泥巴并不能真的造人一样。”
    有了好听的故事作补偿，红灯也不愿和绿灯计较这么多了。作为报酬，她也帮绿灯打打杂，人多的时候帮他指挥下交通，好让他能歇歇气，好有力气留着讲故事。
    红灯觉得绿灯指挥交通的时候特威风，掌管千军万马，一声号令，莫敢不从。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样一直纯洁地保持到了二十世界末二十一世纪初，那时文艺复兴运动逐渐由人性解放到性解放过度，直到某一天发展到光天化日庄严红绿灯下公然搂搂抱抱我我当街亲吻置身死于九霄云外。
    “他们在干什么，连命都不顾？”红灯问绿灯。
    “在憋气。”绿灯想都没想，直接用反射神经作答。
    “憋气？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游泳。”
    “噢。”红灯恍然大悟。她相信绿灯说的每一句话。
    有一天降大雨，真够大的，像马桶漏水一般。
    估计得一阵子下了，绿灯说。
    这可麻烦了，万一世界再发生大洪水怎么办，还有诺亚方舟吗？红灯对诺亚方舟的印象很深刻。
    估计没了，几万年了，早就腐朽了吧，即使有也不能带上咱们，只能带上活的动物和食物，咱们属于生活用品。
    噢，那咱们得自救。红灯喜欢绿灯说咱们这个词。
    自救，怎么自救？绿灯不解。
    当然是学游泳了。学会了游泳，咱们就淹不死了。
    游泳，开玩笑吧，怎么学……绿灯看到红灯把嘴巴鼓得老圆瞪着眼睛看着他，被吓了一跳。
    “要学游泳，当然首先要练憋气。”红灯嘟着嘴说。
    绿灯猛地想起几天前自己的大放厥词。他看到红灯鼓得像绞肉机一样的嘴巴，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预感。
    “真小气，连游泳都不教给人家。”红灯似乎生气了。
    “谁怕谁，”绿灯觉得要对自己说的话负上责任，哪怕是谎话。
    他哆嗦着把贴近红灯的脸，红灯脸上似乎有种香喷喷的气味，自被造出来以后，他第一次听到了心的跳动声。
    “什么玩意……扯胁骨出来的时候心也没这样跳过……女娲保佑我……再说了我得负责任。”在狂风暴雨中，绿灯向红灯以游泳憋气的名义献出了自己的初吻。
    让狂风暴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二天天气很好，可以通过大气层一直看到火星上去。
    “天气真好。”红灯醒了，她依偎在绿灯的身边。
    “真好。”绿灯挽着红灯的腰。
    一只灯靠在另一支灯的肩上看日出，太阳都羡慕得要死。
    “真奇怪，今天怎么没人，以前这个时候都吵得像抢厕所一样。”绿灯清醒了一下被幸福冲昏了的头脑。
    一颗正义的石头砸在他充满思考的脸上。
    接着无数的石头向他们砸过来，从各个方向，各种大小，有的砸在他身上很疼，有的不疼。
    他第一个反应用身体护住了红灯。
    “姐姐死了……该死的，为什么那么多车一起冲出来的时候会亮绿灯。”
    “哥哥，你快回来……。”
    “我的老婆……你这个坏蛋灯，怎么不去死。”
    愚人节吧，绿灯心里想。
    在所有的骂声背后，他隐约听到了哭的声音，在无数石头轰击轨迹的间隙里，他看到车祸狼藉的地面上，一个小孩伏在浑身是血迹大人的身上，声嘶力竭地叫唤着妈妈的名字。
    绿灯呆住了，他第二次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绿灯不知道怎么向人类解释，人类听不懂灯的语言，不过那晚上真的发生什么事，他也不知道，他只是记得开始，记得红灯香喷喷的脸和嘴唇。
    难道那晚我睡着了……绿灯一阵心悸，灯是绝对不能睡着的，当被赋予交通灯这个使命的时候，有人千叮万嘱过他。
    这些人的死都是因为自己的失职造成的吗？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克尽职守，在他的指挥下，从来没出过一件车祸。一失足成千古恨，绿灯羞愧得真想找块石头撞死。
    他看着怀里红灯满是惊恐的脸，像是又看到人群里面那个哭泣的孩子，他不怕死，只是舍不得。
    围攻一直持续了几天，最后人渐渐地散去，小孩也不知什么时候走掉了，地上的血迹也被清扫掉了，一切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经过这次惨痛的教训，从此没人再相信红绿灯了，经过多方研究人类得出结论这两只灯潜伏在人类之中就是为了给人类一次致命的打击统治地球不过幸亏阴谋被及时发现损失不大如果将来某天发展到用红绿灯来指挥核弹发射人类肯定立马完蛋它们被列为21世纪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阴谋家之一与希特勒东条英机齐名永臭不朽。
    为了永远地记念这一天，人类决定暂时不消灭这两只灯让它们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架上。
    被人类遗弃后，绿灯觉得自己失去了活着的方向，从古到今，他都是在人类的赞诵下生活着，什么灯碧辉煌兢兢业业认认真真没哪一天少过，突然一天被踩倒了受万人唾骂，绿灯一下子不太适应。不过他最不适应的就是自己失去了工作的权利，这个世界不再需要他，无论他亮或灭都没什么区别，他跟一堆破铜乱铁没什么区别。
    “受够了受够了，活着真无聊，干脆一起去死好了，下辈子投胎去当猫猫狗狗都比这强。”长久都没事干的绿灯一次嘟哝着。
    “真没志气，你不是世界上唯一的最威风的交通灯吗？”红灯给绿打气。
    “可是现在没人再需要我了，灯本来就是给人照亮的。没用的灯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我害死了那么多人，死了也活该。”绿灯对自己的过错念念不忘。
    “是我不好，我不该……。”红灯说。
    “不论是谁的错，都没有用了，后悔不会让死人复活，也不会重新让人类相信我们。人就是这样,你为他做几万件好事,只要做一件错事,他就把你当坏人。”绿灯说。
    “那我们该怎么办。”红灯问。
    “等着人来遗忘，人是善于遗忘的生物。”绿灯准备花上几千年的时间来等人类来遗忘这件事，他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
    红灯不这么想，红灯总觉得自己可以做做什么，晚上的时候,她帮路人照明，指方向。白天的时候，他可以供路人靠背休息，她帮小女孩把挂在树枝上的风筝摘了下来，让鸽子在灯竿上筑巢。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大家的原谅。
    这样过去了很长时间，时间长得人们可以互相遗忘，人们忘记了那件悲伤的往事，再说,人们也离不开红绿灯,人们不会永远怨恨自己离不开的东西。于是，在一次联合国议程上，人们以一个伟大的理由让红绿灯被重新启用。
    那是绿灯最高兴的一天，像是一个死去的人获得了新的生命一样，他明白这些多亏了红灯的努力，他也很努力地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他比以前更敬业，忠于职守。他把指挥每一次交通当作指挥星球大战那样慎重。
    另一个变化就是，他觉得再也离不开红灯了。
    时间匆匆忙忙地过去了，那段匆匆忙忙的日子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
    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早上，绿灯在车水马龙间调兵遣将。他偶尔会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早晨，然后他心里仍然会愧疚，绿灯明白，这份愧疚会一直伴随着自己，一生一世。因为这份愧疚，他觉得人生总是残缺的。
    “记得会是件好事，以后就会不再犯错。”绿灯像以前一样宽慰自己，虽然他也很怀念以前那种问心无愧天地宽的日子。
    绿灯在人群里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看清楚了，是多年前出车祸时，在妈妈尸体边上哭泣的小孩子。他已经变成一个老头了，牵着可爱的小孙女，等着通过人行道。
    “活着真好。”绿灯看着一老一小正亲密地交谈着。不由地想。
    “如果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就好了。”绿灯又想。
    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涌上绿灯的脑袋。他警觉地朝前看，不远的地方，一辆大卡车正朝人行道冲了过来，看来架式，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司机在里面吓傻了，又是拉闸，又是踩刹。然而他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按喇叭。
    “车刹坏掉了。”绿灯一阵心慌，照那个速度，人行道上的人一定会遇难的。那里有许多人，包括曾经因自己的失误而失去妈妈的人。
    在那一瞬间，绿灯突然知道了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他回头看了看红灯，红灯也正看着他，红灯是它的肋骨，肋骨是最贴近心的地方。红灯自然知道绿灯想要做什么。
    “我得负责任。”绿灯就这样冲出去了，冲出去的时候，他开始觉得后悔，就算这样撞上去，粉身碎骨又有什么作用，一只灯能阻止一辆卡车吗？不过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绿灯没能阻止卡车的前进，但那爆炸声警醒了那些在人行道上闲庭信步的人，他们赶紧四散逃命。
    据说那天下了很厚的一场雪，把大地掩盖起来了，过了很久直到雪化的时候人们才发现绿灯没有了。
    过了很久红灯也没有了，人们想不清它们到哪儿去了，于是人们回忆起他们的样子做了很多红绿灯，它们摆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它们也会用眨眼睛来指挥交通，其中的一个再也不是另外一个的肋骨，它们之间也再不会有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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