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记忆

许多年前，大约在我还没有能在菜肴里吃到红红的辣椒的记忆的时候，要过端午了，母亲总会带我去竹园的西北角剪粽叶。粽叶的边上有两丛万年青，长得一向青翠精神。因为母亲说过她死后要我在她坟头移栽万年青的话，我一直怯于细细打量这两丛万年青。剪来的粽叶洗干净后，照例得放在锅里煮。煮完后取出又得清洗，晾净水分后，才能够用来裹粽子。那时裹粽子用的自然是稻草，也是事先在锅里煮过、水里洗过的。拌了酱油的米发出诱人的酱香，经母亲的手填入粽叶卷成的“漏斗”里，随之而入的便是一条细长的五花肉，也用酱油拌过。母亲把粽子封了口，用稻草扎好。等竹篮里的粽子露了尖，父亲已在柴灶里生好了火。母亲在锅里放了粽子、水，盖上锅盖。这时，我们就不能开口说话了。母亲事先警告过，烧粽子时开口说话，粽子就会裂口。这或许是有道理的。只要是母亲裹的、烧的粽子，从未裂过口；而且冷掉了的肉粽，我吃了也不会腹泻。这后面的原因，自然是母亲用料的卫生、安全。许多年后，我和父母在旧家过端午。从超市购来的粽子看上去很精致，里面有火腿肉、咸蛋黄外，居然还有几缕红红的辣椒。父亲笑着说，为什么不放点咖喱？母亲则细细地察看粽叶，我知道她是极不放心的。 “这东西蛇虫百脚都有可能爬过，不汰干净，怎么能裹粽子？” 那时过端午，母亲最不放心的便是拔菖蒲。不论父亲去，还是我去，或者我们父子同去，母亲总要反复叮嘱小心蛇虫和碎玻璃断砖瓦。菖蒲多长在河浜的浜底，时当五月，此处正是蛇类、鼠类、蛙类的游乐场；那时乡间没有统一的垃圾收贮处，浜底是默认的垃圾填埋场。所以，拔菖蒲存有一定的危险性。好在每年我们都能完好无损地凯旋。就着河水洗净菖蒲，拿到家里，父亲绑上蒜头，便人舍、猪棚、鸡埘依次悬挂起来。过端午的正餐是午饭，绍兴人叫做“晏饭”。这餐饭的菜肴有讲究，要有黄鱼、黄鳝、黄瓜等带“黄”字的菜品，还得喝雄黄酒。雄黄有一定的毒，父母放一点泡在烧酒里，等雄黄沉淀后，大家象征性地喝一口。碗底的雄黄则用来写字。父亲用筷子蘸了雄黄，依次在儿女的额头写上个歪歪斜斜的“王”字，便如怀素样地掷筷大笑，祝贺蛇虫百脚再不会来伤害自己的子嗣了。许多年后，父亲在给读小学的孙女写“王”字时，却遇着了尴尬。小姑娘大步流星奔向井台，用井水反复洗涤自己的额头，并且反复警告祖父，明年再写，就把雄黄酒倒掉。她香香地吃着祖母裹的粽子，一只手还在挥舞一柄用菖蒲叶做成的剑。我在竹园的西北角察看那两丛万年青，它们依旧青翠精神。母亲说，已有好几家人从这里移栽过万年青了。旁边的粽叶也一样繁茂、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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