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与健康

“剖析幽默恰似解剖青蛙，虽可拆解细查，但在此过程中幽默必定趣味全消，恰似青蛙必无活路。而所得的五脏六腑，除可供纯然科学理性的探讨外殊无趣味。”这是美国作家E.B.怀特的话。


然而世上有个行当曰研究界，操业者便专干这种焚琴煮鹤煞风景之事。神经与大脑科学的研究者就琢磨了一番入眼趣文以及入耳相声所能引发的生理心理反应，然后把反应大致拆解为四阶段：首先是有趣的内容被大脑所认知；随即在脑中引起一种愉快的反应；然后大脑调动面部肌肉群的做出笑的表情——有时还伴随笑声；最后，整个人情绪为之一振，甚至注意力、记忆力也随着提升。


笑一笑，十年少。但是我们对幽默的欣赏显然不仅仅是出于保健目的——否则我们就应该听到任何一个老笑话都难以抑制地笑到上气不接下气，而不是翻个白眼在心底想“拜托这笑话我耳朵听到长茧”。


一说幽默源于幸灾乐祸的本性，这是亚里士多德。另一说幽默是出乎意料引发的反应，这是康德。还有一说，认为幽默是性压抑后的情绪释放，这当然只能是弗洛伊德……


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最历史悠久，它能屹立千年是有原因的——几乎所有政治不正确的笑话都特别有趣，对弱势者的霸凌总被微妙地隐藏在调侃的机锋中。令人不禁猜想，侵略性更强的人，取笑旁人的频率是不是也更高？


而实验也的确证明“能嘲纯爷们，搞笑真汉子”。 至少当诺福克诺维奇大学医院的舒斯特教授（Sam Shuster）骑着独轮车去街上转悠时，特地把车窗摇下来对着他大嚷“另一个轮子忘家里了吧”然后嬉笑着扬长而去的大多是毛头小伙子。给予鼓励的反应的则多来自女性和年长男性。


舒斯特把这种不同归因于体内涌动的睾酮水平，于是你知道男性进入青春期后猛然拔高的不单是个头；年纪渐长后力不从心的也不纯是体力。另一个重要发现来自日本大阪，特应性皮炎患者看完幽默电影以后一测血清：睾酮水平上升了，雌二醇水平下降了，连勃起功能障碍都短期改善了。真可谓“洗洗更健康，笑笑更阳刚”。


倘若以笑声定英雄，则金刚不如我们多矣。比起其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树梢上啃果子的灵长目兄弟，人科人属人种的伙计们显然要爱笑得多——婴儿出生不久就可作出不出声的微笑表情，几个月就可以咯咯笑出声，等到成年后则每天平均哈哈笑嘿嘿笑科科笑约17.5次，此数据由闲得无聊的教授专门统计。

由医学研究可知笑对心血管健康很有帮助，由社会学研究可知幽默对两性关系大有裨益，而常识告诉我们，男性对于任何能正面促进两性关系的技能都充满锻炼动力。综上，心脏病高发的男人们实在应该幽默多一点，让自己笑笑，也让女伴笑笑。


让女伴发笑这件事有多重要？重要到西方征婚广告中存在一个专属缩写GSOH——良好的幽默感。女权主义者读至此可能要拍案而起——凭什么不是女人让男伴发笑？然而真相是，尽管男女都把幽默感列在对伴侣的要求列表上，但是其中意味的确不同。2006年《进化与人类行为学杂志》上一篇文章专门论述这个区别，简而言之即是：女性心中的幽默先生，是个会讲笑话逗她发笑的男人。而男性遇到会因他笑话而开怀大笑的女性时，才真正感动万分——靓女你欣赏水平真高，实在具备幽默感！


这种选择偏好是怎么来的？进化，依然是进化。新墨西哥大学的进化心理学家米勒（Geoffrey Miller）在他的《求偶思维》一书中如是说。

十月怀胎娩出的后代是聪明健硕还是驽钝虚弱，军功章里有女的一半也有男的一半。而作为孕育后代时投资较大的性别，女性被归于“采购方”，有权在人肉市场上挑挑拣拣——这货妙语如珠段子横飞，在社交能力与认知思维上必有过人之处，基因评分加十分…… 至于“供货方”男性，心底打着“商品出门，恕不负责”的主意，努力的方向是力压其他争夺伴侣的竞争对手、扩大自己基因的市场占有率。


而竞争过程中，女性是否对自己的幽默有所反应，可视为她对自己兴趣的一个重要指征——华东一带反响平淡，但华北那头花枝乱颤，心下计较一番，咱还是主攻华北市场！那么当男性遇到同样擅长制造幽默的女性时又会如何呢？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语言学教授尼尔森（Don Nilsen）发现，大部分男性会下意识地把她归为竞争对手而非“潜在市场”，于是对她敌意上升好感度下降。当然，也有少部分男性能不受威胁地欣赏毒舌女伴，这样的男性通常心智更为成熟、自信与安全感也更为超群。


其实在社会分工的伟大进步下，现代男性已经解脱不少，花少少钱便可以让亚当山德勒在银屏上娱乐你女友几小时。对交通基本靠走联系基本靠吼的更新世早期人类而言，男性们只能亲身披挂上阵彩衣娱美人。你上溯一万代的先祖如果交代朋友帮忙逗他女友开心，结果可能是“朋友妻不客气”。然后令先祖就没有交配对象，没有交配对象就没有抱在怀里毛茸茸的小猿人，于是基因之河就不会蜿蜒流至你处，而是只好寂寞地干涸在某个洞穴里的石壁上，只有篝火的余烬见证它们曾来过这世界——你看，不会逗乐是不是天大件事！


到了如今的都市丛林中，听着顶头上司的毫无笑点的冷笑话，哪个男人在装出前俯后仰的同时心中不暗暗涌动一股豪情——“大丈夫生当如此”、“彼可取而代之”。 灰黑色的生活冰冷坚硬地压迫过来时候，幽默是亮着微光的柔软出口。像从煤焦油里提炼出的糖精，虽然不提供实质能量，但那带着些许苦涩的甜味，已经足以让你逗逗别人也笑笑自己。再然后，就让睾酮与多巴胺齐飞，心率共血压同升。

男人嘛，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