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孟婆。体态龙钟,白发苍苍。手执孟婆汤,面无表情,立在奈何桥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喝下它,你就可忘记前世的一切,重新投胎做人。”语气冰冷而坚定。
“不。”
我不语,执起碗,灌入,推他上桥。
世人皆说我无情。是,我无情,孟婆无情。
我本该有情。但我的情,我的爱,早在七世之前,冰封在千年湖底,无解冻之期。
2
我,姓孟,名小蝶。身旁的白衣男子乃我成婚一年的夫君——唐炎。
我俩携手,站在桥头,相视而望。情意交加,郎情妾意。
湖面上微波粼粼。夕阳的余光映在湖面,泛起层层金黄。一对鸳鸯嬉戏在水面。仿若我和君,情深意浓。
忽然间,狂风大作,雷雨交加。一个浪头打来,我和夫君被卷入浪中,沉入湖底。
这是哪?幽暗阴深。我紧握夫君的手,心神不宁。
“地狱。”凄凉悲切的声音由远而近。一黑一白朝我们飘来。
黑白无常?心跳慢了半拍。我和夫君皆已死,我们成了枉死城的鬼。
夫君执着我的手,“别怕,君不离妾,妾不离君。”
我们到了阎王殿,听着判官一字一句述说着我们的世间所为。幸无过错,得以重新投胎,转世为人。
奈何桥头,依依惜别。
“夫君,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
“娘子,我们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来世还做夫妻。”
“夫君,切不可忘妾,记得来寻。”
“娘子,君不忘,永不忘。”
约定来生,步上奈何桥。
此时无孟婆,亦无孟婆汤。只有一缸忘情水,来者皆需饮。因无监者,喝不喝则本其愿。多数人想忘却前世的愁苦,饮之。只有少数,如我和君,不忍离别,弃之。抑或贪图前世富贵,弃之。但前世富贵又无恶者能有几人?
“别了,我的君。”
“别了,娘子。”
3
我,姓余,名梦雪。出生在杭州城里的一户平民人家。但我从小便有记忆。我姓孟,名小蝶,是来寻找我的君——唐炎。
花开花落数十载。如今我已到了出嫁的年龄。
虽出身寒门,但鉴于前世的记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织布刺绣亦难不到我。加之绝美的容颜,如雪的肌肤,苗条的身段,求亲之人踏破门槛,络绎不绝。其中不乏高官贵族。虽说门不当,户不对,但若为纳妾,倒不无不妥。
我一一回绝。今世不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妾心只为郎。
爹娘皆疼我,当我是块宝,事随我愿。
我日日小窗凝坐,抚琴吟诗,望穿秋水,只等郎君寻
春去秋来又十载。人家儿女成群,我依旧独身一人,日日盼君。
不知君可曾记得当初的誓言,记得他疼爱的娘子。
“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字字刻心。他不会忘,不应忘。
独行独坐,独唱读愁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春寒着摸人。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我长颦减翠,瘦靥消红。
娘劝我,“女儿啊,你这是何苦呢?前世的情何需带到今世来?想必他已忘了你,儿女成群。”
“娘,孩儿不孝,让你担心了。”我握住娘的手,泪洒连连。“但我忘不了。我生是唐家人,死是唐家魂。他不会忘我的。他没喝忘情水,他会来寻我的。”我一再自欺欺人。
怕只怕他不是忘情,而是绝情。
我终耐不住,挥泪告别爹娘,“你们就当没我这女儿吧。”
“罢了。你带着前世的记忆,终不能过其一生。但这永远是你的家,我们永远是你的爹娘。”
“爹,娘,孩儿就此拜别。”我跪下,磕上三个响头,带上包袱和少许干粮,以及新爱的琵琶,踏上了寻夫之路。
天地之大,人海茫茫,我上哪去寻我的君呢?
我身无银两。只因爹娘皆已衰,不忍再劳累他俩。只得一路弹唱卖笑。
寻找一个有名有姓的人尚且难,何况找一个无名无姓的前世之人。
有人笑我傻,笑我痴。我只是淡淡一笑。他没爱过,不知这刻骨铭心。
朝来暮去已五载。我苦寻了五年,终不见君影。昔日的容颜已覆上了层沧桑。我怕自己老去,怕他再见我,已认不出我。
我坚信有缘千里来相会。终有一天我俩会再相见。我相信他一定在寻我,苦苦的寻我,正如我寻他。
国都——长安。车水马龙,繁荣昌盛。
不知不觉我已入了长安城。他会在这吗?我在人群中极力搜索。
“让开,快让开。”一群侍卫手执长矛,在前边开路
一名白衣男子,神首气昂的坐在一匹白色骏马上,意气风发的前行。
是他,我的君。我终于找到了。我喜极而泣。多少辛酸含在泪中。
“夫君,夫君!”我高声呼喊。
可无人理我,终当我疯了。
“唐炎,我是小蝶,你的娘子孟小蝶啊!”我喊出了这个几乎被人遗忘了的名字。我多久没唤他了?平日只唤他夫君,名倒生疏了。
白马终于停下,马上的男子,即我前世的君,回头望了我一眼。熟悉亦陌生的眼神令我不安。眼睛里已没有前世的温情。我多想立即上前抚上他的眼,让他回复对我的脉脉含情。
他走了,只对视了我一眼就走了。
我泪如雨下,“夫君,你忘了吗?忘了你的‘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忘了你的‘来世还做夫妻’吗?”声声悲唤,唤不回他的人,他的心。
我哭泣着,拖着我疲惫的身心,找了家客栈住下。
我不甘心,一定要找他问个请清楚楚,明明白白。从他人口中得知,我的君乃堂堂大学士,亦是当朝宰相的女婿。
他飞黄腾达了,却忘了我们的三生之约。
我三入学士府,却被乱棍击出。我遍体鳞伤,身痛,心更痛。我悔,悔当初没喝忘情水。
我抱起我的琵琶,日日坐在茶楼弹唱。唱我的情,逝去的情;唱我的君,狠心的君。
我终又见他。依旧白衣翩翩,气宇非凡。
他终肯见我,不是因不忘情,而是不愿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小蝶,算为夫今世对不住你。此情来世再报。”
“夫君,妾不求来生,只求今世能再续前缘。”我梨花带雨。
“你何苦执着?夫现今有家有室,你忍为夫抛家弃子?他苦劝。
“执着?苦守二十载,苦寻五个春秋。妾是执着。执着也有错?妾不过是执着于一段情,一段跨世之恋;一个誓言,一个约定;执着于你许下的生生世世。妾不求能成正室。但求长伴左右。”
“小蝶,夫不能。”
我泣,“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世情恶虽歇,万事随烛转。富贵如浮云,然君舍妾取富,弃情取贵。妾无话可说。怨只怨妾痴情,痴情于前世的君——唐炎。”
“小蝶,忘了君吧。为夫发誓,来世报此情。”
我痴望着昔日的君,来世?不敢盼,也不会盼。
我吟道:“嫁得瞿塘君,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别了,我的君!我昔日的君!我前世的君!”
掩面,转身,飘去。
心已死,情已灭,爱已破。
我拖着一副空壳,神情漠然的来到河边。
今世为寻前生情而来,而今寻情未果,希望破灭,伤痕累累,万念具灰。
我缓缓步入河中,水漫过我的脚,没过我的腰,冰冷的河水冻了我的身,更寒了我的心。
想不到前世是个湖中鬼,今世是个河中魂。
无奈鬼门关前走一遭,生死簿上无我名,我没死,被人救起。
我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故里,回到白发苍苍的双亲旁。
我终身不嫁,独其一身,我已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天长地久,不相信生生世世。
我也不再寻死觅活,我好好的活着。不再为君,而为自己。
“唐炎”这个前世之名已我埋葬,葬于冰冷的河里。
数载之后,消息传来。当朝宰相及宰相之婿——大学士,因谋反被判秋后处斩。
我面无表情,但两行清泪仍从眼角滑落。莫非这是报应?
自此,世再无君。
4
我又一次进了地府,还是黑白无常领我前去。不同的是这次只有我一人。
而我也不再年轻美貌而是体态臃肿,满脸皱纹,白发苍苍。无人认出我是当年的那个孟小蝶了
判官手执判官笔,又在发落“余梦雪,生前无恶,判投胎重新做人。”
我请命“阎王大人,恕我不从,我只期留在地府。只监人喝忘情水。”
我看透了世间的一切,愿为执着的男女们解除痛苦。前世的情可不能带到今世来。
阎王听了我悲切的阐述,终答应我任此职。
从此,忘情水改名为孟婆汤。我既是孟婆。守在桥头,手执孟婆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
|