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明节驱车离开喧嚣疲惫的城市回乡挂清。
高等级公路在山岭沟谷中穿梭。看山们飞驰后闪,思绪纠结起来飘飞在起伏拐弯中,飘飞在杂念纷呈的城市红尘之外。汽车飞驰一直纵深而行,不是驾车而是车要把我带到云深不知处。此刻,宽敞平整的公路上变成了一束向往,亲情牵引,微风把心湖吹皱,一时波光粼粼。思绪随车流动,穿过无数季节变换的长廊,怀想往事。
通向山外之路,艰辛曲折。
家乡的山溪、小河、蓝天、白云温柔得像母亲怀抱。节节炸响拔高的竹笋探头观看春天鲜艳的桃花,青蛙扯起嗓子把夏季的肚皮鼓破鼓点般催促秧苗迎风拔节,蜻蜓携斜斜细雨吻住荷花尖叶不肯离去;金黄的稻谷随风起伏的背景下亮红的柿挂在枝头戏弄秋阳,老人们坐在矮而黑的屋子开始讲鬼怪故事驱赶孩子们心中的寒冷。家乡温柔的摇篮中,我获得了对山外世界的冲动和向往,获得一次又一次鼓舞斗志的力量。我奋力在大山与大山外的道路上艰难跋涉,乡情鼓点般催我不断坚强奋进。溪水一路摇来,我从容梳理着山间温柔妩媚的曲线,心灯便一次又一次被默默温情和抗争命运的坚强毅力点亮。
躬耕田亩的父母身影被我放大投影到心窗,透过心窗,我看到父母期盼我飞出大山的眼神。他们佝偻的身躯在乡民们的眼光里并不高大,而在我心的胶底,他们的形象却伟岸得像村头那两棵大树,一任风吹雨打阳光普照,一年四季色彩鲜艳。他们的目光也许望不到村子对面层层叠叠的黑山和八百大山,但他们却看到了大山外面的世界,要儿子飞去的世界。
那时家乡的土地是痛苦的。为了生存,父母曾不止一次痛苦不堪地劝我退学。当我看到父母内心被扭曲的图谱扩张到他们蜡黄多皱的脸时,我感觉生命的板块行将断裂,无助的板块将不知漂移到宇宙空间哪个角落,整个生命的太阳就要掉下山去,黑夜将吞噬最后一线希望。我捂住内心撕裂的声音,坚持那盏微弱的心灯,反过去把父母枯树般的身影照亮。父亲茫然无措,开学前下狠心卖掉与家人忠实相守了16年岁数比我还大的老黄狗。那是一个春天,上山砍柴回家没看见伙伴老黄狗,我哭着喊着要老黄狗,一口气向村外跑去,希望在村外的大路上还能看到买主拖着狗慢慢走。如果这样,我就会冲上去抢回它。希望是这样,但村口拐进山间的小路上什么都没看到。我想象着老黄狗痛苦着呻吟着万般无奈地被买主强行牵走时回头能看到我,想要我去救它回家的情形。我怅然回到父亲身边,父亲轻声叹口气:我们人都吃不饱,哪有它吃的啊!我们喂不起它,还不如让它到别的家过好一点的日子;再说,你也没有上学的学费。说完,父亲一脸沉默像被厚厚的冰雪覆盖。其实这是无奈之举,父母比我更舍不得老黄狗,因为他们上山砍柴、打猪草、下地种田等都有老黄狗相随。家那么穷,老黄狗瘦得掉毛它都没有离开我们,与我们一起忠实坚守贫困。当我看到父母沉沉忧郁的咸乎乎的汗水被六月太阳煮沸淋浇我心头时,我心里的埋怨熄灭了,只是很长一段时间不习惯,家里像缺了个人。我拿卖狗的钱上学报名,心里空空慌得没有着落。
父母驻足于我家门楼青石板上目送我走出村寨迈步进入师范大门为我跳入龙门而欣喜时,我分明看到二老枯竭而疲惫的目光中流露着更忧郁的表情,那是担心我的生活费用没有着落:天上不掉地下不冒,他们老得已经没有能力给予我经济上的帮助了。父母亲经常于傍晚鸟雀回巢时站在我家门楼口青石板上守候,盼望儿子回家。我知道他们孤独的那盏油灯需要儿子陪伴。我也知道他们盼我早日毕业,不是等我工作享受我能给他们带来什么福祉,而是急切了却一个心愿,看雏鹰飞向山崖飞进阳光里的心愿。
岁月弯刀,将父母剔刮得干巴瘦筋,沧桑的年轮老了一圈又一圈。父母带儿子左边是风右边是雨的行走,走过了荆棘丛生坎坷不平的行程,终于看到儿子毕了业有了稳定的工作,他们快崩溃了的意念的山头露出了晨曦,我家门楼迎来一缕阳光,父母脸上心上的沟沟坎坎便被阳光抹平。
我起飞的乡间小路安详地还在家乡各个部位脉动,父母倾注全部心血浇铸的我的人生路变得宽广。他们呵护的小鸟已经飞出大山飞过家乡那片狭小的天空,秋风起处,果子成熟在白云铺垫的蔚蓝的天空下挂满枝头,可父母没有看到。他们静静躺着的黄土堆高耸在家乡的土地上高耸在儿子心坎上。
此刻,我离开高原深处的城堡飞驰在雾雨轻飞的高等级公路上。沿途春意浓浓,而我满脑子却想着那轮被黄土掩埋锈蚀了的太阳,那座曾照耀我前行的风雨横飞中的灯塔。想着父母在九泉之下生活是否还是那样艰辛那样苦累?风雪来时我们有电烤箱有电热毯有空调,他们冷吗?想着……我知道父母还在挂念儿子儿媳的工作与生活,挂念他们孙孙的前程。到坟上,我怎样向二老诉说儿子如麻交织的心语?
驱车继续越过山岭溪谷,看着你追我赶的车流,我仿佛看到老父老母从土堆里相互搀扶着颤巍巍走出来拄拐立于我家门楼街头正翘首盼望儿孙们回家。
父母站着,慈爱地痴痴地等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