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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记者 徐臻 写作整理 和韩寒的对话是在7月23日进行的,他从香港书展回来的第三天,台湾名嘴陈文茜在香港骂了他一顿,他说,“不跟女生争辩。”
上海书展,陈文茜批韩寒,是关于这个作家的最近的话题,然后是在这些事情之前,他的杂志《独唱团》第一期面世了。就在《独唱团》的编辑部,跟本刊记者林楚方闲聊了两个小时,本刊摘要发表。
(注:更少内容见146期《VISTA看天下》,更多内容......)
关于杂志
“我以后出钱做慈善的时候,就搞一个‘二基金’”。
林:最近关于你的信息太多了,想跟你谈些什么都挺头疼的。
韩寒:对的,我也觉得很苦恼(笑)。
林:你说过不想接受采访,但前些天我看《xx周刊》刚采访了你。你不想接受采访,实际上已经很高曝光率了。
韩寒:那个快一年了。那哥们很有意思,当时没放(网络)上,后来他女朋友出国了,他也不想干了,打算把这个报道作为出国前的最后一篇,所以就存在那。说实话,我一般接受我喜欢的媒体采访。
林:(笑)比如《看天下》。
韩寒:(笑)对,《看天下》我很喜欢,从去年开始,我每期都在机场买你们杂志,但一直以为是个月刊。
林:可能你一个月只坐一次飞机,后来发现每个月的内容还不同,所以当即判断,这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刊(笑)。
韩寒:(笑)对的。后来我看朋友拿的好多本跟我拿的长不一样,我就问,你这是哪儿来的,才知道你们一个月有三期。
林:信息爆炸时代,未必很多人像我们一样天天关注海量信息,但如果你把杂志当做一个产品,设定好标准,在信息海洋里找到适合产品标准的东西,解决好知识产权,集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好看而且很有性格的东西。
讲一个笑话,世界杯期间,我问一些球迷,巴塞罗那队如果碰上巴西国家队谁更厉害?好多人说巴塞罗那队厉害。我就想,可能因为巴塞罗那是根据自己的球队风格寻找找队员,就像我们这样,而巴西球员都是自己原产的。
韩寒:按理来说是这样的,你看现在得《xxxx周刊》(某知名杂志),以前我很喜欢看,但现在感觉就像养老看的,挺可惜的。
林:我不想评价同行,但我坚信,就像中国的很多杂志,理论上都有人在读,几个人我不知道。其实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的媒体是针对韩寒这类人,那怎么检验成功?就是看韩寒看不看,如果他看你就成功了,不论你叫高端还是叫低端,叫《看天下》还是叫其他名字,如果他不看,你叫宇宙也没用。
韩寒:你们为什么叫《看天下》呢?
林:这个….一直都这么叫。这个名字也挺好的。我们前段时间发现好几本杂志,都在学《看天下》,甚至也叫什么“天下”,让人哭笑不得,真想让他们改个名字叫《二天下》。
韩寒:你跟我(想得)倒挺像的,我以后出钱做慈善的时候,就搞一个“二基金”。(以上为未发表部分)
关于道歉和唐骏
“犯了错不要承认,捉奸在床都不能承认”
林:聊点热点话题吧,方舟子最近的打假你看了吧?听说你也改了学历?
韩寒:是…我造假。其实我是初中学历。挺奇怪,虽然我不大喜欢唐骏说话的调调,但我觉得上升不到民族诚信的高度。
林:但好多人很期待他道歉。
韩寒:当然。如果是我就会选择道歉,处境会比现在强一万倍,但你知道他为什么不道歉?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假设唐骏学历造假是由媒体揭露的话,他有可能选择道歉;但恰好是方舟子跳出来,唐骏的目光已经聚焦到另外一个指向上,他可能觉得如果道歉就等于输给另一个男人。
林:我第一次听到从性别角度来分析道歉的。我以前向很多男人道过歉,当时都挺真诚的,我觉得有时候如果你错了然后真诚地说“对不起”,心理是很舒服的。我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取向。
韩寒:是吗?(笑)我一般只向异性道歉。我有一个朋友告诉我,(生活中)犯了错不要承认,捉奸在床都不能承认,因为女性都有种心理,他觉得你不能自己把事情说出来,如果你告诉她,“有件事情真不好意思,昨天我什么什么来着,请你原谅”,那她就崩溃了,但只要你说这事绝对没干,就算捉奸在床也可以说就是搂搂。其实有的人宁愿在潜意识里相信这一点。所以,唐骏可能会觉得,如果自己死不道歉,至少还能让一部分喜欢他的人心里有个位置,至少信仰不会彻底崩塌。你让我想起另外一件事,有个媒体朋友昨天发来一个道歉短信,说“韩寒对不起,我诚挚地向你道歉,我是一个记者,写了一篇关于你在香港的稿子,写错了一个字。”我觉得一个错别字算什么。然后他说,“是这样的,你回答一个问题,‘两岸三地,挺多人喜欢你,你觉得怎么样,然后你说你觉得自己受之有愧,但我写成‘受之无愧’了”,我当时差点喷饭,给他发了一堆省略号。
林:我看你以前还向诗人道过歉。
韩寒:对,我老觉得中国很多问题出在排他性上,而且事实上,他们(诗人)都怀有力量,虽然那个文艺载体我不太认可,但他们真有不少写的是不错的,而且说到底,很多你喜欢的歌词,不就是诗歌吗?
林:所以你选择道歉,“为了……你们知道的”。学历的事情你倒提醒了我,你说你是假学历,但我的学历更有问题,大学四年根本没怎么听过课,居然把学历骗来了,骗比造假还可恶(笑)。方舟子你接触过吗?
韩寒:没有。我觉得他是个挺轴的人,但他打的那些架中,大部分没问题,无论从观点还是其他方面,可能有些小的部分稍微偏执了些。
林:有可能吧,可能人家的罪过就是够判一年两年的,他直接就给枪毙了,以后发现这人还没死,就再补几枪。我在想,如果有一天他跟你辩论是什么场面?
韩寒:我就直接道歉,甭管他说什么。我越来越觉得,我现在不愿跟任何个人打笔仗,个人打笔仗最终都打成口水仗。很多时候你发现两个打仗的人,性格中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当然这句话套在哪里都行,我的性格跟你也有很多相似之处。
林:你是说都是男人?那你以后是不是就不和个人打了?
韩寒:嗯。不面对一个具象的人,而是面对一个群体或一堵高墙就不一样了,他很可能是一个永远保持沉默的群体,但一旦想做点什么就有两个可能,一是你可能完了,另外是觉得你有价值,可以拿来用一用。这是和个人打仗的区别。 不和单个人打架 林:说起打仗想起一个人,前几天在北京见过许知远,聊起和你有关的那个文章,《庸众的胜利》。我觉得他很真诚,读完以后觉得有些道理,后来想想又不对,许知远是精英,问题是如果觉得大众有问题,不反求诸己却批评大众,我有些不同意,不过好像没有看到你有什么回应。
韩寒:当然,这是他的观点,我不是特别难接受的一个地方是,第一,我和很多读者,不是教主和教徒的关系。我也不觉得有些人是躲在后面,只是每个人声音大小不一样,因为很多人错爱,所以我随便说一声就显得声音比较大,他们可能声音小,但不能因为声音小,就觉得他们没有说话。
还有,你不能够要求别人看完了就要怎么样。我没有选择跟他争什么,我说过我尤其不喜欢跟个体争。我要和他争,估计越说越糊涂,但当我跟一堵高墙说话的时候,可能只听到回声,也许我一直在那里听回声,但会越听越清醒。
林:所以你办了独唱团(笑)?
韩寒:有可能,我喜欢听回声,而不是互相去争执,事实上中国一些知识分子有另外一个问题,就是事情还没弄好先乱成一锅粥了,不用别人做什么大家自己就被消解了。
林:《唐山大地震》会去看吗?你之前批评过张艺谋的电影,这次会去说冯小刚吗?
韩寒:我昨天刚看过(唐山大地震),不喜欢他的结尾,也不喜欢当中插的汶川地震那段,完全是多余的。但除此以外,我个人觉得他算是一部从节奏上来讲还会不错的电影。从头到尾看完,而且看完以后,基本上不觉得受骗上当。
林:是。他的电影确实有很多想法,我说的不是技术上的,甚至不是表达方式上的,而是一种思想上的,就说《集结号》,因为以前总是有影视作品把战争当做史诗来拍,但《集结号》我看完以后觉得,战争太残酷太残酷了,战争真不是好东西。总的来说,冯小刚的电影和张艺谋很不一样。
韩寒:张艺谋《活着》也挺好。
林:原著好。
韩寒:倒也是。
关于《独唱团》
“任何喜欢文艺的人,总想有点存在感”
林:从网络作家的角度,影响力够了,现在做一个纸媒,是个人爱好还是有其他考虑?
韩寒:是这样的,很多东西不是被杂文给击垮的,但文艺能改变很多东西,文艺文学是所有东西的大宗,这是当时想办《独唱团》的初衷。可文艺又不适合网络呈现,比如长篇小说、中篇小说,一些散文就更难通过网页上传,没人看。所以我才想到这么本刊物。我当然知道纸媒跟网络不一样,很多人都说为什么不像看网络文章那样犀利,我觉得既然你知道网络文章犀利,上网去看就行了。
林:想看战争片,打开一看居然是文艺片,接受好了。
韩寒:对。还有一个原因,我觉得中国的文艺土壤经历了各种运动的洗刷,已经不行了。所以我想提供一个平台,让各种各样写得好的人在上面发表文章,然后这个平台也可以推出更多好作者。我肯定不想办个网站,你要办个文艺期刊,只要你第一期出来了,就不会轻易被停掉,一停掉就是大问题,而关一个网页只是个技术问题;另外一方面,任何喜欢文艺的人,总想有点存在感。
林:现在越来越少的人在想文艺的事,文艺正变得越来越久远。
韩寒:所以我想把它拉近。
林:能吗?
韩寒:挺难吧。很可能是这种状态,有一个大趋势在那里,所有人都往这个趋势里面跑,我就截住一两个人过来聊聊,也许聊完了他们还是往趋势里跑,你也没办法让整个队伍往另一个方向走,这是队伍的选择,再说,你的方向也未必正确。
林:你也可以安慰自己,为什么要承担那些责任?满足个人爱好也可以?
韩寒:对,不过中国人口多嘛,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还找不出几个有这癖好的?我看到有人评论说,(《独唱团》)可以让你回到以前阅读时的那种感觉,我觉得不错,挺好的。
林:你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要领导一个团队,我也很感兴趣,你怎么管理这么多人?发行怎么样?
韩寒:我们这里连我八九个人,没什么考核,内部管理极其混乱。说到发行,就是收入这块吧?成本五块钱吧,每期稿费要发掉40万,然后人员办公成本,一期大概20万,如果每本挣2块5到3块钱,得卖20万册才能保本,第一期卖得确实不错,有80万吧,但我明白,是因为大家有起哄成分。所以我不会用第一期的销量做计划,但我比较有信心卖到20万,从长远看,稳定在四五十万不成问题,这样再往后发展就都有可能了。
说实话,想挣钱并不难,包括这个杂志放不放广告的问题,第一期没放以后,之后就有点尴尬,而且这种排版方式很难放广告,左边是摄影作品,右边来个广告,读者会接受不了。就好像你跟一个女的相遇很久,你也知道她的套路,有一天晚上她全变了,你会觉得不爽,就这么回事。
媒体的影响
“时尚杂志就告诉你什么是LV什么是GUCCI呀,但这些都是很土的东西”
林:来之前我就想和你说,你看起来像那种见到就想拍拍肩膀说“小伙子,不错!”的人,人的认知能力和所谓教育程度或社会经历关系好像不大。
韩寒:资讯已经发达了,这是其一。其二呢,我本身也特别喜欢阅读。其实从学校出来,我觉得我的世界观、人生观就没什么大的改变,但是之前要稍微隐藏一下,否则太嫩了,特别容易被搞掉。
林:去年你当选《南方周末》年度人物,看到你有句感言,大意是“14年前在同学们看《红领巾》报的时候,你每周都用可调配资产的十分之一来买《南方周末》,是这份报纸给了你最初的启蒙。14年后,就是这样了。”那时你才13岁,我和一个朋友开玩笑说,“看来报纸对人的‘腐蚀’性蛮大的”。
韩寒:是的,因为那个时候的《南方周末》肯定是份很好的报纸,当时的《中国青年报》(插话:还有《南风窗》、《读书》杂志等)也不错,还有不少丛书,很多都是社会批判类的,其实我觉得批判只是一个表象,更多的是启蒙或者让人思考,包括一些可读性很好的书。包括一些可读性很好的书,贺雄飞当时就做了一堆书。 林:贺雄飞不错,推出了好多人……包括张悟本(笑)。
韩寒:(笑)对的,这种影响不仅对每个人,还影响了媒体走势,你看,很多时尚杂志也开始做时政社会类题材,后来我发现,这种改变是因为很多广东媒体人去了之后发生的。这种改变是对的,因为时尚杂志就告诉你什么是LV什么是GUCCI呀,但这些都是很土的东西,现在稍微有点精神时尚了。
林:但你没有发现,现在有些时政媒体却开始介绍LV了?有个事情挺好玩,我有一个做社会新闻的朋友,可能一直觉得时政新闻比社会新闻时尚,后来去了一家奢侈品杂志,他和我说,要把时政元素注进去,我觉得难度挺大的,你除非调查下买奢侈品的人都送给哪些人,但这难度太高了。我就劝他,你别毁了人家杂志,但后来发现他做得也挺好。
韩寒: 我也很感兴趣,为什么广东或者说南方的媒体有这种相对的传承,因为离香港近?还是他本身有一个传承?
林:你觉得你的成功可以复制吗?(笑)广东离政治中心远,改革也好开放也好,毕竟先从这开始,媒体和媒体人受传统力量的干预要少很多,这很重要,比如当时的地方领导人对媒体的态度,认为改革开放吗,胆子可以大一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当年广东有很多,无论是能力还是品质都非常出色的媒体人。香港只是一个次要因素。总的来说,有很多偶然因素,也可说因缘际会。
领导喜不喜欢韩寒
“是不是哪个老板的小蜜被我泡了,我数了一圈,都没有泡过”
林:今年《南方周末》的中国梦晚会请你了吧?
韩寒:我去年当选了他们的年度人物,后来还接了一堆的什么人物吗,其实从2007年的时候就总有杂志给我什么人物,但我全部推掉了,但2009年的时候他们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有个“中国梦”决定要颁奖给你,开始我也是拒绝,后来因为是南方周末颁的,我就接受了,接受以后别的媒体都知道了,我只能说都接受,去年接了一堆。
但最惨的是其他都颁成了,“中国梦”却没有颁成。因为他们和SMG旗下的媒体合办晚会。我都到现场了,但SMG认为有我就不行,后来就没成,我说无所谓。今年他们又要给我颁奖,但SMG对我的重视程度不亚于去年,所以又不行。
林:你和SMG有什么矛盾?
韩寒:当时我就在想,我拼命想……
林:是不是你在文章里经常出现“SM”把G给丢了?
韩寒:(笑)我当时第一反应,是不是SMG哪个领导的小蜜被我泡了,我数了一圈,确定都没有泡过。
林:可能有人觉得韩寒出现在上海,让人感觉,怎么出了这么一个麻烦制造者?韩寒:当然。其实我还是很爱上海的,某个大城市有个什么人才引进计划,说给我房子,我说不要,我觉得被说成一个其他城市的作家很奇怪。但上海,怎么说呢,比如领导出去会有人问,你觉得上海出了个韩寒怎么样?他可能会说“我们欢迎任何批评”,没准下来就把手下人骂一顿。
说说比自己年纪小的人
“我赶紧夸人家,岁数不大政治觉悟很高”
林:你以前对“六九”圣战的那个批评开始很尖锐,后面却很柔和,那些小孩其实年龄和你差不多大。
韩寒:我特别受不了,我不认为那些小孩对武警有什么真正的感情,他们是为了建立自己的政治正确,然后拼命拉武警到他们队伍里来,然后替那些武警说话,让学生给武警道歉。
林:其实家乐福那个事情之后,你的文章指向就很清晰了。
韩寒:其实之前我还写了一篇文章,想看看我的读者处于什么水平。我看一个美剧,看到第七季,就在博客上说,“在中国居然还受到了中国军人的虐待,写了中国很多不好的形象,如果他们继续这样拍,我要坚决抵制美剧”,结果留言里有特别多的人支持。我一下子快崩溃了(笑)。前阵子我还去过一次我们学校,学校文学社安排小记者给我提问,问了很多问题,我都如实回答,但说到一些尖锐问题的时候,他的笔就不动了,然后就问一些无关痛痒的,他又拿起笔来记,我赶紧夸人家,岁数不大政治觉悟很高。
关于文风
“我拿我的××发誓,还真没看过王小波的一篇文章”
林:你受欢迎和你的话语方式有关吧,其实和你有同样观点,当年被追捧的人,慢慢销声匿迹了。
韩寒:还是因为人的性格问题。每个人写法不一样,我写文章的时候总是担心人家能不能把这一两千字读完,所以我拼命在这两千字里找点乐子,但有些人内心有安全感吧,觉得哪怕写两万字,写再臭,都能被人读完。我从来没有放弃过的,就是把文章写得更好看,所以想用很多办法。
你看很多报告呀,很多时候引起人反感的是他们嘴巴里说出来的话,那些排比句和空洞的陈述,我们假设一下,他们的观点没任何改变,反正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但要换一个说话有魅力、风趣的人会怎样?
林:估计很多人观点就改变了,还可能会接受他。说起文风,你受到过谁的影响?比如王小波?
韩寒:说句非常非常诚实的话,我拿我的××发誓,还真没看过王小波的一篇文章,王小波是我唯一一个——因为大家都说他好,我只能说王小波真好——的人,我看过他的一些片段,可能六七百字吧,觉得还不错。
我也觉得很奇怪,一方面他很复杂,另一方面,你看他的几百字看语感或者从报纸上了解到他的观点,哦,这个人至少不会有什么大错,所以我只能跟着说,哦,王小波写得不错,实际上根本没看过,这是我要道歉的地方,因为虚伪,但我为什么不敢说我没看过王小波呢?主要是怕人家觉得太装×了,你作为一个写东西的人,怎么没看过王小波呢?
来源:林楚方的博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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