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袁腾飞看中学教师的语言边际

袁腾飞一下子红了，继而又传出遭到封杀的消息。据说传媒界收到有关部门口头的指令，责成不准报道。这个有关部门真是非常有趣，它显然很喜欢封杀，似乎封杀了，以革命名义杀人的事情就没有发生过。这很令我想起我小时候老家的一条狗狗，这条狗狗喜欢将它的嗯嗯掩埋起来，爱干净，要用沙土盖起来，似乎别的狗狗就不知道了——这事吧，怎么看着都有点迅雷不及那个掩耳盗铃！
　　接着又有消息说，海淀区教委，以及袁腾飞的单位，已经在处理袁腾飞了，因为他的错误言论。这我就奇怪了，袁腾飞在贵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并且曾被评为各种先进，竟然还是高级教师，他的错误言论难道不是一贯的么？难道属于基因变异？——要知道，高级教师的评审条件第一条，就是爱党爱社会主义来着。或者袁老师根本就是匪谍，埋藏很深，只有在有关部门深入揭批之后，贵校才深刻了解了其错误言论的事实？不然，我们只能追究贵校的责任了——你们早干嘛去了，为何容忍袁腾飞毒害青少年这么久？
　　就这两件事而言，我毫不犹豫支持袁腾飞。有因言获罪的国度，就是野蛮国度，贵国一直不遗余力证明自身的野蛮。但这不是公民的野蛮，而是政府的野蛮，是制度的野蛮。教师，自然有在课堂上自由谈论本学科各派观点的自由。毕竟，这是学校，是“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所在，不需要飞越疯人院，也不需要肖申克的救赎。
　　
　　封杀，那是现阶段有关部门的绝对权力，生杀予夺的，屁民实在怕怕。处理，也是贵校的权力，贵校完全可以依照福建省的规定，对“在教育教学工作中散布违反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党的基本理论、国家法律法规等错误言论，对学生确立正确理想信念和政治信仰造成不良影响的”的老师，实行一票否决。反正，长官意志，拍脑袋的发明，灵机一动，突发奇想，都会成为你们的法规的。
　　不过，问题在于，哪怕是君主专制时代，要治袁腾飞的罪，也先得把袁腾飞的罪证给大众看一下。袁腾飞的有关视频，在网上流传很广，就我所见到的而言，无非讲些历史事实，稍微有一点历史知识的人都知道，无非就是常识。真的，卑之无甚高论，有什么了不得的！如果一个教师在课堂内说这些常识，就要被看成是错误言论的话，我们只能相信，贵国教育部规定的历史课，是以说谎为主，以篡改历史为业，以愚弄学生为目的的有关部门之一。
　　
　　其实，关于袁腾飞，我和那些交口称赞的学者、公知们真有不同看法。袁老师诚然不错，他最大的价值在于，他让活在谎言中的孩子们看到了真相，知道了不同的观点，是对中学生视野的一种打开，对过去洗脑而形成的观念的一种颠覆。
　　但显然，在教育中，仅这样仍是不够的。教育要给孩子们独立的创造性的思维方式，是那种能运用不同材料，多方面的信息，综合分析，独立得出自己的判断的能力。所以尽管当前当局规定只有单一的压倒性的伪历史，但作为知道真相的教师，就不能仅仅只是另一体系的知识的灌输，观点的灌输。袁腾飞老师在讲述那些历史学者的观点时，如果再能好好的介绍这些学者得出这个观点的论证过程，也许就更完美了。
　　并且就我所看到的而言，这些言论实在算不上什么。范美忠1997年就在四川自贡的蜀光中学谈论蒋经国开放报禁党禁了，他当时的身份也是历史教师，后来他改行教语文了。另一个朋友刘支书助理，是一个更牛逼的中学历史教师，他的理性缜密令人惊叹，清晰的思考和手术刀般的分析，完全摆脱了情绪化的宣泄，他给学生作公民常识的讲座，以建设性的态度面对当前的历史教学，这不一定比宣泄性的话语过瘾，但确实更不容易。
　　那些交口称赞的学者和公知不是中学教师，所以恐怕不知道中学教育的特殊性，这个特殊性在于，与大学不同，中学教师面对的是未成年人，那么，你的言论就需要为这些未成年负一定的责任，这个责任就在于，你的言论不是煽动性的、情绪化的，一面倒的。应该表现出一种更为完整的美好生活的可能与愿景。
　　我对袁腾飞的意见就在于这里，他在未成年人之前的情绪化的太过强烈的表达，客观上带给孩子们的，不是一种完整的美好的思维方式，可能造成的是另一种偏激，从而伤害了思维的完整性。在黑暗时代，我们同样要期待一种光明，这种光明，就是我们追求美好而完整的生活的权利。这种美好而完整的生活，不是一种观点去压倒另一种观点，而是有无数观点可以让孩子们自由选择。
　　所谓教师的责任，就是要通过自己的身体力行，让孩子们知道智慧的力量，理性的可贵，容忍比自由更重要的道理。宽容当然不是纵容，廓清历史，明白真相，这仅仅是第一步，袁老师也许可以继续做好第二步第三步。比如，我们的教育让孩子们懂得了自由的可贵，自由与生命的密不可分。但同时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让孩子们理解生命的可贵，要让他们知道在旗帜和生命之间，究竟哪个更重要，这是最起码的人道主义。所以，我诚然反对谎言、反对阉割历史、反对贵国的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但我同样反对，将教师所标举的一种观点，树立成与法西斯主义的对立面而做单方宣传的做法，这跟我们所反对的那个对象，是同一种思维方式。毕竟，我们不是为了反对某个东西，而是为了建设我们完整的生活。说来遗憾，很长一段时间来，我自己就是这么做的，所以，那些在我的课堂内只获得了偏激与愤怒的孩子们，我要向他们道歉。
　　为了让孩子们知道张艺谋电影的艳俗垃圾，我们不必费劲去骂张艺谋，只需要给孩子们看足够多的世界一流电影就够了。艺术的欣赏能力提高了，他们对文化垃圾就会变得不可容忍。音乐、文学也是如此，读过一流文学家的作品，对余秋雨王兆山之类的奴性文字，他们就有一种生理性的反感，因为所有一流文学家的美学魅力都来自生命本真感受的良好表达。一个城市一个地区也是如此。所以，不一定要寄望于孩子们都一下子明白了原来受到了蒙蔽，只要他们敢于追求自己愿意的快乐生活的方式，也许就足够了。

作者：阿啃1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