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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隽,性别男,F大C系的学生,以上均符合学校记录。
现在是周五,上午,7:58分,以上均符合手机显示屏。
2分钟以后开始的课,被称为第一节课,这里是第三教学楼,205室,通常写为3205,以上均符合课表内容。
教室是空的,黑板是黑的,以上均符合第一感官。
根据以上情况判断这节课临时换教室了。
这个学期选了逻辑,以上这个推断换成“大前提、小前提”该怎么说还得斟酌斟酌。
四教有五层高,门外的停车处并不见得大,要找个空挡需要花点时间,好在反正已经迟到了。成千上万自行车把整状教学楼围困起来,好象攻打城池的克里特人,只在门口的地方留下一块空隙,让溃逃的人好有个去路。
空隙下面是地面,地面上干干净净,一丝红色都找不到。
两周以前,有个人从这幢教学楼的平台上跳下,精确无误地坠落到这空隙里。
那还是放假的季节,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围观。这一事件和其他所有发生在F大的自杀一样,没有一个让众人都承认的原因。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开创了跳五层高的四教,而不是十二层高的文科楼的先例。
迈进正确上课地点的瞬间,我依稀觉得刚才自己进来的地方,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
清脆地一声响,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坠落到地上……
从五楼坠落的感觉是这样的。
漂浮在屋顶,我一遍遍地回味着。看着幻想中的烟头冒出的游丝,我追寻着风在空中划过的轨迹。我很喜欢一种感觉,那是风从难以预料的方向吹在身上。衣服受了压迫,时而紧密地贴在身上,头发张牙舞爪地纠缠和分离。滑过脸庞的小沙砾。风是冷漠的东道,对客人表现出一种干燥的友好,偶尔给人一个猛烈的拥抱。
现在的我,只能任他从我的身体中穿过,不留下一丝激荡。失去了躯壳的人,无法挽留任何东西。
这大概是一个损失。好在除此以外,我还没有看出那一跳给我带来别的什么恶果。
谢谢,不了
拒绝打扰是困难的,需要彬彬有礼面带微笑才行。第九次拒绝路过的死神,无论是来自天堂还是地狱的邀请。斗篷遮住了他们的脸,让我不能从那些眼睛里读到我自己。不过我可以猜测到大概,那是一个微笑着看这个世界的男孩,从表情来看,不像一个厌世者。
课一样无聊,铃却比预想中响得早。伏在桌面上睡觉对眼部的压力很大,但是我准备下次还是这么办,因为寝室里远比这儿吵,而CD的催眠效果也没有胖子的讲义好。
过道上有人还在谈论两周前那位跳楼的,尤其是那些连蚊子都不敢拍的女生,围绕着从五楼坠落的人会不会流出脑浆的问题争论不休。我听说尸首很完整,早晨发现的人还以为不怕冷的乞丐躺在那儿睡觉,尤其是他穿了一件破了洞的帆布裤子。关于死因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听到过好几个版本。比较流行的是老师关了他第四门,学位没指望了,又一种说法是他遭了情变,抱着吉他在平台上唱了一整晚。
开自行车锁的时候,我突然想那把吉他被抛弃在哪里了。于是下意识地抬头朝上看,这让我发现了早晨我觉得不对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那是在大门的上方,“第四教学楼”五个红字写在凸出的水泥屋檐上,这五个字我刚进F大不久就见过,似乎应该是在正中,然而现在却显得稍微偏下。
我走近一点看,发现自己的观察没有错。在现在红字的上方大约五公分,横面的正中,有着一排暗褐色的痕迹,依稀可以看出“第”字的竹字头和“教”字的那个“土”。果然那五个字被移动过了,它们比以前低了,找到了奇怪感觉的原因,我轻松了些。
回头继续开锁的时候,我正对自己的敏感依旧感到无可奈何,而对于为什么人们要把那字向下移动,并没有想上多少。
长久以来第一次重新接触地面,那种感觉让人踏实。“长久”这个词用得不确,对于我的未来来说,也许从离开身体到现在只能算作一瞬间。然而我也不能说“X天以来”,月亮升起又坠落了几次,我并没有仔细数过。我想死了以后人还是有不少共同的改变,比较显著的就是对时间开始不甚关心。
我现在踩在地面上,却感觉不到重力给我的负荷,中学的物理课教过这叫“虚接触”。在脚掌的一番摩挲之后,我悲哀地承认这个名字是很确切的。我和地面的关系很虚伪,谁对谁都没有吸引力。踏实感只是想象出来的,没有重力的帮助它根本实现不了。我可以和他溶为一体,却再也不会有被承载的感觉,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倚靠。有点可怕,不是吗?然而现在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我还穿着那晚的衣服,领口一点也没有脏,眼角眉梢还和那晚一样干净,头发和指甲有着那晚的长度,手表停在那晚的0:03……有谁可以告诉我,灵魂能够存在多久?
从上午9:30到10:00宿舍会有两个半小时的有电时间。9:40下课从教室骑车赶回需要5分钟。在四教门前的发现让我迟了2分钟,这2分种,使得我进入寝室门,正赶上毛片里的前戏刚刚被快进掉。
VCD机是和电视一起买的。理由是这里只能收到六个台,不买的话电视就有点浪费了。住宿制的大学生活让人需要发泄——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借几部动画片和红白蓝什么的回来看看,现在就完全是毛片和好莱坞灾难片的天下了。
屏幕上的活塞运道提不起我的性趣,从Rekio离开到现在,我似乎对这东西有点儿免疫。如果是她在这里,就会就着屏幕和叉子、阿飞他们开各种玩笑,让笑声盖过喇叭里的喘息声,让我给别人留下一个脸色阴沉的印象。Rekio说不上纯情,也不算是个特别性感的女子,却让我对她有种奇怪的迷恋。在阳光射不透云层的午后,当我把自己留在她的身体里,听着老式座钟发出滴答声,脑袋埋在臂弯里坐在她的两腿之间,我能感觉到一种被彻底包围的温暖。
现在这一切都不存在了,仅有的生理学知识告诉我,要渐渐习惯和他们一样,在毛片里找到快感,否则缺乏正常的发泄渠道对人的健康是不好的。
他扣蓝以后喜欢抓住篮筐,少说也有80公斤的体重加上冲力让篮板摇摇欲坠,好在我已经习惯了虚浮的感觉,坐在上面不会害怕坠落。
天知道玲子怎么会找上他的。我本来的意思是她怎么能够承受80公斤——以往我压着她稍微激烈一点她都要叫痛——然而灵魂想东西好象也不能太直接的,所以我改问自己,她看中他哪点好。
身高决定了我只能打后卫,我本来以为她喜欢篮球,后来才知道她不过是喜欢猛男。虽然知道价值标准不同,但我还是忍不住做了一番比较,怎么都觉得三分球的效率要比扣篮高,而且也更符合自然法则:在出手的一刹那,你从来不会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我发现在失去身体以后,我的三分投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准,几乎是百发百中,除非是心中有波澜的时候。背对着在球场边挥着毛巾疯叫的她,我再次捡起一只意念中的球,瞄准,屈膝,起跳,出手,看着它划过弧线,空心入网。
传过你的禁区的我的弧线,不知道是谁说得这一句弥漫色情味道的话。
来球场的路上我听到地面上有人谈起一个殉情跳楼的人,我想他们若以为那个人是我,未免太可笑。
再次来到四教是周二,不知怎么的我觉得这次那几个字又似乎比上次低了些,然而上课铃催促得我不及细看。Paul的课是少有的我不喜欢又要上的课之一,因为他是我的班主任。虽然我的打算也不外乎在一个他看得见我的地方“假寐”。然而他这天却找了我谈话,从他说的内容里我知道他对我的了解要比我想象的多,有多少老师“需要”关我他都知道,同时我也对他有些失望,他竟然说我来上他的课是为了给他留下我还是经常上课的印象,丝毫不愿意承认我是特别给他面子而他因此欠我很大人情这一事实。
在听了一堆“你要对自己负责啊”,“不要总让人觉得恨铁不成钢”的话之后,我回到四教外面开锁。这次确确实实看到,那五个字更加低了。甚至比我刚才进去时看到的更低。现在上面的原迹已经露出了“学”的宝盖和“楼”的整个一个“米”。有了这份发现的欣喜,我终于可以心满意足地骑着车回寝室。
阿飞还是飞得不见踪影,想找他打牌的念头只能打消。只好嘲笑老大消遣。老大还是捧着红宝书背单词,连姿势都几十年不变的。我刚要开口,他先说了:“‘我认为:一个人学习另一群人的语言而不是为了了解他们,是很虚伪的。’对吧?可是你了解他们的思想有什么用?你了解他们的钱包吗?”我只好立刻消失。
对于用意识创造出自己需要的东西这门技巧,我已经逐渐纯熟起来,关键是要具体化。这和制作工艺品差不多,差别是一个用手,一个用意识。“这个世界是认知的世界,被普遍承认的,大家都接受的认知就是物质,不被普遍承认的,只有个人接受的认知就是意识。”大宝的话很对。当孤魂野鬼在一定范围内只有“我”这样一个存在的时候,我的接受也就是普遍的接受,我的认知也就是普遍的认知,我的意识就是物质。虽然这样有道理的话在大宝的课上他还会讲很多,虽然对于他说的这些话我总能找到恰当的方法去验证,但是我还是只能很少去他的教室,而他也还是只能给我F。
“不走运啊,你来的时候我都不点名,我点名的时候你都不来。”他用诡辩法掩盖问题的实质,我并没有和他争辩。类似的话很多老师对我说过,数他最诚恳也最惋惜,因为他大概知道我可能是他最有资质的学生。有人说,点名这一行动完全背离大学的精神,因为大学里上课的目的是教育,而不是让老师数来了多少头羊。又有人说,既然教育产业化了,那学生就是消费者,买了台电视机我可以看可以不看,但是看与不看轮不到电视机来说三道四。我本来也觉得有些道理,可现在死了,看得更清楚了一些:每个人都追求被需要感,老师也不例外。教育也和其他一样产业化了,老师也是个竞争上岗的打工者,当有人要抢走他饭碗的时候,他有权采取措施留住它。
然而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说,我不去。对谋生我谅解,可是不一定捧场。况且,没有了被需要的感觉,就一定要强求吗?
如果还能和大宝说话,也许我会把这些告诉他,以一个朋友的身份。
两只手最多可以拎四个热水瓶,当真的有四个热水瓶在身边的时候,哪怕你用抱、用顶、用叼,都别想腾出一整只手来。当然,你可以把其中的一只或几只放在地上,但如果在食堂前的这条拥挤的道路上你打算这么办的话,你就肯定可以看到涂着水银的内胆碎片了。这是我路过中央食堂海报栏的时候,没有撕下那张广告上的联系方式的理由。我承认这是我自己造成的失误——我满可以扔掉一两个破热水瓶的,反正那不是我的,但是我没有——所以当十分钟后我重新回到那里,看到一式三份的广告底下那几十条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条都被一扫而空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多地怨恨别人。
“双休日上班,要求每月至少工作八天,月薪1000元……C系学生优先。联系电话如下:……”C系学生,世上哪儿来那么多C系学生?才一眨眼的工夫,就像如饿狼般蜂拥而出把肉片叼光了。
刚才在打水的时候,听到两个E系学生的对话:上次那个工作打算去吗?哪个?月薪两万那个。等等吧,不急——钱好象少了点。
不知道为什么对此念念不忘,这本不关我的事。我要做的是到每座教学楼前面的海报栏去找一找,看看还有没有同样的广告留下。
五教六教,贴满了成教的广告,天知道什么样的下岗工人才会相信“圆你一个F大梦”的含金量。二教三教,都是失物通缉令,“重重酬谢”清一色的用红笔勾画过,然而后面清一色地没有数字。一教前堆满了上机的人停的自行车,有不少五六年前就在这里停过——不代表研究生的人数,而是代表了小偷先生对新老生交接作出的贡献。四教下面的小卖部生意冷清,1块5的袋装咖啡只有冬天早晨才卖得好。哪儿都没有剩余的广告。
四教,四教……我突然发觉,有两个第四教学楼。我是说,“第四教学楼”的字样有两个,一个是凸出的水泥红字,一个是暗褐色的残留痕迹。它们彻底分开了。
再次路过食堂,我突然有一种想进去吃一顿的冲动。好在我随即打消了这可笑的念头。“吃”是活人才有的习惯,这习惯也太坚固了,坚固得让人完全忘记了这仅仅是一种习惯而已,坚固得从几百万年前的远古一直延续到我,坚固得连死都不能帮助我完全摆脱它。
我依稀记得小时候看见过一双这样的眼睛,碧绿碧绿的,带着敌意和冷酷打量着这世界,却平白无故地不是针对我。那之前的一天,村里的人打了一晚的野猫。
动物是没有灵魂的,想出这话的人一定是一生都惯于冷冻食品的。他们不会想我一样看到从食堂里鱼贯而出的小小光球。
灵魂死后就要离开躯壳,灵魂并不依附于尸体:求出这个正确答案的不是智慧,而仅仅是人类对“自己吞咽灵魂”的本能拒绝。或者说,恶心。人可以吃肉,但是人受不了自己吞咽灵魂。
错了,是受不了承认。
我又发现了死的一项好处,对于那些不怕/不恶心/乐意吞咽灵魂的人,我以前只能从供应活物的餐桌上辨认出一两个,而且一律都是吞咽动物灵魂的。而现在,我可以在拥挤的人群里一眼把它们剥离出来。不管人群有多稠密。不管它咽进食道里的是什么。
再次看到C3,是在一场舞蹈晚会上,他们在中场休息时上去唱了两段。他们本是C系历史上第三支代表一个时代的乐队,可那是两年以前。两年以后,观众没有对他们表示出一点哪怕是对背景音效的尊重。看着依然戴着带框眼镜的安越唱越低的头,看着循规蹈矩地踩完鼓点而不再有任何颤抖的沙的手,我没有等到那最后终将响起的虚伪的掌声,独自离开了会场。
回来的路经过四教,我远远地瞥见那坠得更低的五个字,“第”竖和“楼”的勾已经明显超出了水泥板的下缘,我忧郁着是否应该上去托一下。
终究还是没有去。
那天同样去看了表演的叉子回来兴奋地告诉我,你知道吗知道吗?后来他们跳“我的脸红了”,台下都疯了。
是的,我的脸红了。可是还能红多久?
哦,对了,你那把琴阿飞说下个月再还你。
让他拿着吧。他要不用,我都想把它卖了。我的语气一定让叉子觉得我是在说气话。
世界上没有两件东西是完全相同的。这是我死后明白的道理。乍一看到那把吉他和我的那把的确很像,但我还是很快分辨出了不同之处。本来嘛,不同的匠人留下的纹理,不同的曲子留下的轨迹,不同的主人留下的手泽和体温,都让两把琴显得不同。活着的人也该看得明白。
每个学期的尾声,学生摆的地摊开始在校园里多起来。每个尾声的尾声,老CD开始在地摊上多起来。现在我看到,吉他在地摊上多起来。
活着的时候,我认不清梦想的面貌。以为那是多深奥的东西,说的时候需要捂着左胸或举起右手。可当我惊觉原来出现在地摊上的居然是它的时候,它已经在还价声中被贩卖得差不多了。
底楼的水房有个凉水浴室,没有灯,很冷清的样子,尤其是晚上十一点以后。那天我走进去,惊讶于看到叉子的轮廓,猜测他是否和我一样钟情于这里的冷清。
浴室里能找到的话题极少,不外乎“你身体也不错嘛,这种天还洗冷水”、“上次来这儿看到某某在手淫”……于是我们在互道了一声“A”之后就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那是很奇怪的感觉,空旷的房间里就只有两个裸体的同性,如果不是流水声与冰凉的感觉配合得太好,我几乎觉得自己不是这两人之一。没有话题是尴尬的,仿佛我们都是只关心自己身体的自恋者。我们拼命想不承认这一点,于是我把洗发水扔到脸盆里又捡起来,弄出乒乒乓乓的声响,而叉子只好另外发明了——唱歌。
我想这种时候唱歌的人总比摆弄乐器(我指洗发水瓶)的更加潇洒,同时我不无嫉妒地想到叉子似乎活得总比我潇洒。于是我突然极想问出一点问题,让他能苦闷,能心情沉重,能哑口无言……对,就和我一样。
“叉子,最近怎么很少看到你写东西?”语气里之所以还有疑问,是因为我不清楚是否找准了攻击方向。
他果然愣了一下。
“哎,没办法,太忙了。又要考六级,又要考法律,女朋友还要天天有人哄。”
我不甘心被他这样轻松滑过去,而且我看到他已经在绞毛巾,似乎急着离开这里。
“我是说,总是看到你在问这个有没有稿子,问那个愿不愿意写。你自己呢?你以前不是说过写东西是一种乐趣吗?”
平心而论说的内容还算得体,但那语气的激切让我自己也有点始料不及。
于是叉子马上停止了绞毛巾,“写?写是乐趣?是的,它以前是……可是我写什么?”窗户开着一条缝,风从那里掩进来,把水流拨离了原先的轨道。叉子开始脱离表层,开始让我看到他真正的自己……也许他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是被人剥开的,所以显得很决绝,满不在乎,甚至有些狂放。
“长篇?我写的,高二就写了,快十万了,可现在扔在硬盘里。为什么?你说那是人感情最纯真地年代说出的最纯真的话,可是人家还是把它当小孩子过家家。你写了校园,好啊,最近校园卖得正热,可以想办法帮你出。可是你是要热点吗?你要的是文学上的承认。写短篇?好的,我写了。你想短篇至少也能包容一点思想,可是现在还会有短篇之王吗?没有了。是没有那个读者了!去看看现在的网络文学吧,大多数是短篇,可点击率高的都只有一个特征——标题和开头能抓眼球。除此以外,见鬼去吧。偶尔有点煽情的或恶心,人家也许会看中登到半死不活的所谓文学期刊上,然后扔给你二百五稿费。写剧本?别提了。我去XX影视干过。是给人打下手。可东西已经被我改得自己都觉得恶心地不能再恶心了,投资方一看,还是说,请你们注意市场定位,现在看电视剧的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家庭妇女,你们能不能通俗一点,再通俗一点?写散文,你是说,是写秋雨式的美文还是痞子式的檄文?我都写不出。第一我尊重学者但我不要当学者,就因为我学不来那种矫情。人人都说:打倒小资!其实他们这是给小资披上反潮流的外衣,好让他们欣赏的时候不被看穿!我没那么清高,我想迎合他们,可是我办得到吗?我连咖啡有几种都没搞清楚,还和人谈论银座哪个咖啡馆好?为什么?因为我是从贫民窟出来的。”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吸了口气,“痞子文我也写过,刚开始感觉不错,可是后来就不行了,为什么?因为你真正想骂的东西他们不让你骂,他们最多也就可以忍受你骂骂人。可我不是北京人!骂人我只会不带脏字地骂。不带脏字,人家就没那个耐心看!”说到这里,他还没有把毛巾放下,但是情绪开始不那么激昂。“写?你说说,写什么?”
听叉子说完,我第一个感觉是宽慰:虽然他长久没写,但好象功夫还没丢下。这种即兴演说也这么有条理层次分明。接着我就想到我奶奶以前给我讲过的一个关于笨熊的故事:熊走到玉米地想掰玉米,可是农民伯伯用猎枪哄走它;熊爬上树想掏蜂蜜,可蜜蜂蛰着它抱头跑;熊跑上结冰的河流想抓鱼,可冰层裂开了,它掉到了河里……我一直都在想,熊是怎样过冬的?
我把这故事和这疑问都告诉了叉子,他借着把自己擦干的工夫想了一会,告诉我:熊最后总能找到个洞躲起来。然后他继续唱着刚才被我打断的歌,开始穿内裤。
校园八十分大赛的海报又贴出来了,可惜死人不能报名(大概不是有明文规定不许,只是因为死人拿不出那五块钱报名费),否则我一定能比上次取得更好的名次——三甲。校园里培养了不少打牌高手,当然还有下棋的,操机的。这个校园里我印象最深刻的生活,就是十点起来,打牌,打电话订饭,看片子,下棋,操机,吃晚饭,打牌或下棋,吃夜宵,打牌,睡觉。这种生活的一个显著好处是,可以什么都不想,或者说,可以在一个洞里躲一会儿。
晚上一个人在寝室里玩“侍魂”,杀得刀光剑影,电脑没有心理,有时候比人更难对付。这时候有个人进来,劈头就说:我是一个基督徒。可以进来吗?我大度地说,进来吧。然后看看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钟,发现今天是圣诞节。
我手上没停,抽空瞄了那人一眼,以为他是2000级的新生,就笑咪咪地问他,几年级了。他似乎有些腼腆,说:我是研究生。我大吃一惊,摁了PAUSE,正眼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开始生气他怎敢如此年轻。
接下来的两个钟头,我在和人讨论神学之中度过。
为了表示对他的不重视,我没有停止玩那个砍人的游戏,当然战绩并不理想,但是他说的一些话还是给我带来很大的震动。
“今天是圣诞节,去年的这天上帝帮助了我,今年我想我能给上帝一份什么礼物。所以到这里的寝室转转,希望可以带给他一个信他的儿女。
“其实奇迹并不是你说的那样一定要是超自然的现象,只要你去体会,你会感觉到那是很微妙的。
“不,我不觉得这是对理性的一种背叛。人总是说理性,可是真正由理性控制的时间能有多少。相反,我成为基督徒以后,觉得做什么,都比以前更加清醒,觉得时刻有一个指针了。
“我的理解是,基督教不是要从神学上证明什么,不是要人迷信,而是要使人有一个……对,就是一个目标。我觉得人生有一个目标是很重要的。”
他走以后的大约十五分钟,在又输了四场以后我终于坐不住了。我感觉到他说的什么话让我很不舒服。让我很生气,可是我朝四周看又找不到生气的对象。
我决定出去走走。
出了宿舍楼就是空旷无人的操场,我相信在那上面跑几圈会让自己好受一点,可是才跑了一圈,我就开始喘气。体重的增加和别的什么已经让我的身体破坏得差不多了。其实这点我早知道,可现在才感到悲哀。
穿过操场,我在X大道上漫无目的的走,一路上想起Rekio,想起Paul,想起C3,想起一千块钞票,想起站在浴室里的裸体的叉子,想起基督徒的话……猛然间我发现自己到了四教的门口。我抬头看见,那五个字只有最上端和水泥沾了一点边,在这风力5到6级的夜晚摇摇欲坠。我赶紧飞奔过去,想抢在那一刻之前把它们接在手里。
清脆地一声响,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坠落到地上……
终于决定离开这个世界,到另一个地方去生活。带路的死神对说动了我这个钉子户很兴奋,抓着镰刀的左手不时送开一两个手指打着节拍,不过他还没忘例行公事地给我做登记。
你是隽,性别男,F大C系学生。
以上均符合天堂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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