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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这天,又下雨了。”
“这天,烂了,靠时该补一补了。”
“这天,水了!怎么补哇?”
听见妻子下自习回来与邻居的言论,男人在屋里说道:“这天,烂就烂吧。如果已经水了,那就更没法补了。索性就让它烂完了算了吧,不然,就只有去请女娲娘娘了。”
“明明晴得好好的天,一到晚上又啪嗒啪嗒(注:“啪嗒”方言音piā)地下起雨了。”
“这下雨,好嘛。晚上不下雨,干啥?”
“天天晚上都下,你说烦不烦嘛?别的不说,雨打在板房上,叮叮咚咚的,你说晚上咋个睡觉!”女人边洗脚,边絮絮叨叨地说。
她洗完脚把水倒在了门口,因为雨大实在出不了门,把水倒不到下水道里去,因为那下水道离住的板房还有五六十米嘞。
女人倒了洗脚水,回身关上门,从门后拉出一个小桶,只听见好像水龙头匆忙打开,一股水激射而出的声响。女人边搂裤子边说:“今天这几节晚自习,我忙得连厕所都顾不上。”显然,女人想为刚才的行为找个正当的理由。
男人,坐在床上,背靠床头,伸直着两腿,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对于妻子刚才的行为,他看也没看一眼,更没搭话。因为男人一直都讨厌妻子在屋里放个尿桶的行为。不过,这次还好,男人毕竟没有说什么,只是脸上略有几分无奈的神情。
“我今天,忙得连一口水都没顾得喝。”女人急急地说,“给我找点水!”
“那你在忙什么哇,那么忙?”男人在床上懒洋洋地问,似乎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上自习呀——布置教室啦——”
“又布置教室干啥?”
“干啥?下午开会要求各班美化教室,开展感恩教育。”
“那,好啊!”
男人依然看着他的书,头也没转一下。也许是坐累了吧,又收屈两腿,双膝并拢,将书摊在大腿上,用笔在书上不停地勾画着。
“你看见我的吹风么?”女人手上提着一双刚洗过的袜子问。
“干什么?”男人的眼睛依然没有离开书,不耐烦的样子。
“你说嘛。”女人惶急地,语气中又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
“不知道。”
接着,便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啊!找到了!”女人一声惊呼,像那个发现新大陆的欧洲人哥伦布一般的惊喜,兴奋。
于是,吹风便“呼呼”地响了起来。
只见女人拿吹风对着那双袜子猛吹。脸上颇为得意。
“我还以为你吹头嘞。还有袜子换么?”男人看了一眼,问。
“咳!只有这双了。明天还要穿嘞。”
雨依然急促地敲击着板房。不知是隔壁的哪位老师,用手机播放着优美的音乐,透过急促的雨声缥缈地传来,把这宁静的夜晚烘托得颇有几分诗意。
“聪明!”丈夫见妻子拿吹风对着袜子筒筒吹。
“哈哈,你看,干了!”女人边说边用手摸,显得非常高兴。然后,又把袜子捂在丈夫的脸上。
“嗯,不错!真的,这么快就干了!”
那女人听到男人的夸奖,笑容更甜了。
“——哎——这个月工资到帐了,你还是再去买一双吧,还换。”
“你说得轻松!那几个钱!敢乱花么?!”女人好像一下子生起气来了,絮絮叨叨地,“上有老,下有小;生病的,读大学的;还有银行里的按揭……哪一处,不需要花钱!不好好计划,像你——大手大脚的,一天只知道买书买书,这个家还能维持么?”
男人沉默了。继续在床上看他的书。
“咳——,我们不该在城里买那套房子。你看,负债累累,捉襟见肘了吧?嘿嘿。”两声“嘿嘿”之后,男人的脸上掠过了一道阴影,但转瞬即逝。
“不买?!幸好买得早。你,才买成一千二百块钱一个平方;现在,都涨到三千多了!”女人似乎觉得自己从前的决策很英明。
“哎呀,你那只有八十个平方呀。叫我说,还是要有一百二至一百五十个平方才够用嘞。”男人似乎有些不高兴。
“你想得美!又不面对现实!我,还想买两百多个平方的嘞。我们那几个工资,成吗?”女人的语气略带几分嘲讽了。
“咳,那个房子买得没有多大价值。房子空着,每个月照例要往银行里交按揭。”
“那不是为退休之后考虑的吗?难道你想老死乡下?现在地震之后,学校一片废墟,援建单位又泡汤了。你没听见校长几次在全体教职工大会上讲,今后学校可能再也不会考虑老师们的住房了吗”女人的表情有几分无奈。
“上班休息的寝室,也不考虑了么?”
“也许吧。”
男人依然在床上看书,偶尔搭讪几句。
“哎,我睡了。今天真是太累了。”女人边打呵欠边说。
“你——,每天都是这样!”
女人睡在男人的左边,尽量离灯光远些,并扯起被子捂着头,生怕那朦胧的光线影响了她入睡。
“呃,今年评职称的指标又下来了。一个中高,一个中一。通知都写在黑板上了。你把你的材料交上去了么?”
“我,晓都晓不得。今天,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功夫看什么黑板!”
“照理,前年,你的职称就该上的。今年可要努力哟!”
“管它嘞,上不上咋个。看他们给我评不评。咳!该评的人也太多了。”
“不过,你还是按规定把资料交上去吧。”
“又是啥标准呢?”
“不太清楚。”
“你没看通知么?”
“没看。今天我也很忙。只是课间休息时,听同事们说,好像还是去年学校制定的那个标准吧。根据提供的材料打分,得分最高者胜出。”男人依然看着他的书,不冷不热地回答。
“还是不看平时的工作绩效么?”
“不知道。”男人的眼睛还是紧紧地盯着书。
“哎,今天下午我收到一条短信,说郫县的老师罢课了。”
“为啥?”男人有些诧异。
“为了争取福利待遇呗。政府官员的津贴早就拿了,老师的津贴却杳无音讯。他们通过罢课罢工,每个月争取到了在原来的基础上净增一千二百圆嘞。”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几分激动,也有几分向往。
“那有什么。我绵阳的同学,他们早在几年前每个月还净增了一千五百五嘞。他们并没有罢什么课呀,罢什么工的。”
“哎呀,绵阳的政府真好!好羡慕绵阳的老师哟!”
“呃,我们这里有消息么?”女人又问。
“好像没有。不过,今天听我们的工会主席说,我们这里的政府领导似乎有个考虑。取掉什么83啦,75呀,等等,可能会在原来的基础上净增四五百块钱吧。”
“那一点点!没盼头。”
“有一点,总比一点都没有好吧。”
“什么时候兑现呢?”
“不知道。”
“ 市场上的烂白菜,都要卖一块多钱一斤嘞。好的两块多,我不敢买。这天,我在市场上转了三遍,终于下决心买了一窝白菜,让那个买菜的女人少一毛钱都不干。买回来剥开一看,里面烂完了,漆黑。我回市场去找她,说她卖黑心菜的,心太黑了。她说什么你那个价钱只能吃这种菜。我气极了,我说 ‘你这菜,猪吃了都会中毒的。’她说不要拉倒。所幸的是,我把菜还了她,她把钱退给了我。”
“哎呀,知道,知道,快睡吧!不要再唠叨了。”男人听得有些不耐烦了。
“咳,钱多也是过,钱少这日子也得过。钱不能带来幸福。”
“是呀,幸福是一种感觉。观念,品味决定一切。”男人似乎在安慰妻子。
“你,看得开哟!”
“嗯,凡事都看开点好哇!你也看得开呀。”
“嗯。”
“要坚信,同在一片蓝天下,我们都是党的儿女,党的阳光总有一天会洒到我们身上的。”
“嗯,春风总有一天会度过玉门关的。面包总有一天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哎,快睡吧!不要胡思乱想了。明天,该继续下雨,天就继续下雨;明天,如果该出太阳,就会有太阳的。这,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睡吧!”男人似乎颇有耐心地安慰着妻子。
“你也睡了吧。不要成天光看书。书能当饭吃么?”
男人照旧看他的书,没有搭理妻子。每当这种情况,妻子吵他成天光看书时,他就不开腔,任由妻子叽叽歪歪。
“你班上那个杨静的诗集,你给编起了么?”
“快了。”
“有多少首了?”
“已经输入电脑九十多首了,还有十多首就输完了。”
“你就几下给她输了吧。光叫她输,毕业班了,她哪有那么多时间呀!”
“周末输,不影响上课。也训练训练她的电脑技术,和编辑能力呀。”
“她学习成绩怎样了?”
“还是全年级的三四名吧。”
“她的语文成绩是你班上最好的么?”
“不是。”
“你常说的那个十年难得一见的宋璇呢,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学习成绩呗。”
“还是全年级的第一名吧。”
“这个学生不错。从进校至今都一直遥遥领先。有一次期末统考,她的语数外总分只比东坝中学的第一名低一分,是吧?”
“啊,是又怎样?”
“了不起!”
“应该的。”
“乡下在泥堆里滚大的孩子,能与城里的学生只有这个差距,不错了。你一定要好好栽培栽培哟。”
“那自然。可惜家里太穷了。父母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成天只知道往地里钻。”
“赤化真是块神奇而肥沃的土地呀!”女人无端地冒了一句,如高空坠石,不知所云。
“她,能写诗么?”
“谁?”男人的眼睛还盯着他的书。
“宋璇啦!”
“她,诗文均不错。很大气,颇有诗性的,还闪着智性的灵光。”
“神吹!”
“不信么,你明天可以到我办公室来读读她的作文。”
“你也要给她出集子么?”
“她,数量太少了。”
“像你呗,懒。”
“不至于吧,只是生活太简单了,找不到写的吧。”
“那杨静怎么写了那么多?”
“杨静,留守儿童。父母双双在外打工,家里还有一个七八十岁的婆婆,一个上小学的妹妹,都需要她照顾。”
“她写的诗,大多是对父母的思念吧?”
“嗯。”
“咳!”女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又问:“书编好了,怎么出版呢?印刷费谁出哇?”
“寄往星星诗文库吧。”
“哪有那么容易!一个十四岁的女孩的诗集,《星星》诗刊的编辑能通过吗?”
“我想应该会吧。出不了也没关系。我给她把集子整理出来,印上几本,作个小结,作个纪念,也很值的。”
“也是。无论怎样,在孩子们中间也有不小的影响吧。”
“哎,快睡吧!别唠叨了!我也睡了。”男人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
“好吧。”
“呃,今天晚上,我们是不是要活动活动筋骨哇?”
“有法呢?翻个身隔壁都听得清清楚楚。周末回广元再说吧。”
“那,周末回去,我们要大战三百回合哟!”
女人“咯咯”地笑了两声,说:“乖乖地睡吧。”
“嗯。”男人很不情愿地“嗯”了一声,还看他的书。
妻子的声音没有了,有的只是均匀的呼吸声。
隔壁老师的谈话声,也不知何时就停止了。
隔壁的手机,播放的美妙的音乐,也不知何时在雨中隐退了。
夜,几乎一片静寂。只有雨滴敲击着板房那均匀而有节奏的声响,和蛐蛐在墙角不时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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